传讯室里,刘郁白端庄的坐姿,漠然的表情,配上平缓而规律的呼吸,组合成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赵庆田进门看见他的瞬间,忍不住咧开了嘴角,莫名想到古代英勇赴义的士大夫,相传泰山崩于前,还能面不改色的那种。
抬头冲师父勾了勾嘴角,算是一个微笑,然后回归到刚才的状态,低下头继续研究自己握着水笔的指尖,呃,弯曲的弧度好像不太自然,悄悄放松了发白的关节,刘郁白竭力隐藏着心底的紧张,实在不愿让坐在对面的学生有所发觉。
“开始吧。”
赵庆田的语调沉稳平静,毕竟这是他近三十年来最熟悉的工作内容。
翻开附在记录表下面的文档,是每一个被讯问学生的资料,右上角还标明了需要重点确认的内容。
光是整理这些,他们就熬了整整一个通宵。
这次讯问过程中,刘郁白没有插过一句话,只负责维持形象以及观察对方的表情,虽然全程录影,但他相信很多时候,难以明喻的直觉,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和董晓悠的关系怎么样?”
“你通过什么渠道知道火灾消息的?”
“还记得那节课的最后,老师讲了什么内容吗?”
“你觉得从宿舍楼走到教学楼,大概需要多久?”
“麻烦在你面前的白纸上写几个数字,8211,对,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白磷燃烧的火焰是什么颜色的?”
“上课过程中有没有离开过教室?”
“你那天逃课去了哪里?”
“和谁一起?有人帮你们签到吗?”
“与她们宿舍里的哪一位女生关系比较好?”
“体育课选修的什么内容?成绩怎么样?”
“一个月的生活费有多少?”
……
看似莫名其妙的问题中,夹杂着很多会对嫌疑人带来心理刺激的因素,每一位接受讯问的学生,即使在听到同一个问题的时候也都会有不同的反应,刘郁白则在他们细微的表情变化中捕捉信息。
但结果并没有预想的那样乐观。
也许是阅历有限,几乎所有学生都是在一种非常紧张的情绪里进行回答,那种局促和不安,对赵庆田和刘郁白造成了很大程度的干扰。
传讯结束之后,赵庆田把记录表和录像带分成了两组。
“这些你带走,把所有可疑的地方记清楚,哦,别忘了标注上视频里的具体时间,明天晚上去我家里交换。”
“师父,我绝对不是偷懒,只是想单纯地求证一下,你不觉得我这沓厚很多吗?”
赵庆田抿着嘴唇,掂了掂两只手上的重量,却并没有露出羞愧的神情:“花坛里的东西化验出来了,我再去受害人家里一趟。”
刘郁白眸光一闪,赶忙从师父手中接过自己的任务:“放心吧,保证眼都不眨,明天就整理出来!”
“嗯。”貌似欣慰地点点头,看向对方的眼神却暗含驱逐的意味,“路上小心点儿。”
没有挪动脚步,刘郁白反而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烧的什么东西啊?”
赵庆田穿上外套,一本正经地敷衍:“好好看带子吧,现在知道太多反而会影响你的判断。”
看着师父走远的背影,刘郁白纠结着要不要找化验科的同事打听一下。
“算了,不就是等到明天么,万一师父说的对呢……”
该怎么问出受害人刻意隐瞒的线索?握着方向盘,赵庆田神色凝重,竖在额头正中那条皱纹,深得像是一道疤痕。
“上次在外面的花坛里,发现了黄纸烧过之后留下的残屑。”
阔气的客厅,雕花的茶几,醇香的咖啡,午后的阳光洒在木质地板上,显得惬意而慵懒,而坐在落地窗前的女人,却因为赵庆田的开门见山,丢掉了方才的优雅。
“你脑子没毛病吧?被烧伤的是我的女儿!这么久了都没有揪出凶手,却忙着查我们家的花坛吗?”
“看来您并不意外,是您烧的?”
赵庆田并没有理会对方的讽刺。
女人不再说话。
“麻烦您解释一下。”
几声意味不明的冷笑之后:“烧黄纸犯法吗?”
女人很快冷静下来的样子,让赵庆田后悔自己选错了方式。
“我也不是非解释不可吧?”
“如果和您女儿受到伤害的原因有关系呢?”
女人端起咖啡,凑在嘴边却没有喝:“那就请你们先证明这两者之间有关系吧。”
没有聊下去的必要了,赵庆田掏出自己名片放在桌上:“改变想法了请随时给我打电话。”
女人站起来,准备送客出门。
赵庆田摆摆手,讪笑着:“留步吧,这次不会再落下什么东西了。”
也许是出于礼貌,女人坚持送到了门口。
“谢谢您特意抽出时间,我们会尽快查清案件,给您的家人一个交代。”
女人微微一笑,准备转身回去。
“哦对了!”
赵庆田装作突然想起什么。
“还有件事情一直想问您呢。”
“问吧。”
“不觉得好奇吗?您的女儿并没有和什么人结过仇怨,谁会想伤害她呢?关于这一点,您和您的家人从来没有询问过,和我之前接触过的受害人不太一样,所以……没别的意思,您可以不回答。”
女人避开赵庆田的眼神,语气不善:“这不是在等你们查出来吗?”
“也是,哈哈。”笑声略假,“我们目前还不能对作案动机做出推断,只不过……”
直到女人的眼神转回自己,赵庆田才继续说。
“从嫌疑人蓄意纵火却把房门打开的这一举动来看,似乎并不想对受害人的生命造成威胁。”
“你到底想说什么?”
“嗯,我只是感觉,嫌疑人所做的一切,更像是为了羞辱。”
女人有一瞬间的分心,神情也难以描述,像是意外又像是了然。
“希望别的女孩儿不要受到那样的羞辱吧。”
显然,赵庆田听懂了女人的暗示,但女人并不打算多说什么,点头道别之后转身回去了。
别的女孩儿?
赵庆田坚定了自己的推断,受害人一定知道嫌疑人的动机,只是碍于某些顾虑,不肯说出来。
那个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也许正是解开疑惑的关键。
黄纸,为什么要烧黄纸?
一般情况下烧纸是为了祭奠,祭奠谁?
赵庆田想起笔录上那一句被刘郁白用红线勾出来的话——“叔叔,你相信有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