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有情人的天作之合

景区的人还不多,静恬就问许文斌明明售票口有很多人在排队,为什么里面人这么少呢。许文斌告诉静恬那些人都去了号称世界第八大奇观的秦始皇兵马俑,这两个园区的门票是可以联售的。一听到第八大奇观这几个字,静恬就来了精神,和许文斌谈起了自己在纪录片了看的百慕大还有在地理课上学到的北纬30度和种种奇观,许文斌认真地告诉静恬,其实,西安,也在这个范围,这北纬30度,不是静恬理解的那么狭隘,不一定非要是北纬30度穿过的地方,西安,就在北纬30度和35度之间。

说着,他们就转进了一片密密的树林附近,许文斌要静恬往前看,静恬以为有什么好景色,却没想到看到了自己的爸爸妈妈还有小弟弟静会。他们三个人就等在树林边的石凳旁,但除了弟弟,爸爸妈妈似乎很焦灼。爸爸一手掐着腰一手在挠头,妈妈则踮着一双穿了高跟鞋的脚在东张西望,静恬的嗓子一下子就像被堵上了棉花,想喊一声都喊不出来。还是妈妈先看见了静恬,踩着一双高跟鞋就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把抱住了静恬,嚎啕大哭,那情形就像丢失了要命的宝贝。

看着一家人团聚,许文斌也有些心酸,他打开手机,和爸爸妈妈视频。这是他这次回家,专门教会的爸爸妈妈的联系方式,爸爸还好一些,妈妈却是眼泪不干的,絮絮叨叨地说你个没良心的小东西,你不愿意就不愿意呗,我们又不逼你,你跑啥,我们也知道你假期没到,是撒谎的,你说你,一年就这十几天的假期,你还给跑掉了,你就不知道俺老两口想你。

许文斌看看不远处被爸爸妈妈抱住的静恬,又看看视频里白发苍苍的妈妈,忍住了眼泪,说你们放心,我一有空就回家。

静恬佯装生气地问许文斌为什么骗人,许文斌看着远处不说话,那样子像笑又像在搞一场精明的恶作剧,静恬顺着许文斌的目光看过去,桃夭老师笑眯眯地正走过来。

桃夭拉着静恬的手,半是责怪半是心疼地说,你这傻孩子,你就是想出来旅游也得等填报好了高考志愿再出来,你不知道你爸爸妈妈还有老师多担心你。幸亏你遇见了好人。

静恬说自己的那丢人的分数也没什么希望,填不填报都一样,还不如眼不见为净,可是,老师,我爸爸妈妈怎么来了,不是说你在临潼旅游么。

原来,许文斌那天故意用那个静恬不认识的字来哄出静恬老师的联系方式,那样既能叫静恬说实话,又不会让静恬发觉了再次远走。许文斌和桃夭老师取得联系后商量了一个办法,这件事必须要有静恬的爸爸妈妈出面,才能将静恬的伤害抚平,说到底,静恬缺少的就是一份孩子的安全感和家长的关心。静恬的爸爸妈妈收到桃夭老师的信息,才知道静恬没有填报高考志愿就离家出走了,并不是静恬告诉他们的那样和旅游团出去散散心,于是,他们商量好,要在西安拦下静恬。

桃夭老师揽着静恬的肩膀说,你知不知道,为了你,你爸爸妈妈连夜从BJ坐飞机赶过来,傻孩子,以后不许再胡思乱想了。

许文斌也指着静恬说,妹妹,你啊,还以为自己不重要么,你看你爸爸妈妈不说,你知道了,和你老师联系的时候,她正在夜里加班帮你的同学查学校填报高考志愿,可是为了你,也连夜赶了过来,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老是在拖延时间,你看看你老师和你妈妈的黑眼圈,你还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爱你。

