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形势并不乐观,日军屡屡进犯,前线战事吃紧,国共合作迫在眉睫。
傅站长建议我先修身养性再投入新工作,可我终究是坐不住,天天跑去他的办公点。
那个先前在医院见过的儒雅书生,原来是傅站长的助理,我们有了第一次的聊天情景。
“陈特助,今天傅站长在吗?”我急冲冲跑上前,同样的话我已经数不清问了多少天,多少遍了。
“长官他最近一直忙着开会,你有事找我就行。”陈特助先是一愣,后灵机一动将我带到他的接待处。
有开会就会有部署,难不成南平又起战事了。
这些年来,虽然作战经验说不上丰富,但风风雨雨都过来了,我立刻向陈特助踊跃自荐:“有什么工作我可以做的吗?我不怕辛苦,也不怕危险。”
陈特助见我严肃的表情,一下子被逗笑了,随即将一杯热茶放在我面前,让我宽心坐下说话:“不急,不急,自有安排。”
这时,电话铃声响了,陈特助起身。
我下意识明白刚才的举动有点强人所难,见大家各自忙着手中的活,尴尬地赶紧起身说要回去了。
陈特助朝我点了点头,示意送我。
我刚跨出门,迎面而来的两名工作人员絮絮叨叨:“上级命令,没事别乱跑出去,日本人又开始行动了。”
他们说的日军又来了,指的是自民国26年以来,日军一直在空袭福建南平等多地,造成人员财产的重大伤亡和损失。
而后,几乎每一天,为了不打扰他们工作,我都跑到门外悄悄等待消息。
我所见最震撼的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傅站长负伤,他亲自为运输队保驾护航。
天蒙蒙亮,随着日军从头顶呼啸而过,一个炸弹从天而降,轰的一声,炸死了几个来不及逃跑的平民,接着又是几声巨响,房屋倒塌了几座,浓烟滚滚。
等到夜幕降临,站里总算有了一些嘈杂声,大门外的我也随即向前打探情况。说是今天日军第一轮轰炸后又突然折返,正好遇到了出发的运输车队,随即展开了第二轮大轰炸,车队损失严重,没有一辆物资车平安运出南平。
“给福建站站长傅祖兴上尉发一份电报,就说行动失败,勿等。”陈特助撂下电话,赶紧跑下了楼。
一楼人来人往,大门口突然变得拥挤起来,说是傅站长他们的车队回来了。
“阿毛?”我瞪大了眼睛,刚才从眼前抬过一名伤员,是前些日子那个活蹦乱跳的司机阿毛。
他每次开车回总站,见到门口的我,总会朝我打招呼,用东北话笑着问我:“你吃饭了吗?等我攒够了钱就请客,你来吗?”
那时,我并不知道阿毛为什么老是干劲十足,为什么老是想攒钱请客。
等我挤进大门的时候,担架上的阿毛只剩下一口气,听说昨天他才刚满十七岁。
十七岁,又是十七岁。
我已经见识过蔡姓少年的十七岁,如今,在我眼前的,是一个叫阿毛的十七岁。
他无望地对着空气比划,却发不出声音,炮弹将他炸的血肉模糊,身体不断有液体涌出滴到地上。即便这样,他仍在寻找,用他仅剩的一只眼睛,寻找傅站长……
听说大夫已经看过了,上楼前摇了摇头。
“救救他吧!”我拼命地挤进人群,拼命地向周遭的人求援,我正亲眼目睹着一个正在消失的年轻生命,“他需要抢救,不能放弃他……”
此时,刚刚包扎好伤口的傅站长从楼上走了下来,他缓缓走向阿毛,原来阿毛是在担心傅站长的伤势,见到了他,阿毛才安静地躺下了。
“我知道你很痛苦!”傅站长紧锁眉头,一脸愁云,横躺在眼前的这个人再也不是平日里生龙活虎的阿毛了。
阿毛盯着傅站长,没有说话,只是在抽搐。
我蹲在阿毛的身旁,眼泪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我应该说些鼓励他活下去的话,可话到嘴边却始终说不出来。
我的那些安慰人的话,更像是在骗人,既骗不了自己,更骗不了他。
因为,他实在太痛苦了……
大家都在犹豫,都在等待……
“嘣“的一声枪响……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阿毛不动了!
我抱起阿毛的头,推了推他,他流下的最后一滴眼泪,在我手心慢慢消失了。
我抬头冲着那个开枪的人怒喊:“您怎么能这么做?他还是个孩子啊!”
“这里……没有孩子,只有战士!”
“他护着你,救了你,寻着你,你太没人性了!”我迅速起身,朝他喷了一脸,“你不配做我的师父。”
突然觉得没有什么比此刻更加让我后悔认识眼前这个人,他在我的心中变得扭曲不堪。
“人性?敌人将你千刀万剐的时候考虑过人性吗?”傅站长转过身去避开众人的目光,反问道,声音明显哽咽了。
“既然活着,除了痛苦,还不如放手让他走……”说完,傅站长抬起头,望着冰冷的月色。
陈特助拉着我走到了一边,轻声说道:“你错怪傅站长了,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阿毛曾经说过,若他到了生命的尽头,只要一个眼神就足够了。”
我吸着鼻涕,泛着泪,辩解道:“也许他想让你们救他呢!”
“车队的每一个人都准备好做下一个阿毛,这事你还不懂……”敌机的炮弹,对准的就是这些运输物资的车辆,司机成了它们的箭靶。
“你不说,我怎么会懂?”我知道错怪人了,又有些倔得不肯低头认错。
“傅站长,您受伤了,明日要不先暂停运输吧?”陈特助回头发现举枪的傅站长,手臂上挂下一条长长的血痕,是包扎好的伤口又裂开了。他连受伤都没有皱一皱眉头,却为了一个孩子红了眼睛。
“不行,两条线,都不能断。”傅站长拒绝了陈特助的提议,“我们改时间,改方案吧。”
两条线的支援,我心里顿时起了疑,南平这条军事运输线除了支援国军,暗里还在帮谁呢?
“各队长听命,运输队拆分为几个小组,只要能将物资安全运出福建者,重赏!”
