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秋天的幻想曲 5

秋天幻象 5 白露是月亮的眼泪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又在哪方

忘不了那天,你长在白露中的模样,橙色的发珠摇曳着明丽的阳光,燃烧着火焰的温度,穿越我的眼睛,透视我的灵魂,把一颗柔软的心如同秋叶般烤瓷成金黄,又从龟裂开树皮的缝隙间,被秋风俘获,飘落的灵魂,落满秋池……这一首首秋日牧歌,击中了我的心脏,让那里始终缺了一角

白露深不露,又如同朝露,去日何苦多。虽然此白露,亦非彼白露

一眨眼,今年的白露真的到了,正好又是一个星期天。

太阳沿着晨光设定好的线路,划破深重的迷雾,一路向西攀升,午后就把秋高气爽,那清丽明媚的金色铺撒了一地。也把各色温暖的棉花糖投向你的眼睛,装满你的心底。

天高云淡中,那灿烂的光圈,仿佛还是爬上水上乐园,登上最高跳台的一位特邀嘉宾,这虽是一迟来的救生员,却是最温暖的一个,因其抛下来的救生光圈,百分百一救一个准,打捞出溺水的灵魂

,最是其强项了。

中饭过后,小辉和大鹏一前一后都各自先开了溜,跑出去各玩一方。陪了妈妈一上午的慧玲,还得打扫战场,清理饭后一家子撂下的残局。现在,她也没谁可以拼的了,一个小辉太小,一个大鹏已成木偶人,所以不需要谁下发指示,这些就不言而喻该是她份内的作业啦。她也很快努力适应了这些琐碎,只要她的付出,能换来家里的安宁,也就值了。于是差不多每顿饭后,她便一个人默默的,麻利的收拾完一大堆的碗筷,再看妈妈也睡着了。就想着去前屋小歇一会,这会爷爷,和婆婆也都出去打牌了,爸爸也出去赶赴他的棋局。空荡荡的堂屋,就剩阳光晒过来,于是她坐在爷爷常坐的那把摇摇椅上,惬意的闭上眼睛,又习惯的轻轻的哼唱起: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

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

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

虫儿飞

花儿睡

一双又一对才美

不怕天黑

只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

也不管东南西北

……

一遍又一遍,感觉歌里的星星也能遇见太阳,遇见秋天丽阳,那透过窗户的每一缕阳光,爬上了自己的脸颊,睫毛,和她嘴里吐出的旋律,让露在外面的汗毛一一搁在暖阳中,似在阳光中浣溪沙,如临水照影,慢慢在每个音符中,看星星也落坐在阳光里,品味着下午茶的味道。这时又看到很多的棉花糖从茶里飘出来,从音符里,从星星里,从阳光里……不断煲出温暖又甜蜜的棉花糖——

慧玲不觉快眯瞪着了,就这么迷迷糊糊带着微笑,刚要走向那恬静的浅梦里。燕子追着已迈出大门的振华,“哥,你这又是要去哪里哈?几点回来哟?要是妈她问起来,也好跟她说说嘞。”

“就到街那东头的湖边坐坐,画画,你就跟妈说哈,还有你们几个也都莫等我,差不多晚饭的时候就回来了。”振华背着画夹答复着,边走边指向东头的那湖,转头匆匆跟燕子挥了挥手。

听到门外又传来熟悉的一问一答,一下惊醒的慧玲立刻从自己的梦里欠起身来,瞥见振华哥大步流星,带着一阵风似的,和那午后的阳光一同闯进了家门,那心口也好像跟着被什么东西重重的敲击着,竖起耳朵,听到门外踩着阳光的脚步声渐渐的又走远了。而另一个声音,却越来越急迫,如烽火台上正要点兵助阵的军鼓般,且一声比一声愈加的强烈起来。

她起身独自在堂屋里,不停的搓着两只手心,来来回回的走来再走去,然后又心神不宁的坐下。眼前不断晃动着振华哥的身影,他的声音,还有他挥动的手臂,也在跟自己打招呼嚒?

“出去,不出去,出去——”反反复复问了自己n遍,肯定与否定,如同正在激烈争斗的两个黑白摔跤手,在心里来回博弈n个回合,末了还是“出去”举起了双拳,宣告获胜。

又何止振华哥呢,还有阳光在召唤,湖水在召唤,荷塘在召唤……这么多召唤的声音,为什么要躲在角落里,郁闷到让自己发霉不成,他们一个个都可以往外跑,当甩手掌柜,自己也不是劳改犯,为什么不能出去透透气呢?都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出门啦,憋得心里真快要长毛了,何况犯人也有个放风的时间嘛!