静恬倚在老师怀里,眼泪婆娑。

静恬一家人牵着手和桃夭还有许文斌告别,他们约好三天后在宾馆汇合,满足静恬旅游北纬30度的愿望。

许文斌问桃夭接下来有什么安排,桃夭微微偏着脑袋,细眯了近视眼,想了想说,既来之则安之,反正不能对秦始皇他老人家不敬,是不是。我呢,要去拜访一下秦始皇的安居之地,那么你呢,大好人,你准备何去何从。

桃夭的话和说话时的神态,就像一根细细的丝线,被清风吹拂在许文斌的心口,那种一见面就觉得面善的感觉让许文斌有些不舍得离开。他在心里思忖了一下,反正假期还有几天,再说也要把静恬的事情安顿好才行,那就不妨和这个叫桃夭的女孩子熟悉一下。

许文斌突然就对自己在找理由和桃夭待在一起感到好笑,什么时候,他许文斌也要为和一个女孩子待在一起找理由了,他向来都是找理由不和女孩子在一起。

桃夭看着许文斌脸上阴晴变幻,就自顾自的向前走了,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眼前的这位陌生人的心情,自己的一地鸡毛还扫不清楚呢,还管的了他人的瓦上霜。

许文斌看到桃夭走了,就在后边撩开那两条大长腿紧走了几步,装作喋喋不休的样子说,美女,刚刚听你那话的意思,颇有讽刺之意。好像我不是什么好人。

桃夭笑了,边走边说,你是好人,不过你也不是我心目中的好男人。刚刚静恬可是偷偷告诉我了,说你颇有大男子主义,认为女博士是老学究不值得娶,女研究生似乎也有什么野心,不值得你爱,你是不是想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样的酸话,我可是告诉你,我可是女权主义者,最不喜欢听谁说女子要靠讨好男人才能活好的话,小心一点,别惹我。

许文斌迈开了大长腿,走在娇小玲珑的桃夭身边,那架势活脱就是古代的兵马俑陪着一个小女孩的样子。许文斌问桃夭介不介意说说自己的年龄,桃夭仰起了头,看着许文斌的眼睛说,你以为我是那些拿腔作势的美女,不肯透露自己的年龄,还要加上一句这是个秘密,算了吧,不过我也不会告诉你,我又不想和你有交集,年不年龄的,没什么特殊的意义吧。

许文斌又好气又好笑,这才真真体会到为什么静恬那样青春期的孩子会喜欢自己的老师,这在教育上,也不能不说是个奇迹。眼前的这个桃夭,分明比静恬还刁钻古怪。静恬充其量也就是个高中生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可是这桃夭,是个女精怪,是个很难搞定的2.0版女高中生。

秦王陵是个青青的大土堆,安安静静的,只有一个景区的导游在给十几位游客讲解着历史。那些游客懒懒散散的,有看墓碑的,有欣赏周围的景色的,还有几个孩子,似乎蹲在地上看蚂蚁。许文斌以为桃夭会凑过去听那导游的讲解,哪想到桃夭一下子就走进了墓碑后面的一片密密的树丛中去了。许文斌问桃夭为什么不听导游的讲解。

桃夭说,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

许文斌说,你是语文老师啊。

桃夭撇撇嘴,我是先秦文学研究生,我还要听他胡说八道,秦始皇的故事我可是比他知道的多。

许文斌一下子来了兴趣,哎,我听文学系的师兄弟们说,研究先秦的很少有女生,你怎么就喜欢这个?

桃夭安安静静地找了个石凳坐下来,眼睛看着秦始皇的墓,好半天,答非所问地说,你知道吗,我很喜欢秦始皇,我第一次跟着导师来这里的时候,有一种穿越的感觉,那时候,我觉得我就是秦始皇的一位妃嫔,是一个秦始皇的崇拜者,我觉得这位才是中国历史上的真男人。

许文斌坐在桃夭的身边,有些迷惑,也有些欣赏这个女孩子的坦诚和与众不同,他见过很多女孩子,漂亮的,迷人的,有才华的,有家势的,唯独没见过一个迷恋秦始皇的女孩子。眼前的这个既不做作也不拿乔,就那么眼神迷离地看着不远处的那个高高大大的青冢,好像在偷偷注视着自己暗恋的对象,那么专注,那么痴迷,许文斌的心忽然有些痛痛的酸。

