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史前艺术史料

艺术起源于史前，歌舞、绘画早于文字。史前是文字没有成熟的时期，是指距今约5000年以前，文字没有成熟的漫长时期，史前可以上溯到逾万年的新石器时代，至逾百万年的旧石器时代。史前艺术史料在考古中不断有发现。艺术史家要关注史前艺术史料的出土与考古发现。傅斯年提倡学者要“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傅斯年还进一步说：“凡一种学问能扩张它研究的材料便进步，不能便退步。”史料非常重要，艺术史要从文学文献、史学文献的文字史料中发展出去，要关注整理考古出土的文物史料。傅斯年说：

我们反对疏通，我们只是要把材料整理好，则事实自然明显了。一份材料出一分货，十分材料出十分货，没有材料便不出货。

材料是史料、资料，是学术研究的依据、研究基础和研究对象，史料可以是遗址、石器、玉器或劳动工具。《胡适文存》第二集《国学季刊发刊词》中说：

清朝学者好古的风气不限于古书一项，风气所被，遂使古物的发现、记载、收藏都成了时髦的奢好。鼎彝、帛币、碑版、壁画、雕塑、古陶器之类，虽缺乏系统的整理，材料却是不少了。最近三十年来，甲骨文字的发现，竟使殷商一代的历史，有了地下的证明，并且给文字学添了无数的最古资料。最近辽阳、河南等处石器时代的文化发现，也是一件极重要的事情。⁽¹⁾

出土文物、传世文物均可以纳入艺术史研究的范畴之中，随着考古发现和大规模的建设，出土文物非常丰富，有陶器刻画文字符号、彩陶文字符号、殷墟甲骨文文献、金石文献，等等。从人类文明的发展时空来说，中国艺术史料文献研究仅仅依靠有史以来的文字记载文献是远远不够的，中国有5000年的文明史，有据可查的历史只限定在距今4000年的夏代，之前的1000年即传说中的三皇五帝时代。商周甲骨文是最早的完整文字，艺术的起源早于文字的成熟，中国艺术学研究包括艺术起源研究、汉文字起源研究。史前是指有文字记载以前的时期，从狭义文献学的角度来说，史前当然也就无艺术文献可言。但是，史前艺术遗存非常丰富，旧石器时代和新石器时代人类创造的石器劳动工具，岩画、刻画符号等文物遗存具有史料价值，研究艺术起源离不开这些珍贵的物质遗存。

史前物质文化遗存往往数以万年、几十万年以至于百万年，而中国文字史书的记载的历史只有三至五千年，史前时期有百万年以上，占据了人类发展历史99％的时间。史前文化遗址留下了大量的物质遗存与史前人类文化的信息，具有史前史料研究价值。通过对史前遗址的发掘研究，可以产生考古发掘报告、专题研究论文，获得原始数据，掌握文物证据，形成艺术文献。根据考古发掘报告，史前人类的历史有三四百万年之久，中国南方古猿大约出现在距今350万—260万年前。在我国发现了距今170万年左右的云南“元谋猿人”和距今50万年的“北京猿人”。旧石器时代中晚期距今20余万年至1万年，这个历史阶段人类被称为智人。中国发现有金牛山人、大荔人、许家窑人、丁村人、马坝人、许昌人、山顶洞人、左镇人等智人化石，还发现了距今4.5万年左右的广西“柳江人”，属由古人向新人过渡的时期。旧石器时代艺术已经萌芽，出现了原始信仰。北京山顶洞人用赤铁矿粉末撒在遗体周围，出现了装饰品殉葬。艺术文献如果放弃了史前艺术起源的史料与文献，无疑是巨大的损失。

艺术文献与历史文献、文学文献的不同在于，历史文献、文学文献以有成熟文字记载的历史为研究对象。而艺术文献可以史前艺术史料为研究对象，跨越历史文献、文学文献的文字屏障，包含了史前艺术文物史料。人类艺术的历史跨度很长，在文字的发明与使用以前艺术就已经产生。史前艺术的文献价值无疑是客观存在的，为了尊重古籍文字文献的定义，我们以“史料”一词描述文物的实物遗存，避免现代文献与文物史料概念的歧义。史料的概念比较宽泛，一切古代遗留下来的实物遗址都可以作为史料进行研究，经文字记载以后，形成文字文献。一般地说，史料包含以下三个方面的内容。

