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秋天幻象 6
秋分就是分离的预兆
她背着湖边那身影，那画架，那鱼儿，和红蜻蜓里，很多不舍的棉花糖回了家
他心里也装着那斜柳，晚霞，那三幅画，那发珠，马尾辫，和明眸皓齿，那一湖秋荷，秋愁秋韵的倒影，以及很多的不得已，再数着自己的影子，黯然又无奈地回了自己家——不过一片湖的距离却成天涯海角
好在这些还只是她与他隐秘的私人空间，尚未有波澜不惊，末了各自隐没在黄昏里，桥归桥，路归路……
斜柳临窗落叶黄，
露深凝玉点秋霜，
月滴清泪诉柔肠。
菡萏已成昨日事，
秋分秋雁话离殇。
泪珠同，白露梦，入夕阳。
白昼与黑夜或原本就是一对相思已久的恋人，却一直背对着背，秋分以后，昼短夜长。白昼沿着日光的脚步，寻觅黑夜，黑夜却也耗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寻寻觅觅等待黎明的到来，揭开白昼的面纱，却又总是踯躅月下，始终看不到白昼的身影和足迹，他只想对她说一句，你才是我的山长水阔，他们每天就这样，在上演着人鬼情未了……或许只差一个转身就能终结的虐恋，那人就在灯火阑珊处——
时针依旧被秒针不断涌来的白浪推着走，不停的转动在时间的海里，秋分又站在前面一座岛屿的顶上向浪里的千帆招手——
白露过后，秋天的味道也就愈加浓郁，满眼金秋姗姗来迟，终欲粉墨登场，夏日热辣的激情真要谢幕离场，鸿雁也已纷纷开始组队向南迁徙
这天傍晚，晚饭以后，慧玲正在厨房灶台边洗碗，门外还有一堆如同小山一样的脏衣服，等着她这个洗衣机处理。
爷爷在堂屋，边喝茶边盯着大鹏练习书法，“谢家爷爷在噢，你们都吃了冇哈，您家看哈，这都交秋了噶，天气也凉快下来喽，街道这又跟每个居委会都下了任务，要我们居委会滴干部班子，负责很大家哈，搞好丰富的业余文化娱乐生活。夏天我才接任当这个居委会主任，您家叫我小方都可以了嘎。那时咧，您家屋里有事，听街坊们都说了哈，搞纳凉晚会滴时候咧，就都冇惊动您家屋里嘞，这回秋分前后再搞仲秋联谊晚会，就少不得您家啰，听说您家那啥小慧玲，是我们这块能歌善舞滴小百灵，所以，一定要小丫这回，好好准备几个节目，她可是我们居委会的文艺小骨干沙，是吧，一定记得过来捧场赏光哟！那个，您家慧玲在不，我再跟她好好说说，要得吧！”
这位新走马上任滴方姨，一头齐耳短发，搭一件浅色碎花衬衣，下配深色长裤，脚穿一双黑色平底鞋，浑身散发着干练，与一阵的清爽。爷爷抬头看她白里透红的脸上，一张利索的嘴巴，一口气提出的一连串的种种要求，是谁也不好说一个不字，再想不就是要小孙女出马露个脸嘛，那不也是给谢家他们长脸嚒，正好冲冲这段时间家里的闷气，晦气，又何乐而不为呢！“行啊，这不都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大好事嚒，完全应该支持嘛，所以还是恭敬不如从命，有幸你们还记得，也看得起我们家滴慧玲噶，慧玲，她在后屋吧，要不我去喊她过来。”爷爷就汤下面赶紧接话道。
方姨看爷爷这块也在督促大鹏，怕他老也不好车身，就接着说，“噢，小丫要在屋里，那干脆我直接去跟她说说就好。”
“好吧，那也行噢，你往左边那走廊过去就是后屋，慧玲应该就在那边吧。”
“嗯，好咧，我先过去看看哈。”方姨边应着边朝逼窄的走廊走去。走到中间一段，就传来一阵清脆明亮的童声，串进耳朵，“……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
寻声就走到了后门口，方姨低头一看，“哇哟，小丫哈，你可真能干啰，还会洗衣服咧，这么多衣服啊，乖乖滴喔，真难为了小丫噶！”
“噢，冇得事，冇得事滴，早都习惯啰，呃，方姨，您家么来咧？是不是有么事嘎？”
方姨看着慧玲一双小手已经洗的微微泛红，还吃力提起一条厚厚的长裤，用力在搓板上来回不停地揉搓着，实在有点心疼，也看不过眼，这小小年龄却承担着超出其想象的家务，于是她蹲下身来，“哎呦喂，小乖乖哇，来来来，你先过来，歇口气噶，方姨今天赶上了嘛，就来帮你洗洗哈！”