不得不说,许文斌,中国科技大学经济系高材生,身高近1.9米,外形酷似阿波罗,工作上又是少年得意,家庭里爸爸妈妈都是医生出身,这是很多女孩子眼里的“国民老公”,也是许多相亲对象一见就不肯轻易罢手的人物,可是,这个桃夭,眼里竟没有许文斌半点,反倒是对着那青青的坟墓情有独钟,这一下就打击了许文斌的高傲的心思。

许文斌问桃夭喜欢秦始皇什么,桃夭回过神来,认真地说,就是喜欢他那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气概和那种开天辟地的胆识。这种精神和胆识绝对不输于三皇五帝,所以,我觉得他称自己为“皇帝”,绝对不是僭越也不是自大,而是一种“老子天下第一”的豪气和天不怕地不怕的挑战气质,你说这样的男人不是真男人那谁又称得上真男人。

许文斌问桃夭对“焚书坑儒”怎么看,桃夭说,为了很快将各自为王的天下统一成一个强大的帝国,他是选择了一种过激的方式,可是,这种过激的方式哪朝哪代没有呢,那些血流成河的宫廷政变,那些骇人听闻的文字狱,那些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所谓的成王败寇理论,哪一条不是将自己的私心凌驾于万民之上呢。比起那些只有私心却没有气概的帝王,我还是喜欢秦始皇,喜欢他的敢为天下先的气势。

许文斌看着眼前这个陷入沉迷的女孩子,眼睛里是满满的欣赏,他忽然想去摸一摸那头被风吹乱的头发,想去抚平那微微蹙起的眉头,想变成一缕清风,吹散那精致的小脸上的薄薄的云层,可是他知道,他什么也不能做,这个女孩子,绝不是一个小格局的女孩子,她那柔弱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比许多男子都强大的灵魂。

风穿过树林,带来一阵清爽,一片绿色的叶子不知为何在这个季节飘落下来,许文斌就抓住了这片落在桃夭头上的叶子,在桃夭的眼前晃来晃去,调侃着说,娘娘,暂停和皇上的约会可好,微臣有些饿了,可否赏微臣一口吃的?

桃夭回过神来,看着许文斌,一下子又回到了小女孩的状态,她俏皮地问,你是要吃Biangbiangmian吗?我认识那个字,你有没有一些失望加绝望啊,许先生?

许文斌对桃夭的小女孩状态很是喜欢,他高兴地说,今天不吃Biangbiangmian,我带着你去吃饸饹,水晶饼,羊肉泡馍还有臊子面,好不好?

桃夭说,你当我是猪,吃得下这么多?

许文斌说,你要是猪就好了,既不会抬杠也不会犟嘴的,我喂你啥就吃啥,多好。

桃夭说,你才是猪呢,那换我来喂你吧,就当做你替我们拦下了静恬的报答,说,猪同学,你吃啥?

许文斌说,好好,我是猪,总行了吧,我就不信你就这样为人师表的,你分明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嘛,你怎么教那些青春期的孩子的,哎,我说,你青春期过去了吗?

桃夭追着许文斌就要打,许文斌早就迈开了长腿到前头等着了,待到桃夭追到跟前,许文斌就将桃夭带上了景区的电瓶车,电瓶车带着他们和其他的游客开往美食区,那里,已是人山人海的,各个都吃的痛快畅意的,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为减肥而节食的美女,也没有为了什么所谓的形象而故作斯文的绅士,一切,都好像回到了先秦时代,那个古朴而又真实的时代。在秦始皇的关注下,他的子民们都恢复了血性和剽悍,就连女人,也英气逼人。

这正是桃夭最喜欢的初民气息,她看着那些吃食,也顾不得谁是猪这个问题了,和许文斌称兄道弟的好成了一个人。

吃到酣畅淋漓的时候,许文斌对桃夭说,哥们,这西安不光有秦始皇这位千古帝王,还有一位我认为你一定喜欢的,咱俩一块去看看?

