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了一番周折,刘郁白在一个小县城私立职业技术学校的接待室里见到了之前被Z大开除的宿管阿姨,但没等他说完来意,阿姨就明确表示,每天见过的学生太多,还都是年龄相仿的女孩儿,即使见到真人也未必能分辨清楚,更别说从一排照片中指认出十几天前借过8211房间钥匙的是哪一个了。
Z大八号楼门岗处的备用钥匙借用记录本上登记着,5月20号火灾当天,借走钥匙的时间是晚上18:35,归还时间是19:00,借用人一栏填写的姓名和学号是一个管理学院的大四女生,经调查,那个女生已经在校外实习,一年前搬离宿舍。
显然,嫌疑人用了虚假信息。
监控摄像头被提前移动,没有留下视频证据,在这种情况下,宿管阿姨的口供成为锁定嫌疑人的重要线索,所以,明知希望渺茫,刘郁白还是拿着一沓从招生办公室收集到的两寸证件照找来了。
“外借钥匙的时候,你们会核实登记信息吗?”
“一般都是忘带什么东西,上楼取了立马就还,不可能每一个人都查证件的,对吧?她们也不会随身带着。”
“时间属实吗?”
“反正不会差太多,楼道里挂着表呢,抬眼就能看见,不过……要说非得记清楚几点几分,倒没要求那么准,只要钥匙没丢,借走多长时间记不记的有什么关系?别看我们就守在那个小屋里,三个人只管着一栋楼,天天也是一堆的杂事儿。”
登记的是假信息,时间也没有参考价值,刘郁白感觉这两个小时的城际公交车可能是白坐了。
“警察同志,你们怀疑是借钥匙的人放的火?”
“还不能断定。”
“要真是有谁放的火,那你说和吹风机有什么关系?哪个楼里会一件违禁电器都没有?我才不信!跟你说,有好多学生还在宿舍里煎药、吃火锅什么的,学校就是这个样子,出了事情就找人顶罪,害我落了个被开除的名声,工作都不好找了,白花了不少钱,缺不缺德?哎对了,你可千万不要跟别人说是为什么来找我的好吧?”
“您放心。”
“还有啊,你们会不会搞错了?要真是那借钥匙的学生放了火,我肯定要上去的呀,还会坐在那里等着她还钥匙吗?火灾可是了不得的事情,一分钟都耽搁不了,楼道里贴着宣传页,你看看上面的照片,一个个好惨的……”
“等一下阿姨。”刘郁白捕捉到一个信息,“您是说,在发现火灾的时候,钥匙已经还回来了?”
“当然了,不然谁还顾得上登记那个?”
刘郁白听到对方肯定的语气,把脸稍稍转向一边,脑子里如同解题一般,从几个已证实的条件中勾出了逻辑相悖的疑点。
“请您回忆一下,那个女生在记录表上登记归还时间,和您发现火灾之间,大概隔了多久?”
“有一阵子,估计十几分钟,快交班了,我还数了数水票,整理零钱的时候听到有人喊的嘛,上去看到那么大的火,就赶紧打119了。”
笔尖儿快速移动,刘郁白一边做着证词记录,一边默默梳理出几个重要的时间点。
消防队火警电话存档中显示,当天接到的第一通报警电话是宿管阿姨用个人手机打来的,时间是19:02,所以,归还钥匙的时间不可能是19:00。
为什么?要把归还钥匙的时间写成火灾发生的时间?如果阿姨没有记错,那个学生在十几分钟之前就已经下楼还回了钥匙,嫌疑人又是怎么能放火的呢?
返程的两个小时,刘郁白一直在进行各种假设,却无一成立。
所以回到警局见到师父的时候,刘郁白迫不及待地说出了这个疑点。
赵庆田有些激动,眼睛闪着光:“小伙,你可能发现了嫌疑人布置的陷阱!”
“什么意思?”
刘郁白帮师父拉开凳子,顺手铺上一张白纸,请师父坐下来好好解释。
“我再告诉你一个时间点,你应该就明白了,他们班当天晚上的课程,是在19:00结束。”
以往的二十几年里,刘郁白一直为自己高于常人的智商而骄傲,这次却不得不承认:“没听懂。”
“你想想,案发当天,董晓悠逃掉的必修课,是在19:00结束,那门必修课的老师比较严格,要求所有学生签到和签退,十几分钟的时间差,让签退表上写着名字的同学都有了不在场的证据。”
刘郁白觉得背后一冷。
“如果不是你从宿管阿姨那里核实的信息,我们就会把嫌疑人锁定到那些没有签退的学生当中,这应该就是嫌疑人在登记钥匙归还时间的时候会推迟十几分钟的目的。”
“竟想误导我们……”刘郁白的语气像是一种感慨,“可如果嫌疑人提前十几分钟就已经还回钥匙离开了,那又是怎么纵火的呢?”
“嗯,这一点目前还不能推断。”
“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假设嫌疑人上楼打开房门,确认董晓悠正在卫生间里洗澡之后,就先下楼还了钥匙,再折回去放火,那么就符合宿管阿姨所说的,还回钥匙十几分钟之后才发生火灾。”
刘郁白知道自己的推测很奇怪,所以犹豫了一番才说出来。
“为什么要这么做?第一,借用钥匙的时间并没有限制,何必着急先还回去?第二,如果嫌疑人下楼还钥匙期间受害人从卫生间里出来,就会发现宿舍门被人打开了;第三,纵火之后离开宿舍楼,更容易被发现,别人不说,门岗的阿姨察觉火情,很有可能会留意从楼上下来的学生,刚刚借用过钥匙,再加深一次印象,不是增加了暴露的危险吗?第四,还回钥匙的时候故意登记成十几分钟之后的时间,总要有什么目的才对,否则为什么要白白增加自己被怀疑的概率?万一宿管阿姨当时认真查看了记录表,很可能会因为时间不对而感到奇怪。”
“不行,后脑勺有点儿疼……”刘郁白被师父接连抛来的问题砸愣了,后悔说出这个逻辑上都不能自洽的假设,缓缓抬起两手,放在脸上用力揉搓了几下,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一点儿,“师父,你说的对,我也猜不到对方究竟是怎么想的,现在甚至搞不清嫌疑人是不是真的没有钥匙,还是明明有钥匙,故意用借钥匙的举动来混淆我们……”
突然想起师父说过的话,警察就一定比嫌疑人更聪明吗?刘郁白现在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才是在这场较量中处于劣势的那方,忍不住冷笑一声。
赵庆田看出他的沮丧。
“的确,布局者可以在最开始的时候设置很多陷阱,可之后呢?只能躲在某个角落听天由命,就像捉迷藏的游戏,主动权终究还是在猎人手里。”
刘郁白疑惑地仰起脸,撞上了师父意味深长的眼神,羞赧地抓了抓耳根,点点头。
“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见一见吧,那个藏起来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