“啊，这——么成哈？怕是，不好吧！方姨哎！”慧玲一边歪着头，用上衣袖子擦了擦额头上滚下来的汗水，再甩甩手上的肥皂水，一边又犹疑的望着方姨，不知该怎么答应和感谢她的一片好心。
“没事，没事的，方姨的责任哈就是要帮助街坊邻居们，解决各种生活上滴困难沙，慧玲啊，你每天都要干这么多活呀，以后搞不了的事，尽管开口来找方姨，听到冇哈！”
“那，那么行咧，方姨，要是别个那多屋里都有事，都克找你，你又冇长到三头六臂，那你么受的了嘎！”
方姨一边帮她洗着大脚盆的衣服，一边笑眯眯的对她说，“嘻嘻，现在啊，就只有慧玲的事，也是你方姨滴事沙！”
“那，那不让方姨受累嘞，我，我又该么样子来谢谢方姨哈！”
“嗯——要谢方姨滴话，是吧，好啊，等哈子，洗了这些衣服，再跟你好好说噶！喔，还有哟，刚过来就听你在唱歌滴，蛮好听滴咧，你先接到唱沙，有歌一边听到，是不是洗这些衣服也不嘛累了沙！”
她们两个就这么一边洗着，一边说着，笑着，唱着，听着，“……虫儿飞，花儿睡，一双有一对才美……不管东南西北……”
“对啦，慧玲啊，还有一首叫雁南飞滴歌，你会唱嚒？不会唱滴话，方姨现在就可以教你，你这聪明，负责一哈子都学会了，也蛮好听滴，正好正暂又是秋天到了，又蛮应景滴，一首红歌，讲秋天大雁飞往南方克过冬，也说些分别和思念的感情，懂么？”说着方姨就现跟慧玲教起歌来。
你听到哈，
“雁南飞雁南飞
雁叫声声心欲碎
不等今日去
已盼春来归
已盼春来归
今日去愿为春来归
盼归莫把心揉碎
莫把心揉碎
且等春来归
……这还只是第一段，好不好听！”
“嗯嗯，好听！好听！是听别个好像也唱过滴，方姨，要不你现在就教我，好不好哈？”一听到能学新歌，慧玲就跟打了鸡血一样来劲了，两眼放光，扯住方姨的袖子，缠着要她立马教自己。
两好合一好嘛，方姨笑着想，这不正中她的下怀哇。于是一句一句就教起来，衣服洗完了，歌也学成了，对慧玲也是一一举两得，“谢谢方姨噶！，又帮我洗衣服，又教我唱歌。”
方姨一边拿起洗好的衣服，往衣架上一件一件的晾晒，一边又跟慧玲说，“又要谢方姨啊，是吧！那就好好唱这首刚学滴新歌，多练习哈，过几天，居委会又要组织搞一个仲秋联谊晚会，你就上这个节目，说正经滴哈，最好能自己再编个舞蹈，比方那个什么，蒙古族舞蹈，蛮搭滴喔，这好听滴歌，再配个舞蹈，边唱边跳，那几好，绝对精彩沙，是吧，所以咧，要谢谢方姨滴话，就用点心思，好好准备一哈，上个好节目，让别个居委会都羡慕我们，么样噢！你是我们居委会滴文艺小骨干，这不正是你大显身手的好时机来咧，好好表现表现噶，听到冇哈！”
一听到方姨滴这话，慧玲更是扯起嗓子，高兴得蹦起老高来，然后抱住方姨的腰，“我滴个好方姨啊，太谢谢您家了！我保证，保证一定完成好，方姨交给滴光荣任务沙！”
“那就要说话算话呀，到时候可千万莫出洋相哈，泼了方姨的面子事小，丢了整个居委会滴脸就事大喽！所以一定要好好唱，好好编舞，还有好好练习哈，要不每天方姨过来，看看你
搞滴么样，也可以帮到提点意见，参谋参谋，你要是有时间也可以到居委会找我们，还有其他人，像那个丁姨就会跳蒙古舞滴，编不好舞滴话，可以让她先教教你，或者帮你编好动作，你学着跳，也行，反正他们也可以帮忙出些点子，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沙！是吧。再说哟，那唱歌跳舞不也都是你的强项嘛，边唱边跳就要你这么大滴，特别有灵性的小呀，那才叫出彩喔！”
“好滴，绝对冇得问题滴，方姨您家就放心沙！”她死劲的点点头，接过方姨晾晒滴最后一件衣服，用叉棍顶上绳子挂好，说说笑笑之间，方姨既完成了她居委会滴工作，又帮慧玲洗好了衣服。一个愉快的工作，一个快乐的劳动。
“那今天可就说好了啊，慧玲哈，方姨，还有我们居委会的节目，可就指望你喽！现在也不早了，方姨还有别的事，这就先回去啦，明天再来，就看你的喽！加油哈！”她擦把手，抬起左手轻轻拍了拍慧玲的头，右手握拳向慧玲示意加油，她便就回去了。