桃夭鼓鼓的双腮红扑扑的,泛着一股春天里桃花才有的奕奕神采,她仔细地擦擦额头细密的汗珠,咽下嘴里的面,才说道,你说的一定是武则天,我知道,在你心里,为我定位了女强人的位子,可是,如果我实话实说,你不要太失望啊,我其实不怎么喜欢武则天。

许文斌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他很好奇,看起来,桃夭似乎就是一副不服输,不妥协的女强人的做派,可是,她为什么要在自己这个陌生人的面前否认呢,完全没有必要的。

桃夭正襟危坐,想了一会儿才说,你知道我喜欢秦始皇,也就是欣赏强权型的男人,你难道不明白我为什么不喜欢武则天?咱们这样说,如果武则天嫁给了秦始皇,他们俩谁做这千古一帝呢?

许文斌笑了,他明白了桃夭的意思,也更欣赏桃夭的洒脱不羁的性格,他就直言不讳地问道,桃夭,你喜欢秦始皇型号的男人,那你是不是也想要一个他那样性格的男朋友呢?

桃夭斜了许文斌一眼,怎么,打我的主意?

许文斌也迎头直上,不行吗?

桃夭直愣愣地说,恐怕不行,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许文斌有些失落,也不就是爱上了这么个古怪精灵的女子,就是觉得怎么这么寸,刚刚对女研究生有些好感与改变,人家偏偏就名花有主了,看样子是自己的眼界耽误了自己的选择。

桃夭接下来微微一笑,不过,我和他两年前就分手了,所以,在不远的未来和也许更远的未来,我都不打算再谈恋爱了,所以,你来的不是时候。

许文斌说,桃夭,你不是那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人吧,难道这样洒脱的你,也会为了一段爱情丢失自我?就像小女生静恬一样?

桃夭苦笑了一下,别瞎说,不是为了他,他既选择离去,那就是不想再爱了,他爱不爱我,和我无关,那是他的事。我呢,只是不想把美好的青春,就算只剩一条尾巴了,也不想再浪费在一个也许不值得爱的男人身上,我是想好好的经营一下自己的未来。

许文斌被桃夭清奇的思维吸引了,他很想听听桃夭的高论,可是,桃夭偏偏闭了嘴巴,一副不想深聊的样子。许文斌也知道,这种交浅言深的忌讳也是应该的,可是,这个话题弄得他心里痒痒的,不吐不快,不能打破砂锅问到底也是一种折磨人的酷刑,所以,许文斌下定决心,就是讨人厌也要把答案问出来。

许文斌就单刀直入地问,你们俩是人生观的问题还是感情的原因,我很想知道,这不是探人隐私,是一种人生话题的讨论,你知道,我还没有女朋友,我想和你探讨一下,也免得我将来遇到了你这样脑回路清奇出格的女子,被她打个措手不及。

桃夭笑了,你还真是执着。那好吧,如果明天你有时间可以陪我去唐高宗的陵地转转,我看心情再决定要不要告诉你。

许文斌问清了桃夭明天见面的时间和地点,礼貌而又依依不舍地告辞了。

第二天,桃夭和许文斌去了唐王陵,那里远没有秦王陵兵马俑的拥挤和喧嚣,但那雄浑的气象和巍巍的山势衬托着一代贤王的不同凡响。没有游人的嘈杂正好可以满足桃夭对于唐陵的静静畅想,桃夭很认真地在唐王的雕像前默默颔首而立,那样子,就像一个虔诚的教徒在叩拜心中的至尊。许文斌很好奇,桃夭最敬重的最喜欢的皇帝不是秦始皇吗,怎么见了唐高宗李治却是这个样子,可是那天在秦王陵明明就是默默地看了一会,也没见多虔诚啊。