“你究竟要将多少人送上死路?”我见傅站长丝毫没有停止运输计划,一怒之下冲到他面前。
“不成功便成仁,现在我们守不住国,日后你哪来的家?”傅站长回过身来抓起我的手,狠狠往一旁甩去。
傅站长整了整衣装,转头吩咐陈特助安排阿毛的后事,并通知逝者远在东北的家属。
我跌坐在地上,悟出他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我红着眼,又大声喊道:“您果真不怕日本人的飞机炮弹?”
他背过身去,向前走了几步,又驻足回复我:“今日小日本炸一条,明日我定修十条,条条道路通前线,看他嚣张到几时?”
最后,朝着大门大步流星,消失在夜色中。
……
趁着清晨收露之际,车队再次集结进入南平地界,正是由傅站长管辖的枢纽上,这场救亡运动从抗战初期开始一直延续,生生不息。
1933年,民国22年12月闽变事件后,由ZJ省代修的枫岭至浦城公路(土路)开通,以应军需,该路段时福建与外省唯一的一条沟通之路。
1934年,民国23年3月,浦城至延平公路建成,全长238公里。
1937年,民国26年内8月,日军空袭建瓯投掷炸弹,死伤11人,国共开始建议联合抗日谈判。11月,中共闽赣省委与国民党地方当局达成停止内战,联合抗日协议。
民国26—34年,福州及东南沿海各地部分机关、学校、商店、工厂迁至南平,城区人口由1万剧增至10万。
1938年,民国27年国共达成第二次合作,3月古田至建瓯段公路通车,总长117公里。
1939年,民国28年初,“台湾独立革命党”主席李友邦提出“保卫祖国,收复台湾”的口号,至崇安县台民垦殖所组建台湾义勇队。3月,两批160人奔赴浙江金华前线抗日。
清晨日出不久,能见度甚好,刚刚修复好的一段公路又被炸毁了,傅少贤已经一宿未合眼,忙着致电上级,等待下一步行动。
“傅站长,有熟客到!”这时,陈特助接通了办公室的电话,亲自将贵客送至。
“快请进!”傅站长搁下手中的笔,即刻起身相迎。
“老傅,可还记得我?”一个壮年踏入办公室,笑脸相迎,双手前置,已做好握手的准备。
李友邦,1906年出生于台湾省台北市,1924年9月考入黄埔军校第二期,1937年抗战爆发,提出“预救台湾,必先救祖国”的口号。
傅国芬少将(黄埔陆军军官学校)、傅志贵上校(黄埔陆军军官学校第三期)、傅宪章(黄埔陆军军官十六期)、傅荣生少校(黄埔军校上尉主任)、傅庆炫上尉(黄埔军校)、傅西法少校(黄埔军校第二十一期)、傅国本上校(黄埔军校第六期工兵科)、傅国垣上校(黄埔军校第十七期工兵科),傅氏家族中亦有一大批毕业于黄埔军校的有志之士,可谓朋友多、路好走。
“七七事变后,李兄含冤5年,牢狱之灾,吾未能助之,实属惭愧!”
犹记得当年初见,两人还是青年模样,一晃眼,岁月痕迹都爬上了额头。傅站长将两人之间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双手热情地覆盖在他之上致意。
“兄弟一场,岂能不知,如今吾重见天日,有更重要的事待行之。”李友邦亦是个直爽开朗的个性,要不然1924年,也不会和同伴一起袭击台北新起派出所,遭到日本殖民当局的通缉,由台湾逃离至大陆,一生为抗日志士,忠党爱国。
“李兄,请讲……”傅站长亲自端着一杯热茶递到他手里,招呼他一并坐下。
“五年虽悠长,但并未一无所获……”回顾1932年,李友邦在杭州国立艺术专科学校担任日语教师,被国民党特务出卖被逼关进了陆军监狱,原因是他宣传爱国救国言论,他的二弟李友先被日本特务枪杀,第二年,他的三弟李友烈也死在了日本特务的刑讯室里。
在含冤坐牢、失去亲人一系列的打击后,让李友邦认识到,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抗击日寇,刻不容缓。
“令兄胞弟的事确实对你打击颇深,可恶的是日军罪行累累,肆虐猖狂,百姓终日不得安宁啊!”傅站长听闻此事,愁眉不展,他打开了最右边的抽屉柜,然后走到窗前点了一支。望着窗外人来人往,他沉思:一则叹息两条逝去的年轻性命,二则见故友身心俱疲,仍需肩负重任。
“那些伤痛,终究会被时间治愈,革命尚未成功,而我们仍需努力。”
傅站长听到此处,艰难险阻并没有打压李友邦的斗志,反而让他更加坚定,心里十分动容,突然想起了什么,掐灭烟头,这是他许久以来第一次抽烟,也没有安心抽到最后一口,又回到了座位,继续和李友邦聊了起来:“李兄,讲一讲你的近况如何?”
“吾受第五战区和第九战区做瓦解日伪敌军政治工作的朝鲜义勇队影响,很大程度鼓励了我。”李友邦去年秋,见到了由中共ZJ省统战委员会书记张锡昌派遣的中共党员张毕来,协助他筹建“台湾义勇队”,将散居祖国各地的爱国同胞们联合起来进行抗日救亡运动。
“李兄,打算在福建停留多久?”傅站长提壶,将热茶递至李友邦面前,询问道。
李友邦接过那盏清茶,说道:“目前,我在金华、衢县、兰溪开设了三家台湾医院,协助当地政府建立樟脑制造和药品生产,在全国范围内收集原料。这不……听说你在南平,我就不请自来,打扰了!”
“浙江是我的故乡,你为百姓做事,我万分感激,若能所助,尽管开口。”
“有三件事望兄台鼎力相助:第一,借助你的人脉寻找流亡在此的台胞组建台湾义勇队,他们可以利用日语优势,协助抗战部队收集日军情报,参与日语翻译和日俘管理工作;第二,我有一批抗战物资经福建送至浙江境内,望兄台协助运送;第三,当今黑市能以物易物的三样东西,香烟、酒,还有不惜用百盎司黄金换取的盘尼西林,筹集此物越多越好。”
“没问题,最后一件,你得允我一些时日。”傅站长没有丝毫犹豫,爽快地答应了,“我这边打通的路线是以军运为主,但也是一条通商贸易路,你的运输队入境后可以伪装成农副产品或者手工业品的商队,只要避开日军空袭的时间线,这批物资不日就能抵达浙江。”
“如何避开日军空袭时间线?”
