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匠门巨子

诸葛均见兄长认出自己,遂流泪下拜,泣不成声。兄弟抱头痛哭多时,唐妃过来相劝,又亲自打过洗脸水来,令诸葛均净面更衣,这才止悲。落座献茶已毕,孔明即问兄弟此系何来,这些年音讯不通,又在何处安身,成亲有未,又怎生跟亲家老外公遇到一起?诸葛均见兄长一迭声发问,竟嚅嚅半天,愈发一句整话也说不来了。黄承彦笑道:“难得你兄弟这许多年未见,还如此手足情厚。罢了,子玉这许多年极少言语,有些口吃,你问得如此急切,他是更说不出来也。我替他说罢。”于是便将诸葛均这些年来遭遇一一说出。

原来当年孔明被刘备请出隆中,开始兴复汉室大业,因为诸葛均尚自年轻,学业未就,又兼刘备尚无立足之地,孔明便令兄弟前往东郡,投奔好友陈登。陈登见是少帝殿下相托,自然不敢怠慢,即拨一处宅院,供其读书,二人并经常讲论经典兵法,以及治国之策。诸葛均怕被曹操细作得知自己身份,遂改其姓为外祖家马姓,名为马均,表字德衡。不敢再说是山东琅琊人,改说原籍为扶风兴平县人。说也奇怪,自从到东郡之后,马均即尽弃儒家经典及治世之学,对兵法战略更是丝毫不感兴趣,竟忽对机械器具之学钻而研之,期年之后,几至入迷。此后数年之间,马均便将自己锁在房中,摆弄钻研机械之具,除了出恭入敬,一日三餐,几乎足不出户,也不与人交谈。时间久了,就拙于口舌,且添了口吃之疾。

那陈登身为太守,又是徐州豪富,论说家里要养三五百人也自无妨,何况马均一人。但天不假寿,马均投奔陈登的第二年头上,陈登即患食鱼之毒,错失神医华佗之约,不治身亡。陈家后人起初尚肯供养马均,再过得三两年,见他即不读书出仕为官,也不经营家业以求温饱,只是镇日里自锁房中摆弄器械,于是孝敬之心渐冷,便透出许多不恭敬之举来。有陈登旧部知道此事,便延请马均到县衙之中,做了一名主薄书记,这才勉强糊口度日。

说话的,你道山东琅琊诸葛家族,本也是官宦世家,书香门弟;诸葛均少年时也曾随诸葛瑾和诸葛亮两位兄长读书多年,怎生忽然转了志向,抛弃学业,痴迷起机械偏门之学来?这里面却有一个缘故。原来诸葛均当年离了隆中,跋涉江汉回山东来时,曾去鹿门山中向姐夫庞山民告辞。偶见其案头有一本古书,便拿来闲看,问是何人所著。庞山民道:“此系先人家传,已不知有多少年代,里面尽是图文篆字,也无人能看得懂,即束之高阁。因不曾搬家动宅,也就一直放在这里,未曾流失。贤弟若喜,那便拿去,看得懂时,也可稍解途中寂寞。”诸葛均便不甚在意,置入行囊之中,后来也就忘了。自投奔陈登,拨宅以居,安置行李,这才又将其书册拿出,闪来无事,仔细翻看。见书中都是些机械图表,而不识其字。正好陈登这日来访,接过马均(此时唤作马均矣。因时间先后,故称当时之名,非说话人搞混,列位看官需知)手中古书看时,他却认识这些古篆,念出声道:“此书名为《鲁班天机》,乃春秋时公输班所著,专论机巧匠作之术。贤弟却是从何处得来?倒是一件古物。”

马均大奇,便缠着陈登,请他在这些古篆旁边字缝间以隶书译之。陈登也是一时技痒,即拿回家去,三日内便全部译出,送还马均。马均大喜过望,这才精研机巧之术,终成一代机械大家,后为匠门掌门祖师,重振匠门一派。书中暗表,先秦诸子百家门派,原是有个巧匠门,又称匠门,其开山祖师便是战国时鲁国公输班,闻名天下,无人不知。因其原籍鲁国滕邑,故又唤作鲁班,曾与墨家门派祖师墨翟齐名。因自鲁班之后,匠门一派历代缺乏出类拔萃之人才出现,故至东汉末年之时,其门派已衰,几乎绝迹于江湖。便是墨家一门,也人才寥寥,只剩下一个胡车儿,还被史子眇收了,从而加入了鬼谷门一派。

闲言少叙,书归正本。只说马钧在县衙中混天度日,潜心竭虑于机巧之学,但并未认识到己之才华作用。后因此一技之长被魏王曹丕征为博士,迁居邺城,后又居洛阳。因生活贫困,于是改进织绫机具,并因此名噪京师。魏明帝曹睿闻其所长,便命为给事中,使其专门研制机械。马均见当时织机五十条经线者有五十蹑板,六十条经线者六十蹑板,织者极其辛苦烦琐,便一律改为十二蹑,使其功效大大提高。在洛阳时,又发明了排灌水车,名谓“翻车”,可以人力踩踏,将水由低处提到高处,灌溉农田甚得其便。又为明帝造“水转百戏”,以水为动力,使推动木轮,则台上木偶即可自动表演,构思巧妙至极,疑为天工鬼斧。