桃夭问许文斌能不能陪着她登上不远处的那座山坡,许文斌二话没说就带着桃夭向那山走去。路上,桃夭大大方方解释了许文斌的疑惑。对于秦始皇,桃夭是一种把他当做真男人的崇拜,就像欣赏一个现实版的帅哥一样,不过秦始皇这个帅哥在桃夭的心里是精神的世界的帅哥,他的蔑视天下群雄的气势,他的傲岸的自我认知和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性格都可以让桃夭把他作为一个超级偶像来膜拜。可是唐皇李治,却是桃夭心中好丈夫的形象。

许文斌好奇地看着桃夭,桃夭一副很认真的样子,不太像开玩笑。这时一丝夏天的山风扶花弄草地赶过来,掀动了桃夭的衣裳,那柔软的布料就在山风里舞蹈,将桃夭装扮成飘飘欲仙的模样。

桃夭看着许文斌说,你不能理解,对不对?

许文斌诚实地点了一下头,说,如果你可以解释,我真的很感兴趣。

桃夭说,武媚娘是不是李治的初恋?

许文斌肯定地回答,是。

桃夭又接着问,李治是不是拥有了天下之后,还在为如何迎娶武媚娘绞尽脑汁?那时候,他是可以任性拥有任何一位女人,可是,他为什么还要把已经成为过去式的初恋明媒正娶接进宫里来?

许文斌不太明白桃夭的意思,也就不再回答,只是默默而又好奇地看着桃夭,希望桃夭能给他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果然,桃夭没有等许文斌的回答就自己解释说,如果李治只是想要得到武媚娘这个女人,完全可以不给名分就是做个外室,就养在行宫或者干脆就让武媚娘待在寺庙里,想起来就去,想不起来就撂在脑后头,难道武媚娘还能拒绝怎么的?

许文斌想了想说,也对,如果武媚娘是普通女人,那就不敢拒绝;如果武媚娘是有算计的女人,那就不会拒绝。

桃夭说,不愧是中科大的研究生,秒懂!

许文斌说,你的想法也就是说李治是真的爱武媚娘,而不是作为帝王爱后妃,那是一份普通夫妻的爱情,对吧?

桃夭说,是呀,这就是我喜欢李治的原因,我刚才那么虔诚地叩拜唐高宗李治,就是把他作为一位掌管姻缘的神来拜的,我希望“天下有情人终成了眷属”。

许文斌对于桃夭这种看人法很是欣赏,他问桃夭是不是在桃夭的眼睛里,每个人都是值得欣赏和叫好的。

桃夭说,有人就不是,许文斌看了桃夭一眼就秒懂了桃夭的话里有话,他好脾气地笑笑说,你就作怪吧,看我明天不陪你了你还能欺负谁。

桃夭和许文斌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上山小路慢慢走来,许文斌扯了一根细细的茅草,放在鼻子前使劲地嗅了嗅,说可惜已是夏天,要是春天就好了,那样就可以送你一叶白茅,“匪汝之为美,美人之贻”。

桃夭说,那我们就“披草而坐”吧。可惜没有酒。不过你那《诗经》背的真让我对你刮目相看,你一个理科生,竟也能张口就来,佩服。

许文斌坐在桃夭的身边,拿着那根茅草,看了半天,才说,我突然就不想上班了,我想陪你们去旅游,就在静恬说的北纬30度遛遛,我觉得一定不错。

桃夭说,你的休假还有几天?

三天,许文斌沉闷地回答,那声音里是满满的郁闷和不快,这和离开家上火车时的高高兴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乾坤倒置,那时候,是终于逃脱了女博士的“魔掌”,而现在确实甘愿掉进了女硕士的“彀中”。

桃夭说,你和我们不一样,你就是再请个十天八天的假,也是不能尽兴的。我呢,不是只想陪陪静恬那么简单,静恬有爸爸妈妈呢,我也就是一个老师,我是真的喜欢静恬的想法,反正我每年都要在假期里走走的,我们今年的假期又是分外的长,所以,你也不用郁闷,我们回来的时候,还回来西安看你,怎么样。

许文斌摇摇头说,你不懂得,你们要是走了,我的心也就不在了,我也喜欢静恬这个疯狂的想法,我希望静恬的爸爸妈妈能完全支持这个小丫头的计划,这是一个又大胆又美好的出行计划,连我这个一向很有自制力的人都忍不住想和你们一样“逃之夭夭”呢。

这最后一句说出来,桃夭和许文斌都经不住哈哈大笑,桃夭说不许拿我的名字开玩笑,许文斌说,我知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什么时候,才能“之子于归”呢?