“这个你放心,我来想办法。”此时,傅站长想到了一人,他的表哥傅少炳中校。
……
不日之后,李友邦基本完成了任务,启程前往浙江。
“李将军,傅站长应允的药品何时能到?”车队已经出发,仍不见傅站长的身影。
“噓!快到岗亭了,先过了这一关再说!”副驾驶的男子让司机带着通行证下车通关。
“这是通行证,出发前都验过了,没有违禁品。”
“去哪?”小队长手握着通行证,一目了然的小纸片,哪用得着这么仔细,分明是想闹出点事端。
“出省城做生意。”一个名叫“李大佑”的人从车上跳了下来,递给小队长一包东西,“小队长,这是给您的,只要你放行,什么都好说。”
小队长掂了掂重量,笑道:“你在命令我做事?”
“小队长,哪的话,这里不太平,天天头顶着炸弹,我们做小本生意的只能识趣点……”说着,“李大佑”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包,叠加上去。
“这车上是什么?”小队长头一歪,指示一个日本兵跳上去检查。
一刻钟后,那士兵跑到小队长面前:“大米1000袋,食盐500包,蔬菜500筐,布料300匹,医疗药品10箱,服装鞋袜10箱……”
“将那10箱医疗药品扣下。”
“李大佑”正忙着打点着各位爷,一听到汇报,小队长即刻眼睛一亮。
“李将军,现在该怎么办?”随乘的一名同伴悄悄地问道,他的座下暗格内有一部机枪,干掉这几个,绰绰有余。
正在犹豫之际,远处跑来了一辆福特,看车牌,料定是他,“李大佑”顿时安心了不少。
“是他!”这个救世主不早不迟,准点报到,倒是像极了当年的场景。
1932年,在杭州国立艺术专科学校,日教李友邦见到了出差来杭州的傅少贤,拉开了一场由老师之间相互交流的友谊赛。
两人因意识形态相同,讨论最多的问题就是如何宣传爱国救国的新思潮,开展了一系列主题讲座,场场座无虚席,当时在学校掀起了一股爱国救亡热潮。
李友邦被捕的那一刻,傅少贤拦在了特务的车前,透过窗子望着车里的朋友,他内心十分愤慨,中国人什么时候连谈论爱国救国的言论自由都没有了,这里还是中国吗。
既然教书育人不能救中国,那就投身抗日战场,有一分热贡献一分,绝不能让敌人在自己的国土上肆意妄为。
两人目光炽热,无言胜有言。
“我还以为你会见死不救,晚来总比不来好啊!”
“过命的兄弟,你还不信我?”傅站长说道,而我还在一旁喘不过气来,心里琢磨着这英雄可都由你当了,这落后的踏板踩得可累坏本少爷了。
就在出发前,新司机拉稀了,连踩油门的气都提不上来。
临危不惧,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自告奋勇跑到了他们面前,说道:“我来!”
“你会吗?四眼田鸡。”大家纷纷猜测,半信半疑。
“说谁呢?这些年,我一直开宝马全国各地跑销售……”我向他们一个一个说明自己原本的行业,希望能帮的上忙。
“哈哈哈……”除了笑我,好像也没人听见去,毕竟那个年代谁了解4S店呢。
“你笑什么?”
“宝马不是用来骑的吗?你连这都不知道,还骗人会开车?”
“你怎么说话的呢?你怎么知道将来不会有一家汽车公司就爱叫宝马呢?”
“开宝马?你信吗?”他转头问了身后左边一男子。
“我也不信,哈哈哈……”那男子也跟着站了起来。
他得意地又转头问了右边:“那你信吗?”
“我信!”突然,背后传来一声坚定的声音,让我的眼睛瞬间明亮起来。
“傅……站……长!”
“您怎么这么快就下来了?这四眼田鸡的话您也信?”
“四眼田鸡?说的是他吗?”傅站长笑了,好像是认可他说的话了,“你这么一说啊,倒是有几分相似哈!”
我心里犯嘀咕:“您能不拆自家的牌子吗?这么迟才下来,早干嘛去了?”
“解决了天上的问题,现在轮到地上的了,这个我得亲自上阵,我怕我那过命的兄弟快撑不住了。”
“傅站长,我会开车,保证按时安全送达。”我像小朋友一样举起了右手,重复了一遍我想参加行动的决心。
“会不会开,来一把不就知道了!”傅站长一把将我推到了驾驶座,一个命令一个动作,“出发!18号岗亭。”
“您……您真的放心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我?”
“那还不踩油门?还想让他们多说你几句,多笑话你吗?”
“是,保证完成任务!”
……
“长官,检查站到了,前头拦人的是日本的晋町部队,人数不多,带头的小队长是新晋的中国人,好像叫牛什么大来着。”
“不稀奇,这年头当惯了牲口,就不记得自己本来面目了。”
“我们该怎么办?听说他最喜欢敛人财物,上月镇长的外甥出省逃命路过此地,最值钱的一箱珠宝都被他给没收了。”
“这晋町部队真像打不死的蟑螂,吃了败仗还敢在中国的领土上耀武扬威,咱们就会一会这个姓牛的小队长。”
惯例,傅站长喜欢将车子停在当事人李友邦的正对面,等到对方确认后,他戴着墨镜,一踹车门,潇潇洒洒地来到大家身边。
“你若再不来,我就动手了!”“李大佑”走到傅站长身边,低着头,在耳边悄悄地说道。
“大家不要冲动!”傅站长了解了大致情况,朝着小队长的方向笑了笑,“谁没几个做生意的朋友呢,马路朝天,大家各走一边,和气生财。”
傅站长向我使了一个眼色,后座有酒,长夜漫漫,让我下车去好好招呼其他的小队组员。
不一会儿,傅站长拉着小队长在一旁拉家常:“小队长,你看这条公路像什么?”
“什么都不像,今天我只是例行公事,虽然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但上级有命令,我做我的,你干你的。虽说你是这条道上的主,但我也是有任务在身。”南平虽未沦陷,却被日寇以抓叛乱者为借口,要求中央同意委派其在闽的天皇御林军共同组建临检巡查队,屡屡骚扰、阻挠。
“闽,东南越,蛇种,当地氏族以蛇为图腾,这条道路像不像一条蛇?”
