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炆果然不甚关心文家新家主的事情,欢欢喜喜作了一揖道:“多谢陈长老成全。”
陈素闲闲笑了笑,思绪却飘到了魏泽的身上。方青池要被封为皇贵妃了,不知他会作何反应……
魏府自从陈伯出走,方青池入宫,更显冷清寂寥。夏末初秋,且停亭一方石桌上置了一副玉石棋盘,棋盘上依然落了不少黑白玉棋子,魏泽素袍玉簪,临池而坐,怡然自弈。疏桐在一旁安静地侍奉茶水,空气里透着小池的残荷香,说不出的风雅光华。
听着脚步声由远及近,魏泽侧过头,看见朱允炆自后院进来,不由得微微一笑,起身行礼:“陛下何来的雅兴,怎么突然来我这?”
“阿泽这不闭户的习惯是什么时候养成的?”朱允炆笑得温雅谦和,自然而然地坐了另一张石凳。疏桐偷瞄了他一样,规规矩矩行了一个跪拜礼。朱允炆不甚在意地抬抬手,示意他起身。他便迅速从有些凉意的地上立了起来,轻轻巧巧又取了一个瓷白的杯子,放在朱允炆面前,注满了茶水。
“应天府治下甚好,如今也没有那么多……”魏泽顿了顿,想起自己扰人的桃花,还是方青池给断了,便改口道:“陛下尝一尝这莲心茶。”
朱允炆举杯杯子,送到嘴边抿了一口,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甚苦。”
魏泽笑道:“疏桐说莲子心中苦,泡茶可以清心火,可以静心养心。我喝不惯,他还说我矫情。疏桐你看,陛下也觉得太苦了。”
疏桐慌忙又跪拜道:“是疏桐的不是。”
朱允炆看了看魏泽面前的茶杯,果然也是将满的状态,不由得哈哈笑道:“你这书童,有趣的很。当初我们遇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一个怯弱怕生的小乞丐,如今竟敢欺主了!”
疏桐脸色一紧,赶紧回道:“陛下休要听我家公子的,我还不是为了他好……”
朱允炆笑着看着他点点头:“甚好甚好。”又偏转头,对魏泽正色道:“阿泽,今日我来,是有个不情之请。”
魏泽见他突然换了一副神色,便也收了玩笑之心,抿唇道:“陛下请讲。”
朱允炆眼神流露出几分愧疚、几分不安,辗转迟疑了一阵子,方才缓缓道:“我想封青池为皇贵妃。”
“她同意吗?”清风入亭,长袖鼓风,魏泽神色微变,默了一刻,方才缓缓道。
“青池自然是同意了,但我想着,你们毕竟有着先帝赐婚,所以无论如何,都要与你商量一下……”朱允炆眼中的愧疚之色更浓,复又垂下眼,似乎因为羞愧无法直视魏泽。
魏泽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冽,声音却恢复了和煦:“既如此,阿泽恭喜陛下。”朱允炆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却见魏泽的神色恰如一盆清水,方才波澜微漾,渐渐平和如镜。
“多谢阿泽成全……”朱允炆眼中藏不住的欣喜,随即又补了一句,“阿泽,这普天下的世家女子,你若有看上的……”
“阿泽暂无成家的心思。”魏泽淡淡道,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睛,在眼下投下一个阴影,看不清他的情绪。
二人之前欢畅无间的谈话,就此冷了下来。朱允炆持了黑子,就着魏泽自弈的棋局,与魏泽二人在无言中下完了残局,最终二子惜败,朱允炆笑道:“还是阿泽棋高一着,可惜啊……”然而语气中没有多少惋惜的意味。
夕阳斜照,朱允炆抬头望了望已成瑰色的天空:“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宫了。”
魏泽立起身道:“恭送陛下。”
朱允炆笑了笑,抬步从后门走出了魏府,扶着静候在后门许久、雅雀无声的小黄门的手,上了车驾,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巷口。
疏桐见着朱允炆的车驾远去,这才探回头,紧紧地关上了院门,又落了闩,这才回到魏泽身边:“公子……”
魏泽已将抬起手,将眼前那杯已经冷掉许久的莲心茶一饮而尽。
疏桐叹道:“公子又何必自苦……”
魏泽望了疏桐一眼,神色是无尽的萧索落寞:“你又懂什么……”
疏桐摇摇头:“疏桐确实不懂,青池小姐可不是养在金丝笼的金丝雀,怎会答应陛下要做皇贵妃……”忽然转而正色道:“公子,疏桐判断,都是你负了青池小姐,又与那母大虫过从甚密,青池小姐过于伤心,方才应了陛下。”
话音刚落,疏桐的耳朵便以一个奇特的姿态扭转在半空中,爱兰珠似笑非笑地靠近他道:“你说谁是母大虫?”
疏桐痛得哇哇大叫:“住手,姑奶奶快住手!你是怎么进来的!”
爱兰珠缓缓松了手,旋即又拧紧了疏桐的耳朵道:“下次若再让我听到你叫母大虫,仔细你的耳朵!”
疏桐痛得泪水横流,带着哭腔求饶道:“姑奶奶,我的好姑奶奶,我再也不敢了!”
爱兰珠满意地松开手,疏桐顿时跑得无影无踪。
只有魏泽微蹙眉头,立在原地,若有所思。
院中小池波光粼粼,秋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水上落了夏末斗妍的片片花瓣,顺着涟漪一圈圈荡开,又很快消失无痕。
爱兰珠盯着水面,踢着脚下的小土砾,轻轻道:“你果然心中有她。”
暮色初起,星夜将至。魏泽清冷如星的目光在爱兰珠身上停了瞬间,颔首道:“我从未否认。”
爱兰珠踢土砾的脚顿了顿,回转头望向魏泽,星光下他墨发半束,半垂肩侧,淡逸纤雅,唇角勾起一个黄连般的苦笑:“我外婆在时,曾告诉我,我的未来夫君不仅身份尊贵,还是个浊世翩翩佳公子。我便一直幻想着我未来夫君的模样。直到我外婆失踪后你突然出现,我见你果然俊朗不凡,心里别提多欢喜了,结果你却是要为了方青池要与我退婚……我拒绝不了你的条件,但我也不喜欢方青池,结果我越刁难她,我便越佩服她。我知道自己不如她,暗自告诫自己要对你死心。可是……偏偏事情急转直下,我以为现如今事情已经越发明朗,不想兜兜转转,还是敌不过一个要入宫为妃的方青池……”
魏泽打断了她的话:“文家家主,不会入宫为妃嫔的。”言语中带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回护之意。
爱兰珠眼中已经晕起蒙蒙的雾气,自小到大,她刚强果敢,除了收外婆骸骨那次,她没有伤过心落过泪,如今见到魏泽回护方青池的模样,觉得心中又酸又涩,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珠,佯装看向小池里的飘零在水面上的落花,别过头悄悄用衣袖拭了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