“再见！明天一定再来哈，方姨！”看着走远的方姨，慧玲还像钉子钉在后门口似的，忘了放下说再见时扬起的手，也忘了收起自己脸上的酒窝，流露出难掩的欣喜，这是整个夏天以来，她收到的最好消息。想着过几天上节目的时候，又可以登台俯看一片仰望的目光，她就十分得意，再有就是可能又会看到振华哥啦，这更是让她无比兴奋。
虽然一再暗下决心，不提这个名字，不想这个名字，从心里彻底挖掉这两个字，不知怎么，就又从哪儿冒出了这两个字，钻进了她的脑袋瓜，还有这些奇怪的想法，却是能让她高兴到心花怒放的两个字。就这么普普通通的两个字，像是点着看不见的火焰，从脸上一直到心里，一路燃起一串串烟火，在心里炸开一朵朵花来，还有一团团棉花糖，有着数不尽的温暖和甜蜜又流淌成河。
带着一肚子烟火和棉花糖，她又接着唱起来，“雁南飞，雁南飞……”边唱边随心律动起来，一遍又一遍……只到妈妈叫停。
“慧玲呀，不早了，该洗洗睡觉啰，别个屋里人差不多都睡了，莫吵到别个哈，省得别个心烦嘎。还有，我好像有一遍药冇吃吧，你再帮忙倒杯水拿过来啊！”
“噢，好咧，来了，来了，姆妈！”她应声赶紧回屋里，做她滴必修课，倒水，拿药。
以后的每天，睡前练雁南飞，睁眼又开始雁南飞，手脚闲下来的时候再跟着节奏舞动起来。仿佛自己真成了南飞的秋雁，偷闲的时候，再钻空子，就去居委会找到丁姨学跳蒙古族，好像就在草原与芦苇水滨之间，来来回回，飞来飞去，唯一遗憾的事，天上雁成行，地上雁独飞。
“方姨啊，你看天上那大雁都一群一群的飞，我就一只，会不会太孤单哈！”
“嗯——倒也是噢，我也想过这个问题，要不就让方姨和你同台上去，跳个双人舞好了，大小两只，就当母子雁吧，你练习的时间也比较短，居委会也找不到其他人啊，像你这样的，会跳的小百灵鸟，也找不到第二个呀，你就再努力加油，演个称职的小雁噶，方姨相信你行滴啊！不过这几天，还得抓紧好好练习哦！”慧玲对方姨这导演和监制的说词，也只能点头答应啦。
一晃一天天接近秋分了，这天晚上，慧玲又独自从方姨，丁姨那里彩排练习回来，再替妈妈倒水拿药后，就自己去打好热水，准备洗个澡，嘴里还没闲着，继续雁南飞，坐进水盆里，还在边洗边唱着。
专心练习的她，一会躺在盆里唱，一会坐在盆里唱，反反复复着雁南飞，雁南飞……仿佛自己躺在月牙，或是坐在月牙上，在流云里泡着澡，不觉水又泡凉了，她就起身再去加热水，又继续着雁南飞……唱到忘形的时候，就站在水盆里，跳起丁姨一起编排的蒙古舞，站在水中，自己若隐若现的倒影上，如同嫦娥般，跳起霓裳羽衣曲。这么也不知加了多少遍热水，似乎自己一会在天上飞，一会在水里嘻戏，她这只旱鸭子，好像也能如大雁般，既能伴着白云飞舞，又能跳进江中戏浪……
沉浸在自己的歌舞游戏中，她根本就没有察觉到，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她，从方姨他们那块回来，到端水盆，倒热水，脱衣服，唱歌，泡澡，跳舞……那双眼睛都一直在拐角的墙边默默看着，也只有天上的一弯新月，和一群星星，看到那双眼睛的存在……
“大鹏，大鹏啊，明天你还要上学呢，不早了，天凉了，还站在外面干嘛呀！该睡觉了哈！还有慧玲，把她也喊进来，都该睡了，听到冇哈！”妈妈在屋里弱弱的叫唤着。
这时，那双眼睛，不得已才从墙边的阴影里撤退。大鹏也才慢悠悠的进屋上床，他跟个木偶似的，和衣而眠，假寐着闭上了眼睛。
慧玲也听到妈妈的喊声，赶紧拿毛巾擦干全身，穿好衣服，也挨着妈妈躺下了。
即便到这种情况下，他们大小五口依然挤在一张床上。爸爸居然还说会有老四，老五，那恐怕只能睡在床架子上了，学着玩体操的平衡木嚒。真是没有受不了的罪，只有享不起的福。
只要心里依然装着希望的田野，我们的生活也一样充满阳光……正如这歌里唱的一样——
哎嗬嗬，我们世世代代在这田野上劳动
为她打扮为她梳妆
我们的未来在希望的田野上啊
人们在明媚的阳光下生活
生活在人们的劳动中变样
老人们举杯那个孩子们欢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