“像蛇又怎样?”小队长面带假笑,一贯骄横地回应道。
傅站长搭着小队长的肩膀,递给他一支烟:“有句话叫强龙不压地头蛇,这车队还没出几里地,你就按着人家的蛇头,不怕……”
“有什么好……”还没等小队长吐出怕字,感觉下腹顶着一物,低头一看,是一把冰冷的手枪,寒光厉厉,因两人靠得太近,旁人并没有察觉出异样。
“砰”的一声,有人开枪了,不偏不倚打在了傅站长的左手臂,顿时鲜血淋漓。
“听,是枪声……”有人提高声线,大叫起来。
“傅站长,您受伤了!小队长,你怎么可以开枪呢?”此时,首先发现情况的“李大佑”跳了出来,做了第一目击证人。
“这点小伤不碍事,就怕有些人要倒霉运了!”傅站长捂着伤口,小队长毕竟级别不高,是晋町部队养在南平的看家狗,伤了不该伤的人,不要说这队长位置悬了,怕是性命攸关。
“我没有……”小队长慌了,急忙否认道,“是他自己……”
“小队长您不会说是傅站长自己开枪打伤自己的吧?”“李大佑”摇了摇头,赶紧接了话,和四周的人谈论起来,“伤了人,还狡辩,这世道啊……”
一番言辞,所有人将信将疑。
这时,一个副队长出来说话:“傅站长若不将此事上报,今日就当没见过他们,我立刻将刚才没收的东西还给他们。”
傅站长故意皱了皱眉,挤出一些难受的表情,对副队长说道:“那就有劳你亲自送我去趟医院了。”
“刚才他们都叫你李大佑吧?”傅站长回转身,朝着李友邦眨了眨眼说道,“我的司机喝了酒,开不了车,为了安全起见我和小队长他们先离开去医院,你开着我的车回去,小心点,蹭坏了,你赔不起!”
“是是是……”李友邦低着头答应道。
等到傅站长上了小队长的车,看着他们越来越远的影子,李友邦赶紧跳上车,他回头一望会心地笑了,加大油门,整个车队朝着浙江方向奔驰,攸关抗战前途,他缓缓抬头,后视镜上,后座整整齐齐摆放了两箱盘尼西林。
在JH市区原酒坊巷18号,李友邦将军组建的第一支由台湾同胞武装抗日队伍在大陆诞生,以“保卫祖国,光复台湾”为口号,在长达8年的抗日战争中,这支队伍是参加斗争人数最多,活动范围最广,影响力最大的抗日团体,在民族团结和共御外敌上具有重要意义。
……
日子就这么闲散着过着,自从过了重阳节,那思乡的情绪越来越高涨,我摊开一页信纸,想着提笔问一问家乡的战况,写信报个平安也好。
“找什么呢?”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低沉却雄厚。
“钢笔。”我没有抬头,继续翻着桌子角角落落,出来的匆忙,身上的钢笔,关键时刻没有墨水了。
“用这个吧!”傅站长递给我一支毛笔和一个砚台,顺便瞥了一眼桌面上的信纸,问道,“家书?”
“嗯!”我战战兢兢一动不动,眼神扫了一遍桌面,心里早就慌了。
“您的伤好些了吗?”我听说了一些,又猜了一些,不放心,还是当面问问的好。
“小伤,不碍事,死不了!”傅站长站在对面,低头看了一眼臃肿的左手臂,淡淡一笑,“我的这些伤口,得都记在日寇的账上。”
我顺着他不好笑的玩笑话,敷衍地笑了笑。
他突然伸出右手来,这场面像极了学校的老师在询问学生考砸的原因:“我看看你写的字,放心!不看内容。”
“不看内容,怎么看字啊?”我疑问道。
“我一个字一个字分开来看就行。”
“天哪!还可以这样强词夺理吗?”
“中国的每个汉字都在我的脑海里,只要我不把它们组合起来,就不会连成文章,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听说长官曾经在学堂任过职,先生们的业务能力都这么出神入化吗?”您这不是在开玩笑吧,我本想转移话题,可怎么带都带不动。
傅站长敲了敲桌子,再次向我伸出了右手:“我当年可是一位严厉的老师,看你的字迹,弯弯扭扭,想必没读过几年书吧?”
我写的疑是草书!我心里偷偷乐着,那你可错了,我好歹也是个大学生,我们的时代男生只要长得帅,在女生心里字迹潦草点是可以加分的。
“这个字,偷懒了。”没等我缓过神来,傅站长拖过纸张,指着其中一個字。
“长官,我写的是……”天哪,我仅仅神游了一分钟而已,他已将我写了半天的信纸画满了圈,我好想申诉,其实我书写的是简体字,简写是国家九年制义务教育官方允许的字体,怎么到您这里,成了错别字。
“好了,重新再取一张信纸吧!”傅站长会心一笑,教师的天性就是帮助学生批改作业,终于把所有他认为不规范的文字都更正过来了。
“您收下我吧?”这年头谁还写信,有什么事都是互联网搞定,呕心沥血花了老半天写的东西,说重写就重写,我突然没了求生欲,这是我此生唯一的临终遗愿了。
“先把字练好,我收徒弟门槛很高的。”他好像又在找借口拒绝我了。
“您是答应了,还是不答应啊?”我伸长脖子等待着答案。
“我记得上次,有人质疑过我哦?”