于是,她一边在心里找出一大堆充分的理由,给自己开小差的充分必要条件,似乎跟谁谁谁也都是能说的过去了。

近来,为了妈妈能尽快的好好康复,她基本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既不去前屋找燕子姐,也懒得去后院跟小文她们几个玩。除了专职24小时陪护妈妈,再就得闲哼哼歌,发发呆。偶尔旁听爷爷逮住大鹏学练书法,看他闷声不响的消极怠工,也为安抚下爷爷的耐心,她也跟着手痒痒,照葫芦画瓢,试试来两下点横竖撇捺。还有就是吃饭睡觉以外,承担必要的家务……不到7岁的她,差不多是一个顶两,被秒针推着在连轴转。

这个普通的夏天,对于他们家来说是特别漫长而又难熬的,却也让她得以快速的成长着。这个对妈妈来说的非常夏天,也将她打造成名副其实的,绝对称职的,百分百的乖乖女。

好容易超负荷撑住了整个夏天,妈妈的病情有了一些好转,天气也开始转凉了,为什么不让自己一直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一下呢?

想着想着,她便轻悄悄走向后屋,探头再看看床上的妈妈,依然还在平静的睡觉。于是她捻着脚尖,蹑手蹑脚打开后门,给自个放风去啦!

她像越狱成功似的,一口气跑出了巷子口,扑面而来的风和着阳光,吹来更多数不清的金色棉花糖。此时满脑子都是东头那湖,东头那湖带着磁铁般,牵引着一双脚,也跟着下意识的笔直往东走,快步加小跑,走了好一大段,离湖已经不远了,都快看见那湖边的垂柳,依稀在风中摇曳,好像在喊她,“快来呀,小丫!快过来哟!”

这时又突然从心里冒出了另一个声音,“我妈要我和我哥,都不要跟你们家扯上任何关系……”想起燕子姐那天把她堵在家门外说的话,这让她心里滴血的话,着实让她心痛了好久,自尊心告诉她,不得不暗下决心,不去想振华哥,更不能找理由去他们家,慢慢得从心里把这个名字抹去,用时间洗干净记忆里的这两个字。

而且,一回到屋里忙个不停时,也柳顾不上这看不见的伤口。少了谁,离了谁,日子不还得过,何况还有妈妈,小辉,和大鹏他们,虽然心里时不时会为那两个字隐隐作痛,却也能慢慢不药而愈。

她停下来,自己问自己,“今天,我这是怎么了,好了伤疤忘了疼嚒,没脸没皮啦,跑到这里来,要干嘛来啦?!要是被燕子姐,和陆婶她们知道,该怎么办噶?不行,不能去呀!……”她正要打退堂鼓,转身回去。

风里又隐隐飘过来那首,“风吹来的砂落在悲伤的眼里……是谁也抹不去的痕迹……”

这旋律,这歌词又像是湖那边甩过来垂钓的长鱼竿,还投下十分诱人的鱼饵,任谁也难以抗拒,慧玲的脚再次折返过去,朝风吹来的砂靠近,靠近那充满巨大磁场的湖。

“反正,反正振华哥不久也会去参军滴,见一次少一次。我就到湖边走走,看看,吹吹风,怎么啦,遇见,遇见那也是凑巧呗!这么大个湖,又不是他们崔家滴,还不兴别个过来玩哈嚒!我还可以去湖的另一头沙,尽量不让他看到我,不就结啦!”慧玲又找到一个牵强的理由,去到湖边。

远远的她就看见振华哥的背影,还有那支起的画架,他正在一棵垂柳下专心的画画,随身听又在循环这首风吹来的砂……

白露的柳叶大半还是以绿色为主调,围绕湖边一排排疏影横斜的柳树,仿佛为湖水穿了一件黄绿相间的纱裙,半遮半掩中,那湖水更显清浅,远看湖中,一眼望去依然是莲叶何田田,留恋着些许夏末的味道,秋风牵手阳光,咀嚼着满池的清香。比起夏天的绿叶花红,白露的荷塘更像一道满汉全席的盛宴,夏与秋的味道都混搭在这个点上,依旧碧绿的荷叶大多又镶上金边,端出一道道各具特色的美味佳肴。还有更多偃仰起伏的节奏,在湖面的涟漪间,弹拨着杨琴。随着一曲曲秋风,足尖立在涟漪的琴弦上,跳着脱衣舞的荷花,渐渐露出莲蓬的真容,你这边惋惜花的零落,那边出水芙蓉却默默修炼成丹,一朵花炼出一捧白如玉的珠丹,羞答答藏身在沙漏状的,绿色莲蓬修建的房子里,这一颗颗白莲子是白露演变的另一个身份吗?