桃夭说,有人不喜欢女研究生,所以,女研究生无处可归了。还没等许文斌再说什么,桃夭从包里掏出了一只九孔埙,在山上凉凉的风里,埙声“呜呜咽咽”,带来了一丝不同于刚才的欢乐气氛。

许文斌愣愣地看着那只雕刻着象形文字的陶埙,看着桃夭不同于刚刚嬉笑怒骂的忧伤的样子,再看看远处的唐王陵,一抹残霞飞在天边,清冷的园陵区正一点一点被渐渐暗淡的日光遗忘,到处闪现着苍茫和凄凉,伴着九孔埙的清沧,许文斌第一次体会到了一种人生的无常。也就是在这一刻,许文斌决定,一定要出去走一趟,要不,也许真就是大家都懂却不肯去做的那句“有时间的时候没有钱,有钱了又没有时间”,一旦陷入这个怪圈,那才叫后悔莫及呢。

埙声呜呜咽咽,伴着夕阳的血红,飞成了漫天的彩霞,彩霞衣袖轻舞,将团团忧思洒向唐王陵的角角落落。

在这样的忧思中,桃夭平心静气地讲述了自己的爱情故事。

桃夭的前男友是个理工男,聪明,优秀,勤奋,上进,正是桃夭眼中的秦始皇一类的人物。可是,当两个人读完研究生,对于去向,却产生了分歧。

桃夭坚持要留在国内,过正常的男耕女织的日子。前男友却坚持要出国,继续深造,这也无可厚非,可是,他的长远打算就是定居国外,将自己的满腔才华和聪慧的脑袋,用来做挣钱争荣誉的筹码。

许文斌说,这也没什么不对,这个世界,这个季节,谁和钱有仇?桃夭,莫非你家是大富豪,你已经厌倦了金钱这样的俗物?

桃夭苦笑了一下,人家当你是正经人,你偏偏做出这样一副不正经的嘴脸,这天还怎么聊啊?

许文斌拱手作揖,我不打搅了,请继续在伟大的思想上熏陶我这凡夫俗子吧。

桃夭冲许文斌皱了一下眉,我也不是你们想得那样子清高和做作,我只是,唉,怎么说呢,我只是觉得一个人连自己脚下的土地和生身的母亲都可以放弃,那这个人还有什么可以托付的?

许文斌挑了挑眉毛,那个人连自己的母亲也不要了?

桃夭叹了一口气,可不是,他是个独生子,他的打算就是出国后我要做全职太太,终身只管相夫教子过日子,他说反正他父母也不缺钱,留在国内养老肯定没问题,他就只管养好我们的小家就是了。

许文斌一下就站起来,踱了几步才从站立的高度俯视着桃夭,追问道,那你是不想做全职太太还是不想让他抛弃父母?

桃夭伸出手来,许文斌拉了一把,两个人站在山坡上,看着渐渐落下去的夕阳,开始往山下走去。转过一片茂盛的绿草地,又走过一条开满山花的小径,桃夭才说,我两个都不想。

许文斌不依不饶,又是你的女权主义作祟吧?

桃夭认真地说,我不反对女人相夫教子,我也认为我自己可以胜任这样的托付,可是,我认真读书,拼命前进,不能只是为了相夫教子的。我可以在完成我的追求的同时,很好地完成相夫教子。

许文斌盯着桃夭看了好大一会才问道,那你的梦想是什么呢?