“此一时彼一时,就当作我糊涂,眼瞎了,不行吗?”我皱起眉头,恳求原谅,这年头最怕空气突然安静,然后开始翻旧账。
“那就先把眼睛治好了,再来拜师学艺。”他将信纸塞进我的怀里,拍了拍我的肩膀后离开了。
我轻轻打开,大体看了一些,果然天生是做夫子的料,毛笔字苍劲有力,一个人的字迹就能看出他高尚的品质。
我将这份改正的信纸认真叠好,放进衣服隔层里,心里默默念道:“谢谢师父,我会努力的。”
此后,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何时有了使用繁体字的习惯,这不仅仅是对中华文化的尊重,更是对先辈的一份缅怀之心。
……
南平的冬天有些漫长,门口的树桠枝叶全都掉光了,闽江上蒙着一层淡淡的水雾。
冬日暖阳,比起文绉绉的学问,我更贪恋竞技场上的各种赛事。
“加油!加油!加油!”军用操练场内传来一阵阵助威的呐喊声。
“你们在干什么?”我循声找了过去,见到了许多人围成圈,里三层外三层。
“嘘!长官在测验新兵呢!”突然,一个前排的士官回头警告我,随后又立刻转过头去,注视着前方。
“是哪个长官来了?”一时引起了我的兴致,来了福建许久,傅站长是我见过的最高行政长官。
“他可是飞将军蒋鼎文。”
另一旁的士官头也不回地帮我普及知识,1917年护法战争时期年仅22岁就加入了孙中山领导的革命队伍,1924年5月黄埔军校成立自愿连降四级出任军事教官,成绩卓越,自此受蒋校长器重。
1933年11月,福建成立“中华共和国人民革命政府”,反对内战,抗日反蒋的民族气息高涨,蒋介石急召蒋鼎文率10个师进入福建,一个月时间占据全省,围攻19路军,搞垮了人民政府,作风自成一派。
1934年,蒋鼎文驻军福建,出任驻闽绥靖主任一职。
1936年西安事变,蒋鼎文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毅然陪同宋子文和宋美龄赴西安谈判,周旋于主战派和主和派之间,被张学良和杨虎城扣留。后经协调,张学良放回了蒋鼎文、陈诚、陈调元和卫立煌四位大将。
1937年七七卢沟桥事变后,蒋鼎文任第4集团军总司令,防卫福建。
1941年,原任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西安办公厅主任的蒋鼎文被调往洛阳接替免职的卫立煌,任第1战区司令长官兼冀察战区司令,指挥与日作战。
1942年7月至1943年春,河南爆发大饥荒,省内111个县有96个县受灾,极为严重的有39个。受灾人数高达1200万,150万死于饥荒,300万逃离HEN省。1月份,蒋介石早已作出人事调整,蒋鼎文的第1战区实际负责区域覆盖了大半个HEN省。
我去鼓浪屿游玩的时候,读过他在日光岩上留下的题刻。
1933年“福建事变”后,蒋鼎文所著的《日光岩铭》:
“日光岩,石磊磊,环海梯天成玉磊,上有浩浩之天风,下有泱泱之大海。天围古屿作汤池,风鼓浪声助奏凯,天柱不倾海不飞,我铭其崖视亿载……”
以及后游历鼓浪屿再作七言绝句《鼓浪屿》:
“劫灰重拔忆朱明,浪鼓潮音警枕醒;四顾茫茫天水碧,神州生气恃风霆。”
“飞将”蒋鼎文是国民党内赫赫有名的五虎上将,位居八大金刚之列,文武双全,即可率兵打仗,驰骋疆场,也可吟诗作词,舞弄文墨。军事和政治手段并用,擅长机动作战,善于部队动员和编组,攻击作战经验丰富。这一切完全超出了我的预知,孤落寡闻的我平生只知道香港TVB公司的黄日华、刘德华、苗侨伟、梁朝伟和汤镇业组成的“无线五虎将”。
我还特意多问了一句:“其他四只老虎是谁啊?”
士官瞥了一眼,一副瞧我没见过场面的样子,回应道:“他们是福将刘峙、忠将顾祝同、干将陈诚和虎将卫立煌。”
“好你一只大老虎,竟然今日撞见了你,一定不能就此罢休。”起初,我心里默默画着圈诅咒他,全是因为曾经看过一部胡编乱造的电影《1942》,误将他视为冷酷无情、不仁不义之徒。
“还有谁?堂堂七尺男儿,竟无一人能达到我的标准,这国家大事日后如何能交托给你们?”他气势汹汹,指着一个个垂头丧气的学员。
初生牛犊不怕虎,初到福建谁都不认识我,我也谁都不认识,大胆跳出了人圈,钻进了人群里,大声喊道:“蒋司令,若我通过你的体能测试,我能当面问你一个问题吗?”
“别乱说话,小心军法处置。”帮我普及知识的士官慌了,刚才的话竟然没有吓跑我,连忙向前阻止,捂牢了我的嘴。
我使劲扳开他的手,笑着让他别担心我:“信我,不就是个体能测验嘛,我从小是体育优等生,体力一直保持着中考拿30分(满分)的满级水平。”
我的一系列跳脱动作成功引起了蒋鼎文的注意,他转向我说道:“你,出列!”
“是!”我兴奋不已,甩开了士官的手,昂首挺胸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小子,考考你。”
“来者不拒。”
“若日后你是我得力副手,在权与财两者之间,你的取舍?”
“我……”
“别说给我听,我两个都不要,类似这种废话,我一个字都不信,只会觉得你不像个男子汉大丈夫。”
我抿了抿嘴,心里琢磨着,这么多年能在老蒋身边如鱼得水,他得把“老板”的个性摸得多透啊。谁都知道老蒋看重权力,最害怕身边的高管夺权篡位,人性都是有弱点的,他这招自曝弱点被老板抓包的伎俩简直得天独厚,是该被圣宠的命,自然而然老蒋对他的贪污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选财。”
“理由,说来听听。”
“鸟为食亡,人为财死。自然反应,并无其他。”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蒋鼎文将我上下仔细地打量了一番,问道。
“我叫吴汉,诸暨浬……”我一机灵,不能告诉他,我们是从一个窝出来的,况且历史上他的评价不是很正面,不然日后有个好歹,找上门就不好了。
“小老乡,若你过得了我这一关,允你的要求。”
“你是哪来的?”正在热身做准备,突然有人冲着我叫嚣,开始怀疑我的身份。
“蒋司令,我们队伍里并没有他这号人。”执教的另一位教官翻了翻自己的名册,没有找到一个叫吴汉的人。
蒋鼎文听完并不在意,鼓励我说:“不管你隶属杂牌军,还是正规军,在我这里一视同仁。”
训练分列队、擒敌、战术和体能四项,今日选了体能测验,包括五公里越野、100米冲刺、蛙跳、俯卧撑、单腿伸登、组合体能练习等。
“司令,你看,各项目达标,评分等级优。”教官拿着评分表,正和蒋鼎文窃窃私语。
“此人类我,犹有当年我的胆识,可以上战场锻炼锻炼。”蒋鼎文说起了当年在黄埔军校野外演习,指挥若定,苏联顾问加仑将军即席发问,他应对灵敏周到,坚决执行命令的风格,在日后的军事方面,蒋介石对他颇为信任。
“蒋司令,现在我可以问问题了吗?”我努力调整好气息,回到了一开始的话题。
“当然。”我注意到他真的有很认真听我在讲话。
“1942年发生的河南大灾荒,老百姓苦不堪言,你手握军权,究竟有没有隐瞒灾情?”