此次黄承彦接到女婿家书,说生了外孙诸葛瞻,便兴致勃勃,取道许昌、洛阳、长安,前来汉中探望。不料行至洛阳,听说魏蜀两国激战正酣,道路不通,便在洛阳盘桓了两三个月,一直住在伏龙先生徐元直家中。闲谈之余,听徐庶说起洛阳有如此一个匠门大师,因自己在隆中黄家湾闲居时也酷爱此道,便产生兴趣,让徐庶引至给事中马均之宅,登门求教。不想这一见面,大家都吃一惊,原来竟是故人相会,且是至亲家属也。便是因此,待河西战事已毕,听闻魏明帝已班师回至洛阳,黄承彦这才携马均潜出洛阳,辗转来至汉中。

孔明听岳父说了兄弟所历经过,如闻神话传奇,兄弟两个又感慨了一番。既令摆宴,与岳父及兄弟接风。酒过三巡,马均紧张之情稍解,渐渐口齿伶俐,谈笑自如。孔明自是大为欣慰,忽于席间问道:“我闻岳父之论,贤弟所造织机、翻车之类,极利于农业衣食之用,真乃强国富民之倚仗也,其功大矣。至于水转百戏者,耳目之娱,倒也罢了。未知可有能用于军事战阵,攻坚破锐以胜强敌者?”马均听兄长如此相询,直问到了自己痒处,欲说不得其要,便向黄承彦使个眼色。黄承彦哈哈大笑,起身道:“此亦正是匠门所长也。贤契曾闻春秋时公输班之巧乎?当此六百年前,其便能以木板制做自飞之鸟,于空中飞行三日不下。你问汝弟能否制作军事战阵之具?哈哈,贤契请随我来。”说着话,已经到了庭院之中。

马均兴高采烈,也跟了出去,站在院中向兄长孔明招手,令其速出。孔明出来,见岳父已令家人从外面车上搬下五只大箱,命令置于地上,打开来看。孔明心知有异,亦大感趣味,便走近前来观看。黄承彦在旁指挥,家人先从第一只箱中搬出一车,高二尺,长三尺,是为模型,十分之一于原物,仅具其形而已。只见那车上有一小木人,左手前指,右臂下垂于腿侧不动。黄承彦令仆人推车而行,则其车无论向前、向后、或是转弯,小木人左手一直指向南方。黄承彦道:“若在战场之上,无论大雾迷天,道路曲折,其自动定向于南方。当年蚩尤与黄帝大战于巨鹿,便作雾气,使黄帝军迷失方向。黄帝令风后造指南车,突雾而胜;又周朝之时,越裳氏派使臣到周,迷失其归途,周公遂造指南车相赠——即此物也。”

说罢,即命停车于侧,又从第二只箱中搬出一车,大小与指南车相同,见分为上下两层,上层设一口铁钟,下层设一皮鼓。车上亦有一木人,峨冠锦袍,坐于车之下层。黄承彦指其车言道:“院中狭窄,不可演示,但说其理可也。此车每走十里,小木人击鼓一次;每击鼓十次,小木人即升至上层,击钟一次,乃百里之遥——此谓计里鼓车也。”即命将车停于旁侧,又从第三只箱中搬出一车,上载大弩,上装十只弩箭。黄承彦令将弩箭对准远处院墙,叫家人让开空地,休为其所伤;命五个壮仆,依其所说踏信弩背,拉动牛筋弓弦,固定于踏机槽中,则十弩尽入弓匣之内,只露其尖。黄承彦喝令五仆同时踩动踏机,叫一声“放!”只见十弩齐出,竟射透砖墙,出于院外。黄承彦道:“此乃模型之具,若是用于实战之械,则大其五倍,可连发五十支弩,射程三百步外——此谓连弩,今后可唤为‘诸葛连弩’也。”

演示完毕,又从第四只箱中搬出一车,车身有大轮,轮上支出十二根长柱,柱端各有网兜,轮侧有转柄。黄承彦令将各网兜中装入石块,亲上前转动轮柄,只听嗖嗖连声响,网兜中石块连续飞出,投于院墙之外。黄承彦道:“官渡之战时,曹操曾用发石车攻击袁绍,但其只能单发,费时费力。敌方若在城楼上挂起湿牛皮,即能破之。即重新设计,轮番投石,休说湿牛皮,便是铁皮亦可击破。似此巨石发射如雨,则敌人何以防御?此亦模型,若实战之车,可投石八百步之外,此谓轮转发石车。”又从第五只箱中搬出二车,一为牛首,一为马头之形。其车身为斗,腹为中空。黄承彦上前推行数步,前进后退,左右转头,无不圆转如意,于是说道:“自古以来蜀道艰难,难于上天。夫征战之事,最难者便是粮食及军资转运。间关万里运粮者,军夫若肩挑背运,劳累致死,且挑夫也需吃喝,则彼粮运到时十耗其八,只余其二也。此车可载粮千斤,一人即可推之而行,上山下坡如履平地,要行即行要止即止。即不费草料,人又省其力。此谓‘木牛流马’,运转之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