1．实物史料。指古迹遗址、石器、骨器、陶器、玉器、青铜器、漆器、墓葬、建筑、文物、生产工具、服装、家具、日用品等，是艺术学研究的实物史料。

2．文字史料。指以往形成的书籍、文书等一切历史性文字书面材料，它们通常被概括地称为“文献”。历史文献与艺术文献的概念既相互联系，又有所不同。艺术文献包括艺术史实物遗存，如岩画、纹身、图腾、图形符号；还有历史文献的甲骨学、金石学、敦煌遗书、文书档案、历代家谱、方志等，可以从艺术文献的角度去查询。

3．口传史料。指民间长期口耳相传的史诗、传说、民间故事、民谣、民谚、民歌以及现代口述史料等。少数民族地区，有些民族没有自己的文字，有关民族的历史和知识主要是靠代代口头传授，以说唱艺术、史诗的传唱保存民族的记忆。司马迁《史记》的史料来源是书籍、档案、见闻、游历四个方面。《项羽本纪》赞说：“吾闻之周生曰‘舜目盖重瞳子’，又闻项羽亦重瞳子。”《史记》中凡是“吾闻”句，都是来源于口传史料。

从艺术文献史料的角度看，艺术文献在古籍艺术文献之外，可以包括：1．史前遗址史料，2．出土与传世文物史料，3．金石、书画、印章、曲谱、图谱史料，4．艺术家作品与艺术家传记史料，等等。随着大量地下埋藏文物出土，如长沙马王堆汉墓，四川广汉三星堆青铜器，秦始皇兵马俑，随县曾侯乙墓的漆器、青铜器编钟，还有秦汉竹木简牍艺术史料文献，实物史料异常丰富，需要整理研究的工作量巨大。口传史料需要抢救，转瞬即逝，史前文明的艺术学研究主要依靠文物史料进行研究。这是艺术文献研究的特点，也是不同于文学文献之处。孟子说：“尽信书，不如无书。”书籍不可全载，需要史料物证，从文字证据到文物证据的互证。艺术的诞生远远在文字普遍使用以前，艺术史远远超过了有文字记载的历史，史前艺术文献丰富而多彩。艺术史学要研究艺术的起源问题，要关注史前艺术遗存的史料，关注艺术作品与艺术家。史前岩画是远古人类生活的图形、图像，具有重大的艺术文献价值。仰韶文化的陶器图形中已经出现人物图形，战国长沙楚墓出土的帛画人像，绘画艺术的技巧已经成熟。以绘画的形式表达认识是人类最早的艺术文献记录形式，巫术祭祀歌舞通过绘画的形式得以流传。

人类文明的起源就在艺术起源的地方，中国汉字起源就在绘画艺术起源的地方，书画同源是中国艺术学的重要特征。早在原始社会先民就有了绘画表达的能力，史前岩画与文字起源有密切的关系，六七千年以前的仰韶文化，四五千年以前龙山文化陶器上的陶文图形符号是早期的象形会意文字。艺术文献具有艺术的形象性、门类性、表现性特征，史前艺术史料跨越古籍文字文献的记载，进行艺术起源的研究。中国史前文化遗址、岩画遗存、少数民族艺术非常丰富，这些都是艺术文献研究需要关注的研究对象。石器、骨器、陶器、玉器、青铜器、漆器、甲骨文、竹木简牍、帛书帛画、石刻碑文、古琴、乐谱、民乐、建筑、画像石、碑帖、篆刻、雕塑，都是艺术文献研究的对象。艺术具有语言文字难以表达的艺术感染力，艺术有自己的音乐的旋律语言、舞蹈的肢体语言、建筑的风格语言、绘画的色彩语言、戏剧的戏剧语言、电影的镜头语言。艺术的语言可以跨越时空，跨越国界，其形象的非文字语言可以多角度地表达人类丰富的感情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