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醉 8 米酒梦外放烟花
米酒有梦，有烟花绽放，转瞬是一片狼藉的冷，将甜蜜覆盖
人性，兽性，魔性的切换无需搭桥解码
“有本事，你就坐在那里，永远都莫动噶。看看自己都几十岁的人了，还耍小呀脾气，丑不丑哈！不信，你自己撒泡尿照个镜子看看！哼，只管莫吃了嘎！最好，明天，以后都不用吃，那才好咧！赌气可以饱肚子，那好啊，又节约了粮食，真是一举多得哈！”爸爸拿出一家之二主的架势，用他的激将法想劝妈妈。
妈妈已然像个冰雕样，脸上挂着两行冰冷的泪水，听到这冷言冷语的所谓劝解，倒像是万箭齐发，直射向她心脏的毒箭。她抱着胳膊的手，越攥越紧，胳膊肘被勒得通红，掐出深深的指痕，也不知是冷还是气，浑身战栗着。牙齿把腮帮子呲磨的“咯吱咯吱”生脆带响，更像是在磨刀“嚯嚯”，被逼上角斗场的一头孤独的牛，不得已为生存，只得拼命一博。
仿佛她，他们娘四个都被强硬丢到一个夏天的冰窖边，卡在冰与火的夹缝里。头上撒下的不是月光，是冰雹，是冰刀，直戳到心脏一般。盈满泪花的双眼将两把冰冷冰冷的火焰投向屋里。饭桌边，还在大快朵颐的三个不像家人的家人，依然在旁若无人的大口喝酒，大口吃菜，似乎刚才发生的所有与他们都毫不相干。
“你，你倒是不是个男人哈？真不是个东西！自己的呀被欺负成这样，被弄的一身伤你不管，还跟到别个一起打呀，自己的女人一心为家为呀，被冤死了，你也不管，只顾自己快活逍遥，哪有你这样为人当爹滴样哈！能不能讲点脸沙？你，这不白披了张人皮噶！干脆，干脆当畜牲，只差安个尾巴嘎！”
“你这个臭女人，说么事嘎？你跟我嘴巴放干净点哈，老子么冇赚钱，么冇养家噶？！哪有像你这种苕女人滴，吵嘴，打架一闹一窝，么事不好听，就说么事，个个人心里点火，到处烧火，哪个又能为到你个苕货滴！自己欧气，斗气，气死了活该！生苕甜，熟苕粉，夹生苕，就冇得整，你个臭女人，就是个夹生苕！晓不晓得哈！老子，看你真是骨头敲痒犯贱沙，好，你看老子么样收拾你，你个贱东西，贱货！老子要你丢人现眼……丢丑卖国，不要脸滴臭东西……”
“啪！”听到妈妈刺耳的哭诉和责问，爸爸用力摔下筷子，腾腾地两步窜出门来，像头绿眼睛的恶狼冲过来，上前扑向妈妈，一手抓起一旁大鹏手里还剩的半碗饭，一手掀翻妈妈坐的竹床，连同那半碗饭摔向身后的水沟，碎片和饭粒又四处飞溅，新的更为浓烈的硝烟又弥漫开来。类似烟花的颜色，类似棉花糖的颜色，类似米酒的颜色又要炸开锅了，但却有决然不同的滋味，不单把甜变苦，更是有毒。
妈妈惊恐的见狀只得往后躲闪，像个无力自保的母羊，已被凶穷极恶的大狼追赶到悬崖边上，退无可退。爸爸接着转身，绿又变红的眼睛，喷射出炙灼的怒火，瞬间，足以把周边的人和物都碳化。那粗黑的魔爪揪住了妈妈的头发，就往地上狠命的拉扯，并往墙上来回撞击，像要磕碎核桃般。然后把她柔弱的身体整个摁倒在地上，头边横梗着好些碎瓷片，他又将铁蹄般的膝盖抵住她已干瘪的肚子，扬起手，就左右开弓的扇向妈妈泪水横流的脸，“啪啪啪……赌气是吧，不吃啊哈——老子干脆叫你吃不成，饿死你个苕猪，啪啪啪……”一声比一声更响亮的巴掌不断落下来，妈妈的嘴角开始流血，鼻子也开始流血，额头边被碎瓷片摁破的伤口都在流血……心里更是血流成河……
她无力的双手只能挣扎着，在半空中抓狂，却抓不到半根救命的稻草，“哎哟——哎哟——救命哈！杀人啦！……”