桃夭大声说,我希望可以将我的智慧和学识奉献给我的最爱,孩子和文学,就这样,我不想当武则天那样子的女强人,但也不想靠男人过一辈子,我就是想快快乐乐过一生。

许文斌的眼睛突然湿了,他一下子想起了自己的妈妈,那个在医院的平凡岗位上辛辛苦苦干了一辈子的普通外科大夫,还记得非典那一年,许文斌正好在读中学,妈妈每每从医院回来就一遍又一遍地洗手,然后才仔仔细细地为他们爷俩做可口的饭菜。许文斌看着妈妈那洗皱了的双手,就问妈妈为什么要这样,妈妈说,救人是天职,但孩子也是上天的赐予,所以,既要照顾好病人又要照顾好孩子和丈夫,这是她这个女医生的幸福。

那时候,许文斌看着在书房里读书查资料的爸爸,又看看厨房里忙的像只小蜜蜂一样但依然哼着歌的妈妈,小小的心灵里,立刻就理解了幸福的含义。

许文斌忽然就想给桃夭一个大大的拥抱,拥抱这个有着和自己的妈妈一样幸福追求的女孩子。

可是,许文斌看了看迷恋夕阳的桃夭,那颗躁动的心慢慢沉静下来。

夕阳将柔媚的光辉洒在桃夭的脸上,明暗协调,阴阳相宜,那平平静静的小脸上写满了不平静的跌宕起伏,一缕额发在晚风中率性飞舞,为这平凡的画面增添了无限的风情。

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桃夭终于走出了那个阴郁的世界,她孩子气地对许文斌说,我现在想承认自己的年龄了,不过,你要答应好好请我吃顿饭,哥,我饿了。

许文斌没脾气地笑了,你和静恬还真是像啊,那小丫头饿的时候,就喊我“哥哥”,怎么,你肚子饿了,也是这一招?

桃夭笑着说,静恬已经告诉我了,说你28岁,我是真的26岁,足足小了两岁呢。

许文斌说,好吧,妹妹,吃完了饭能不能听哥哥一句,咱明天去一趟秦岭上的翠华山,那儿风光极好,如果万一我请不下假来,不能和你们一块儿去疯,也算是了了我的一个心愿。

桃夭翻了翻眼睛,冲许文斌说,你确定你是经济系的研究生?我怎么就觉得你是学心理学的,或者,你是一个巫师,你怎么就知道我明天要去翠华山?

许文斌听到这话,心里一动,有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痛痛的幸福着,他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已经只剩一片彩霞的天空,朗声念到“三生石上旧精魂”。许文斌心里知道,这一生,注定有一个叫做桃夭的女孩子,无论缘分如何,都是一道无法抹去的彩霞,就像天上的那抹,在即将暗去的天空,留下无法忘却的身影。

许文斌说,反正也不远,我们不如就上高速,今晚直接去翠华山,找到农家院歇息一晚,明天直接登山,可好?

桃夭反驳道,你都答应当人家的哥哥了,却连一顿晚饭也舍不得,就让妹妹饿着肚子陪你连夜赶路,什么破哥哥,早知道就不认你当哥哥了。

许文斌说,你误会了,咱们上高速之前,我一定喂饱你,好不好,只是我太喜欢翠华山那地方,好久以前都想去,就是被一再耽搁了,刚刚你也说了,你也想去的,我就想早去早了却心思,免得牵牵念念的,心里怪不得劲儿的。

桃夭念到:“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与”,你这虎兕终于还是要冲出你事业的牢笼,走向新天地了吗?

许文斌说,你这风马牛不相及地背了一句古文,就把我比成了猛兽,也真是强词夺理的一大奇迹了。

桃夭说,哥哥,赶紧吃饭,赶紧赶路,到繁星满天的时候,也是过得了景阳冈的。免得被那大虫搅扰,惹人烦心。

许文斌朗笑一声,得,又跑到《水浒传》上去了,我看呢,贤妹,咱们趁早打尖,趁早赶往翠华山去也,你说这是也不是呢?

桃夭看一眼许文斌,两个人哈哈大笑,那种前生就已经相识的感觉就这样在两个人的心里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