“你把自己跑得累成这幅样子,就是为了问我这件事?你来自河南?为河南人打抱不平来了?”
“我不是河南人,我和您是同乡,但我不认同您的做法。”打抱不平四个字仿佛早已贴在我脸上,能够当面质问他是我一直期盼的。
“你信了?你这是替谁来问我的?”
“替后人问一问,但我个人不信,不相信我们诸暨人能干出这样的坏事。”众口铄金,既然你选择走那条路,即使做了利国利民的大事,也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大做文章,要是你知道后人对你的评价,你一定气得压不住棺材板。
1942年河南大饥荒,李培基请求蒋鼎文减免军粮:“蒋司令打仗征收粮食,本属我职责范围,但如今形势,实在凑不出三千担啊,还望司令体谅。”
“饿死了军人,是亡国的重责;饿死了百姓,是你省政府的罪孽。李主席三思啊!”
“一码归一码,蒋司令只要减免军粮一事,我一定负责灾情工作。”
蒋鼎文眼见灾情不容乐观,便应允:“我同意,行军打仗,我来解决自己的后勤,但民众处于水火,你必须上报中央,河南的灾情是你的职责所在。”
“那他上报灾情了吗?”
“当年中央和军方高层接到我的汇报并没有直接采信,你这话该直接问一问HEN省政府主席李培基,他错误预判,知情不报,刻意隐瞒灾情。后来那何应钦更是对我直说地方政府没有上报,军队是不能随便报的,因为此事我军方差点和HEN省政府结下梁子。”
听他说话的语气,还是能感受到此事的严重性,政府施政的无能,直接体现在了民生问题上。
当灾情调查组代表张厉生来到实地考察,李培基还辩解:“春夏之时开始看到麦苗秀丰,想着天也不会不下雨,没想到一场大风把麦苗全刮干了。到了秋季,初时庄稼不错,可没想到老天爷又来了个大旱灾,又起了蚂蚱,结果一年两季颗粒无收,饿殍遍野。”
张厉生很生气,质问李培基:“为何不早报灾情?李主席你难辞其咎!”
“河南的灾情如此严重,饿死的人比比皆是,你就袖手旁观了?”道理我讲不过他,心里还是有些生气,人命关天,毕竟当年驻军河南的最高长官是你。
“我即刻号召部下必须每人每日节余军粮配额,用于支援灾民。”
这件事后来得到了河南地政部长李敬斋的证实,一个士兵每天口粮不足一斤,能节省下来二两军粮已经很不容易了,况且这些将士还要上战场面对日军的进攻。
“后来解决了吗?”我追问道。
“1942年9月9日西安王曲军事会议上,我驻河南军方向蒋委员长报告了灾情,中央减少了HEN省的军粮配额,从外省不断向河南运送粮食,并下令省主席李培基将救灾一项定为中心工作。”
“你怎么了?”人群中突然有人问道。
“头晕!”青天大老爷明鉴,我终于可以放心下来。蒋鼎文从政从商、能文能武,虽然是个有争议的历史人物,但他一面抗日,一面救灾,事实不容否认。他在家乡修建盘山小学,助力教育,一直沿用至90年代。他赴台前捐出了自己所有的土地,让百姓好好跟着共产党过日子。在台出任会长联络乡亲成立诸暨同乡会,捐款设立文教基金,后期贡献良多。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初中三年,我好奇过平平无奇的土地上伫立着一颗百年老松,我好奇过黑瓦白墙的木质结构建筑吐露着民国范,我更好奇过村里总提及一个不得不提的神秘人物。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一切似乎早已回归平静。
……
真丢脸,那么多人都瞧见了,修养了许久,新兵上任就进了医院。
水土不服,我都来了大半年了,南平的水土究竟是什么做的?
“蒋司令,我要见司令,他答应带我上战场的。”我躺在病床上,发着烧,还在胡言乱语。
“醒一醒,哪来的蒋司令?”站在我床前的真是总站办公室的陈特助。
“可我昨日明明在操练场上见过他,就是那位五虎上将蒋鼎文。”
“病患1923——吴汉,你又做梦了吧?”见我一直犯迷糊,陈特助大声喝道。
“我怎么又在医院了?我要求见蒋司令……”我急切地恳求陈特助帮忙。
“蒋鼎文在豫湘桂战役战败后引咎辞职,早就在45年弃官从商去了。”陈特助的一席话,彻底将我拉回了现实。
“战败了……”我若有所思。
这种似梦非梦的场面,怕是又被我遇上了,我微微皱眉。
“陈特助,请问现在是几几年?”
陈特助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担心我出什么事了,缓缓道出民国37年(1948年)几个字。
“福建解放前夕。”我脱口而出,想不到自己已从抗日战争过渡到解放战争,如果这都不算是梦,还会有什么能有如此荒诞的历史跳跃。
“连这个你都知道?”此话一出,陈特助在一旁惊讶地望着我,“吴汉同志,请注意你的言辞,解放?你现在站哪一边?”
糟了,虽是梦境,但我可不能露马脚,我私心此行还有任务没完成呢,毕竟人在曹营心在汉,得赶紧将话题挽回来。
“我猜的,最近外面不太平,听说第三野战军第7兵团在浙东、浙南游击队配合下占了宁波、温州等地区,看来浙江的形势危险了,不过幸而我们在福建是安全的,大家状态都还不错哦!”我记得历史书上记载1949年4月渡江战役后,第2野战军解放了江西和福建的建阳、建瓯、南平等地区,老天爷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苦行僧能不能回头是岸到了关键点,我得赶紧见到傅站长。
这局势应景了苏轼的诗句,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又是一场梦中梦。
“吴汉,你的药,趁热喝效果好!”我接过药碗一饮而尽,没叫一声苦。
陈特助接过空碗往病房门口走去,突然转身又说道:“不过……蒋先生回来了,在第一届国民大会上,他当选为总统府战略顾问委员会顾问,人已经到了福建,出任国防部东南区点验整编委员会上将主任委员,负责点验整编撤退到福建的国民党军队。”
“蒋鼎文回来了,看来,留给他的时间也不多了。”我轻声细语。
“你说什么?”陈特助见我张了张嘴,走近细问。
“没什么!”我摇摇头,突然肚子起了反应,“哎呦喂!哎呦喂!”
