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淡如菊,温情似火
——在余恕诚老师追思会上的发言

陈文忠[1]

“余老师走了!”8月23日下午,在上海家中得知这个令人痛心的噩耗后,我的精神一直处于恍惚之中。前天晚上,我给小孙孙洗澡,突然小孙孙抬头问我:“阿爹,余老师去世,你为什么一直在叹气啊?”

有老师的学生是幸福的,没有老师的学生是孤独的。这两年,祖保泉先生走了,汪裕雄老师走了,王世芸老师走了,现在余老师又匆匆地走了。余恕诚老师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老师之一。刚刚六岁的小孙孙怎么能理解我内心的哀伤和孤独呢?

我与余老师同在文学院,前后四十年。最初三年我是学生,后来三十七年我有幸与余老师同事,2000年以后更有幸成为余老师的邻居。余老师的音容笑貌,我太熟悉了。余老师平时走路总是慢慢的,一边走,一边思考。但是,这一次余老师走得这样匆忙,让所有认识和敬仰余老师的人都难以接受。

一位历史学家说:“忘不了的人和事才是我们的真生命。”余老师,我是忘不了的!自从我留校以后,在我生命的每一个阶段,余老师都以真诚的慈爱之心,默默地帮助我,悄悄地鼓励我,成为我生命的动力,精神的寄托。

余老师,人淡如菊,温情似火,一个时代的绝唱!

余老师,人格的典范,教师的典范,学者的典范!

余恕诚老师,人如其名,名传其神;余老师一生以“恕”和“诚”待人,以“宽容”和“真诚”待人。凡与余老师接触的人,无不被他“人淡如菊”却充满魅力的人格所感化。三十五年前,我第一次拜访余老师,从此余老师的生命便开始进入了我的生命,并对我的精神生命的塑造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

最近十五年,我经常有机会向余老师请教学问,有时候和余老师同路回家。余老师说话不多,但他对我说的不多的话,都对我产生了极大的影响,让我回味再三。

有一次,我们一同回家,走到楼下,快分手时,余老师突然说:“嗨,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我知道,这绝不是余老师“不食人间烟火”的越世高谈,这是儒家“君子固穷,安贫乐道”的高贵精神的自然流露,也是对“唯利是图,一切向钱看”社会风气的痛下针砭!

又有一次,我们走在路上,谈到学者的晚年和学术成就,余老师说:“哎,生命需要长度,但是还要有厚度。”余老师的一生,正是追求生命厚度的一生。余老师的最后一部著作,今年春天刚出版,墨香犹存;余老师的最后一篇文章,发表在《安徽师范大学学报》今年第2期上。余老师,真是“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这虽然有点感伤,却是余老师一生的写照。

余老师一生与唐诗为伴,讲授唐诗,研究唐诗,传播唐诗。余老师在唐诗研究领域的杰出成就,将有后学慢慢消化,学界也将作出评价。或许,在常人看来,余老师一生只是一位关在书房里研究古代诗歌的“书斋学者”而已。我想说的是:今天中国社会重新强调国学,强调国学的当代价值和当代使命,而“诗”正是中国文学的中心,也是中国文化的核心。中国是诗的民族,诗是中国人的宗教。在没有宗教传统的中国,过去是“唐诗宋词”在熏陶民族的心灵,今天则是“文学教师”在培育民族的心灵。因此,余老师的价值远远高于他那张简陋的书桌,余老师的影响也早已超出了他那间静静的书房。

余老师走了。但余老师的真精神、真生命并没有离开这个世界。余老师温厚待人的精神,修辞立诚的文章,将长存世间。近代学人高天梅在《南社启》中说:“国有魂,则国存;国无魂,则国将从此亡矣。然则国魂果何所寄?曰:寄于国学。”借而言之:校有魂,则校存;校无魂,则校将从此亡矣。然则校魂果何所寄?曰:寄于德学兼善的教师,寄于像余老师这样学生心目中真正的名师!

因此我想说,余老师是幸福的:

余老师的名字将有一代代安师大学子铭记;

余老师的精神将有一代代安师大学子延续!

余老师,你安息吧!

[1] 陈文忠(1952— ),上海人,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