已是满脸血泪飞溅的妈妈，还被死死地摁压在门外，水沟边的地上，呼救的声音也越来越微弱，很快几近到昏死的边缘。
大鹏他们三个惊恐万状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手足无措间，大鹏先弱弱地上前，试着扯住爸爸后背的衣服，边哭边喊着，“爸——爸——求求您噶，不要再打啦，都是我的错，都怪我不好嘎！……不关妈妈滴事哈——哈——呜呜呜……！”
“爸——爸——不能再打了哇，妈——妈——要被打死滴啊！噷——哇——噷——噷——哇呜——哇——”慧玲看到大鹏根本拉不动爸爸，她也哭着上前，跪在地上，抱着她爸的大腿，拼命的摇晃，企图移开压在妈妈肚子上的那座山，不过鸡蛋碰石头，一切都是徒劳。
小辉更是吓得体无完肤，浑身只哆嗦，躲在掀翻的竹床后。从竹床的一个边角，露出他更为惊恐害怕的眼睛，鼻梁上有血在慢慢向外流淌，和着他的眼泪顺着下巴，往下滴落。刚才爸爸打碎的碗，一大块碎瓷片飞溅在翻倒的竹床上，正好那冲击的惯性滑向躲在后面的小辉，一切都来得太突然，压根来不及反应，他的鼻梁转瞬间被开瓢。一脸血泪的他坐在竹床后面的地上，“哇哇！哇——哇……”仰天大哭着，这凄惨的哭喊声，却被更惨烈的血色硝烟覆盖。大家谁都没留意这个无辜又倒霉的小家伙，被抛弃在血，泪，硝烟交织的空气里。
对周遭呼天抢地的，此起彼伏的，一层又一层哭喊的声浪，爸爸全然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包括妈妈痛苦的哀嚎和呼救。他那红的滴血的眼睛似乎瞎了，打上瘾的拳头沾满了血迹，如同嗜血的野生动物，尝到血的滋味，只会更加亢奋。所以，任你怎么哭喊也阻止不了他那带血的魔掌继续施暴，任由着自己的人性滑向那潜意识的兽性。他身体暗藏的兽性和魔性与人性，只在一句话间就立刻切换。
“哼，滚蛋，都跟老子滚蛋啊！——你个蠢货，猪脑筋，老子让你个臭婆娘喊，看你叫么事叫！现在晓得疼了嘎！早搞么事咧！你跟老子闹，看你闹沙！老子有你好看滴……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不尝一尝老子滴铁拳头，铁巴掌，你就浑身不舒服，是吧！嘛样，老子就让你尝个好，尝个够！你不想让老子好过沙，老子也叫你看看么事好过，么事才不好过嘎！放到好日子不过，找不痛快是吧！老子就让你称心如愿！……”
“哎哟——我滴个天咧——么这样打人哈，造业噢！算了，算了沙——再打下克，会打死人滴哈！有话好好说嘛！都是一家人沙！又不是阶级敌人，非往死里斗。刚才还看到好好滴，一家子吃饭在，么搞滴沙，眨个眼睛，就弄成这样咧！……”在前头不远处，正乘凉的陆婶和崔叔，闻声过来，赶忙你一句，我一句的劝解，制止，正想用力拉开爸爸打人的手。
陆婶这边正劝着，拉着，旁边又隐约听到竹床后有动静，歪头过去一看，吃惊的她，这才瞧见小辉一脸是血的坐在地上，“哎哟喔！我滴个妈耶！小乖乖呀！这，真是造业哈！这谁呀！不得了哈！快——来人啊！救人啦！救救这呀哈！脑壳被打破了啊！——”
“咦哟——快——还不赶快住手哈！你看沙，你呀都一脸滴血啊！嚇不嚇人喔！先救呀要紧啦！快送呀克医院哟！”崔叔扭头看过去，大声催促爸爸赶紧结束无端发酵的战火。