“吴汉你怎么了?”陈特助见我浑身难受极了,询问道。
“我……肚子疼,快,快去请医生过来。”我蜷成一团,闭着眼睛喊道。
“怎么可能呢?我明明控制好剂量的,医生说了不会有生命危险。”陈特助一时慌了,竟说了实话。
“这药有问题,你为什么要害我?”我瞬间从病床上跳了起来,他见我没事惊呆了,我拉着他,一定要去见长官。
“将你困在医院也是为了你好,不让你插手总站的事。”陈特助甩开我的手,承认了自己下药的事。
“为什么?”我十分好奇,怪不得放任我玩了大半年,进站没多久就把我放倒了。
“为了安全送你回浙江。”陈特助也是心知肚明的人,他是傅站长身边信得过的人,自然事事都会安排妥当。
“为什么要送我回去?”
“傅站长不希望你白白牺牲在这里,他一开始就知道你来南平的目的。”
“他怎么知道的?”我不记得自己暴露了什么,在南平整天修养身心,偶尔写写信回家报平安。
“傅站长截住了你寄回梅岭的书信,信中提及了你要劝他放弃这里的一切。”
“我写的?”我犹豫了一会儿,果然还是那些信件出了问题,一言难尽,这字迹也着实难为他能读完。
“我要见傅站长,我马上申请……”陈特助没有隐瞒我,看来傅站长并没有将我视作外人。
“他并不想见你。”还没等我说完,陈特助一口回绝了我的请求。
“那我就绝食,死在南平,让他后悔一辈子。”绝食这活我实在没经历过,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除了这个,我也没有其他办法。
“你可真看得起你自己,不管你了!你爱咋地咋地!”气得陈特助急眼,飙出了东北话。
见陈特助甩门而出,我心一横,两腿一蹬,躺平在病床上一动不动。
……
果然,一天、两天、到了第三天,护士急了,陈特助进了病房,我还是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滴水不沾。
“拗不过你,我答应你就是了。”陈特助摇摇头说道,“你这倔脾气,倒是和长官有的一拼。”
“谢谢你!”我开裂的嘴唇里艰难地蹦出几个字,缓缓睁开眼睛,同意让护士帮我注射生理盐水。
“给你讲个故事吧!”陈特助缓缓坐下身来,望着我虚弱的样子,“记住以后行事多听听意见,少逞强。”
我眨了眨眼,记下了。
从前闽城有个父母官,平日里为人严苛,不近人情。但在一次任务中,他的下属牺牲了,整支车队全被敌机炸毁,他心里难受极了,所有人都觉得这个父母官冷酷绝情,无视生命。直到有一天,闽城又被敌机扫荡,百姓死伤无数,他实在难忍,独自去了中央航校。
淞沪会战失败后,国民政府为了抗日做准备,至1932年底,杭州笕桥这块历来的军事要地,场内具备修理厂、飞机棚、气象台等硬件设施。
起先航校主管部门并没有理会他在大会上做的报告,只是一直在敷衍。
于是,他爬上了航校大楼,站在屋顶,手中大力挥舞着那面飘扬的国旗,大声念道:“一、安全第一;二、胆大心细;三、武器是我们的生命!四、纪律是我们的灵魂!五、满足就是退步!六、大意就是过失!七、注意你前后左右上下!八、检查你精神机械气候!九、常常保持我们的愉快!十、嬉皮任性愤怒是罪恶!”
听到航校的飞行信念,一众学子纷纷仰头,奇怪地望着这个竟敢站在航校顶楼的人。
“没见过这个人……”
“他怎么会背我们的学校的十条飞行信念?一个字都没错!”
人群越来越密,学员们个个抬头仰视,像极了当年他站在讲台上慷慨激昂的授课场景。
突然,他朝着楼下的学员发表讲话了:“同胞们、同学们,我闽城的百姓正在水生火热之中,敌机频繁侵扰,企图切断我军浙闽陆运生命线,站里的车队一数尽毁,望同学们能与我一同请愿……”
“把那个疯子给我弄下来。”人群中,有人发出一声严厉的指令,转身一望,只见那人领花是两杆交叉步枪,肩章最外端是两朵并列的梅花。
“快跑,是傅中校!”不知是谁认出了这位长官,学员们纷纷做鸟兽散。
“傅少炳,你让你的人放开我……”一阵拖拉拽撵之后,终于,他俩坐在了办公室。
“好啊!你啊你,就是这样把我教你的,全都还给我了?”傅少炳一时压不住内心的火气,早知道傅少贤这般脾气,当年真不应该鼓励自己的兄弟弃笔从戎、保家卫国。
“您的学生,说我没有背错一个字,得夸奖你教导有方才是!”傅少贤一眼望去,见自己的堂哥有些动真格的态势,赶紧收敛了些,婉转地说道。
傅少炳两腿一抬,靠在沙发上,双手半握拒绝道:“别……别……别……,现在就我们两兄弟,将你那套逢人拍马屁的功夫丢到别人面前去表演……”
此时站在一旁的傅少贤迅速挨着他坐下,语气再次委婉了些:“炳哥,我为刚才的冲动向你道歉。但大会上的报告,你真的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吗?”
“不是我没听进去,上峰有令,不准与敌正面冲突,以免后患!”一直以来,中国空军的战斗能力和武器装备都无法与日抗衡,航校的学员正在全新的起步阶段,若硬碰硬,吃亏的还是我们自己。
自航校1932年在杭州成立以来,蒋座一直强调空军是救国的唯一力量,下令引进美国先进飞行技术,聘请美国顾问,购买美制弗力提、道格拉斯、可赛等新式教练机。
“愚弟啊!只有强军,才有把握清除后患。羽翼未丰之前,务必谨慎行事。”
“兄长的态度未免也太强硬了些,难不成为了后患,眼见我闽城的百姓死于日机轰炸之下,不管不顾?”