还是浓缩的棉花糖呢?高高低低各自站在自己倒影上的莲蓬,弯折了颀长的脖子,似乎听到看客的问话,在风中不停的点头。

在斜柳垂岸边,慧玲找了一处柳枝稍微浓密的地方,蹲在树干后,嗅一嗅这满池大餐送来的幽香,顿觉喝到米酒一般,轻声脱口而出“好香甜哈!”那一双黑眸子被这白露的秋韵擦的更加明亮。

“振华哥,你真行哈,真会挑时候,挑地方,你是专门来守护这一池塘的美味来滴嚒?”她还在陶醉的欣喜中,自言自语的惊叹着。

出神的她看着水里的一对鱼儿,在莲梗的倒影间穿梭着,快乐的游戏着,不知又打哪飞来一只红蜻蜓,嫉妒水中鱼儿成双入对嚒?它一个小俯冲过来,在水面错落点出一圈圈波纹,像是害羞的酒窝,泛开了无数个圈。她忘形的起身,以为伸手可以捉到蜻蜓,那半透明,带着火一般颜色的双翅,她伸过去的手,又缩了回来,好像是怕被烫到似的,还是怜惜这独来独往的小精灵,让这满池的大餐,立马变成三层,不,是更多层的塔式蛋糕,显得更加诱人,而充满灵性,她或许也实在不忍心破坏,这么多奇妙的棉花糖,让她整颗滴心,整个滴人都掉进了蜜缸,蜜湖里。

她正在自我陶醉中,享受着免费的大夏秋餐,可那晃动在枝叶间的马尾辫和头珠,却早就被振华哥敏锐的眼睛发现了,何况那是跳动在秋色中的一个醒目的亮点,又怎会逃得过画画的那双眼呢!

“慧——”刚要张嘴喊,他又即刻让舌头刹了车,把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的两个字都一起咽进了肚子。

然后,他迅急拿出一张白纸,把刚刚慧玲欲捉未捉蜻蜓的那一瞬印在了画纸上。

一边兴奋的画着,一边从这番场景联想到书圣王羲之的兰亭集序,曲水流觞间,一气呵成,挥毫写就了天下第一行书的故事。

“……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

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几分相似,几分相通,又几分应景,他也兴之所至,将这白露秋韵定格于此。

他这边一连画了三张,依然还未尽兴,哪知天色已不早,太阳很快西沉,海棠色的晚霞已端出又一道色香味俱全的大菜,搁置在西岸的垂柳支起的餐桌上。他的心和眼球好想拉住那不断西下的落日,但心有余而力不足,就像他答应妈妈的,不要再去打扰和纠缠慧玲她们了,所以他只能默默欣赏这个邻家小妹,从内到外散发出难以掩饰的灵气。

这边慧玲也看到太阳快要落山了,天色已不早,她得回去了,妈妈还要吃药,需要她,不能再逗留下去了。抬眼再朝对岸望了望,看着振华哥还在专心画画,她在心里默默念叨,“振华哥,好好画吧,我得回去了,再见噶!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喽!”

唇上似乎还有那天江边,振华哥救她时,留下了棉花糖的余温和余香又醒过来啦,她不自觉抿了抿嘴,生怕这所剩不多的棉花糖又会溜掉了一样,舔了舔双唇,她定神再看,那只红蜻蜓在水面短暂逗留了片刻,就振翅飞往高处,于是,她的眼神追着飞远的红蜻蜓,也跟着那双红翅膀,离开了湖边。

而湖的对岸,振华不舍的目光看着她的头珠,她的马尾辫,慢慢从他的视线里走远,只到看不见……

另外,他也担心,和慧玲一前一后回家,免得燕子和妈妈起疑心,他干脆就在湖边又静静坐了一会,看着那海棠色的晚霞变得越来越暗淡,渐渐变成暗紫,直到东边那好似白露的月亮露出脸来,他才收起画架……随身听还在唱,风吹来的砂……抬头看着天边的那滴白露,他不免有些心痛,他想流泪——月上柳梢头,人却未到黄昏后——又怎不泪湿秋衫袖哈!

背着画夹,踏着月色的振华,这会又想起了晏殊的浣溪沙:

一曲新词酒一杯,

去年天气旧亭台。

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

似曾相识燕归来。

小园香径独徘徊。

低着头,踏着月光笼罩的,唯有自己孤单的身影,一边走一边默默反复吟诵着,……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小园香径独徘徊……

是啊,几时又能回呢?好像连地上的倒影也在笑着反问他,这个无解的问号——他只能无奈的对着自己的影子摇摇头,算啦,该回家喽!燕子她们还在家等着我呢——

隔着一片小小湖水而已,彼此缺不能向前迈出一步半步,只能默默无语的再见,后会无期,相忘于江湖——

又多少无奈在咫尺……又多少白露的眼泪在悄悄的流淌……流淌成月亮,永远镶嵌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