陆婶正要抱起小辉的时候。爷爷他们两还在屋里酣饮小酌，好像两耳未闻门外事，死人翻船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管做自己滴太上皇，和太后就好。天塌下来，有人帮忙鼎到一样。但是门外近在眼前的一片嘈杂中，过来扯劝拉架的陆婶和崔叔大声的惊呼，还是撞开了他的耳朵，眼睛和麻痹的心。“嗯——哼，呀！——破脑壳——流血，挂彩——噢，不行，不行，再么样，那也是我们谢家的传人，不能不管哈！”他终于放下酒杯，有些微醉地走出来，把小辉从陆婶身边抱起来。
“唉——都——闹够了嘎！冇看到呀都快要搞死哒！你们——不想活，我——懒得——管，呀要活噶！——呀——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我跟你们没完哈！——”低头看着血泪模糊的小辉的脸，爷爷一阵酒劲上来，扯开嗓门一声炸雷，把爸爸他们和在场的每个人都震到。
“搞清楚——冇哈——呀——他姓谢！——他——是我们谢家滴——苗哈！传滴是谢家滴香火噶——这比你们哪个的脸——都重要唉，他滴命——比你们哪个的面子都金贵哈！——晓不晓得啊——包括我哟——我这条老命——跟我这张——老脸——都——比不了呀的命——谢家的血脉——要紧噶！听到冇得哈？！”酒醉心明的爷爷，点点自己的鼻子，再伸出右手绕一圈，点点在场的每个家里人。他这炸呼滴一番酒中雷霆，终于震醒方才在一口气上切换成魔鬼的爸爸，他也总算是停下轮在半空的铁拳头。毕竟他也做不了阿拉丁神灯里的那位主。于是，起身他赶紧过去，接过爷爷手里的小辉，三步并着两步，向最近的卫生院跑去。
“喔——陆婶子，我这个当爷爷滴，先在这里多谢你哈！得亏你发现我家小辉受伤哈！——不好意思咧！看都把个屋里头闹成一锅粥。我——这又喝多了！真冇得力气管她们滴事——见笑见笑哈——您家看正暂方不方便咧，要不就再帮个忙，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能不能——再帮到把地上的媳妇也送克医院看哈！”爷爷噜噜嘴巴，指指地上已经半昏迷，泡在血泪和狼藉中的妈妈，“嗯——再说那毕竟是呀们滴娘嘛！还有就是我——这个当公爹滴跟个媳妇，一女的哈，那总有些不方便沙，是吧！而且，这呀们都还小，这些事都搞不了，再我吧，我那婆婆嘛——她今天又有些不舒服……陆婶子，是个最明白滴人，所以，只好劳您家大驾哈，麻烦您家行个方便，要的吧？！”不愧是老江湖的爷爷说着拉起大鹏的手，再故意停顿下。刚才那一阵咋乎，其实他的酒已经醒了大半。斜瞄下屋里，看到早已三十六计走为上的婆婆，不晓得么时候就脚踩香蕉皮溜之大吉咧。正好配合彼此的默契来上道双簧菜吧。心里还偷乐自己的眼光，不愧是他找的人，就是贼溜，虽能搞事，更会见风使舵滴。总能让我这张老脸，不会名誉扫地。日后，里里外外照样冇得哪个敢窄看了他们。照例，安稳的做他们高高在上的公爹公婆，谁个也不敢说个不字。
但——您家不晓得是不是，把公理自在人心也给丢到酒杯里，泡烂了，还是怎么着哈！曾经您家自己都无可辩驳的那些公理，记得您家不是标榜自己是这块做老人的典范呀！么？就为了自己那一捅就破，还不如一层窗户纸的所谓脸面，就随时可以把个黑滴描白啦！怎么看您家就左手拿矛，右手拿盾，来回上演相爱着相杀着的电影呢！