“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我,宁可六亲不认,航校学子,国之栋梁,岂可玩笑?”
“那如果我有一个提议,你能配合吗?”
“又有行动?”又字,傅少炳对自己堂弟的那些暗箱操作,虽不认同,但支持。
“嗯!”傅少贤神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点了点头。
“原来借飞机是假,有任务才是真。说吧!怎么个配合法?”
“我会联系闽报登报声明中央航校跨省军演,暴露执飞路线和飞机架次,意在我第二车队运输物资期间派遣中国空军在南平上空经过,迫使敌军自动改变轰炸时间。”
“大摇大摆,装腔作势,目的为何?”
“恫吓敌军呗!”其实没有真的要暴露空军机密,只是在敌人面前演一场戏,傅少贤眼神透着一丝无助,他知道这个忙只有自己的堂哥能帮了。
“你觉得敌军是小孩子吗?这么容易就信了?”
“哪里不对吗?”
“我航校派遣飞机预演,需要千里迢迢去闽城上空表演?这个理由说出来,连航校的学员都骗不了吧?”
“浙闽是邻居,来串个门也没错啊。那还有什么理由能唤来规模阵仗巨大的空军呢?”
“你以为出动空军跟过家家似的好玩吗?”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干脆和李友邦直说了,我无能为力,哎!只可惜他一心为了浙闽的抗战在奋斗……”
“这一次,你是为了帮他?”
“是啊!过命的兄弟,有难不得同当嘛!”傅少贤故意将兄弟两字提高了声线,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我知道了,告诉你一个内幕消息,过几天有个大人物要飞来航校。”
“你有办法改变他的飞行路线?”傅少贤两眼放光,希望再次点燃。
傅少炳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将目光望向窗外,蔚蓝的天空,仿佛一下子带到了九霄云外,中国空军列队整齐,响彻云霄。
“你果真有办法,对不对?”傅少贤嘴角上扬,眼睛笑成了一条线。
“臭小子,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了。”
“天大的事,有炳哥在,我无所畏惧。”
“回你的闽城,没事不要老往这跑,我头疼!”
“来探亲都不行吗?这个月嫂子来过吗?”
“别找挡箭牌脱罪,就你今天大闹航校的行为,这亲不探也罢!”
“好不容易回浙江,又累又饿,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那我回趟梅岭,见一见……”
傅少炳知道堂弟一贯的伎俩,赶紧打住:“从小到大就这几招,你若敢在长辈面前胡说八道,我……”
“话可以不说,那车子的事……”
“知道了!知道了!会给你安排的。”
“谢谢炳哥,您真是我亲哥!”
陈特助的故事讲完了,周围一片寂静,我又眨了眨眼睛,咬着嘴唇,心里忏悔道我又误会他了。
……
等我恢复体能,已是一个月后了,我终于在办公室见到了傅站长。
“阿毛阿娘好吗?给她寄的月钱收到了吗?……”我半推开门,里面传来傅站长关切的声音,原来他一直在默默关心着她们。
他撂下电话,发现了那个噙着眼泪,站在门口的我。
“听说你想见我?”傅站长掐灭了烟头,抬头望着我,“一个大男人竟然用生死来威胁自己的长官,何其无用!”
“你跟我回去吧?一切重新开始,新中国正等着我们呢。”我想到傅站长当初和我一起喝酒时的豪言壮志,为了国家为了人民,他竭尽全力搞建设。
“日本人我从不惧怕,他们毁坏的基建,我可以重新修复。可现在不同了,面对手足同胞,我狠不下心来,但一臣不事二主,我心已决。若不是生逢乱世,定给你们做个好榜样。”
“你一直都是我们的榜样,我还记得你讲过的那个中华第一圣人商相傅说的故事……傅氏家族忠君爱国的精神,永世不灭。”我原意想通过他告诉我的故事来劝他,反而激起了他坚守岗位的决心。
“这里的形势你都看到了,我希望你能活着回去,帮我给家里报个平安。”傅站长这话的意思明明是在和我道别,他丢不下与他多年同甘共苦的战友们,他丢不掉肩膀上扛着这个落日残辉的家国重责。
“路重要还是人命重要?战争会把南平的公路炸毁,你留在这里太危险了!”
“你知道一条路对于一辈人的意义吗?南平千里公路,每一里都有我们倾注的血汗,即使最后马革裹尸,我也要誓死保卫它畅通无阻。”
“你明明知道这条路的结局,还愿意保护它。”战争结束,这条路不再属于他们,一味坚守的结果可想而知。
“它是南平通往外界的全部希望,我相信后人会善待它的。想一想我们的家乡吧,想要人民过上好日子得先修路啊!”
“傅站长,难道你……你都知道了?”
“我刚刚收到电报,我不会答应你任何事,我收到重庆方面发来的电报,命令我下个月去重庆参加会议,我希望在我走之前,你必须离开这里。”
“这么快?可以不去吗?”看眼前的形势,不到8月福建就会迎来解放。
“上级的命令,我是不会违背的!”傅站长一身职责所在,极难撼动。
“傅站长,听我一回,千万别去,您想想她们……”我提到了傅站长的家属,此刻浙江已经解放,战争结束了,人民终于可以安心过日子。
“我对不起她们……你明知大丈夫心里国与家孰轻孰重?”他反问我,又是一臣不事二主的传统观念绑架了他,他对那个即将终结的国家仍是忠心不二。设身处地,若是我,选择国家还是家庭,我也决不会背叛自己的祖国,因为没有国,何来家?他是将自己的小家托付给了新中国。
“我听说蒋先生回来了,你们是同乡,姨太太和蒋蔡夫人也有交情,你有考虑去台湾吗?”截至目前,残留的大部分国民党军队悉数败退至福建,身在福州的蒋鼎文出任国防部东南区点验整编委员会上将主任委员,负责点验整编撤退到福建的国民党军队。
“我生于大陆,死亦在大陆,那小岛容不下我。”我由衷佩服的是那一代人落叶归根、视死如归的精神,中国人生是中国人,死亦是中国魂。
“既然不肯去,您就能忍受这常年流落他乡之苦吗?”
“丈夫许国,与有荣焉!”傅站长说完这句话,将通行证给了我,“我命令你,即刻离开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