人啊，或许最能哄的是自己哈。您家醉酒朦胧眼，也许再怎么照镜子，在一片模糊中，有厚厚的粉底，酒精制的香水，把那脸上的脏迹，斑点，眼屎，鼻屎，烟熏牙，口臭等等，通通掩盖，藏起来了，您家是一概看不见，也听不见吧。还自我陶醉，暗自得意一番么。更何况，婆婆顶多是您家后脑勺的第二张脸，并不是压箱底的名片沙，又怎么分的清，看得明白哈，是美还是丑呢？！
可是，您家莫忘了，大家都有一双眼睛，清醒着。包括小呀们，几乎个个都擦得蹭亮蹭亮的眼睛，看着世界，看着你我他的所有善恶。当然，既能清晰的看清您家的脸，也能看到您家后面，自认为的第二张脸，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喔，照见您家的所有美与丑。甚至可以透视您家的心是红，还是黑，您老晓得吧。
陆婶这个不愧是爷爷眼里最明白的人。听到爷爷一番看似理由十分充分的托辞，悻悻地勉强堆起一脸笑，迟疑间心想着。您这老头，真能踢球，自家滴事，往别个头上推。人心都是肉长滴噶，那是为您家生养了三个娃，传递香火的功臣哈，冇得功劳，不，还有苦劳沙，么，就不心疼哈咧？外人都看不过眼嘎！
可，转头再看看躺在地上已成血人的妈妈，和趴在旁边不停地哭喊着，“妈——姆妈——你快醒醒啊——姆妈，呜哇——呜呜呜——”的两个孩子。
不行啊，这么推辞哈！也容不得她片刻犹豫，“噢——好滴，冇得事，都是街里街坊的，哪能帮理不帮亲咧？远亲不如近邻沙，是吧您家！”边说边拉着一旁还冇离开的崔叔，走过去扶起半死的妈妈，“快，快过来哈，老崔，这真是造业噢，打得这样嚇人啊，鼻子眼睛都弄不清楚了！呀滴爹，手么哪狠啊！都是老夫老妻，这多年，一个屋檐下，同床共枕，还辛苦生样一排呀们，不看僧面也看佛面啊！有么天大的事又不能坐下来，心平气和滴慢慢讲咧？怎么弄得跟个仇人似的，往死里打咧？！我们这些外人都实在看不下克了，心疼死哒！您家再看看，还造了这些呀们滴业，这都是为哪起哟！这大热滴天，把大小一个个都搞得血沽淌淅滴，真是要不得哈！您家莫怪我话说的太直了嘎，不好听喔，您家就莫见怪哈！回头您家真要好好说哈，呀滴爹噢，再不能随手挥拳头，要打死人啦！”
“这都昏死过克滴人，么，好重哈，这我一个人还真是有心无力哈！噢——您老是不是过来搭把手，把呀滴妈扶起来，让老崔背到，我们赶紧一起上医院克哈，这，血还在流咧！抓紧噶！不能再耽误了！人命关天啊！”
爷爷看看那胖胖的陆婶，气喘吁吁，正吃力的扶起媳妇，连旁边的两个小孙呀，都在伸手尽量帮着把媳妇呀，扶到崔叔的背上。再也无话卸掉肩上的担子，他也确实责无旁贷。
于是，他不得不上前，连声说道，“哦，好好，那我们就一起克医院哈，还要挂号，缴费，拿药，打针么事滴，要楼上，楼下滴跑，这还真不是一两个人搞得清楚滴事。真是不像哈，喝多了，这些个家务事，闹得左邻右舍滴都不得安生噶！那今晚就麻烦我们的陆婶子，还有崔叔，二位吃点亏，辛苦哈啊！两位真是实实在在滴大好人哈！还有噢，那些么事，缴费要钱的事，就由我来全全负责哈，二位就请你们尽管放心吧！我们家滴，绝不当缩头乌龟！也从不认怂滴噶！”
血还在流，从妈妈头上，流向崔叔的背上，一路滴落在夏夜躁动的街边……
好久未尝到的米酒，刚刚闻到一点浓香飘来，就被血色战火淹没，浓郁也很快切换成的苦涩，在空气里泛滥……
似霉变的糯米加变质的酒麯，能酿出的酒又何止苦涩可以描述的，酒窖开启，或只是崎岖山路的开端，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