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青池抬起头,飞快地和青瑶交换了一个眼神。
青瑶笑嘻嘻地向青池招招手:“你瞧着眼生,哪家的姑娘,学的是什么?”
方青池低眉顺眼道:“回娘娘话,小女子许东来,学的是医。”许东来即许诺东事前来之意。
“那可正好,”青瑶抿了抿嘴,“我最近正在读《伤寒杂病论》,这几日我贪凉,感了风寒,我便自己琢磨着对着《伤寒杂病论》写了一个方子,哪知喝了几天不见好。可能还是学艺不精,你且帮我看看。”
“娘娘千金之体,理应有宫中太医医女诊治,小女子不敢妄断。”方青池故作有些惊慌,连连推托。
“你能陪侍我的母亲,医术自然没得说,且帮我看看。不要担心,你出的方子,太医也是看了才能煎药的。”方青瑶不分由说,便把一本医书塞到方青池手中。
方青池接了,一边细细为青瑶诊脉,却见方青池脉象果然有风邪之症,不由得心中一酸,难怪瞧见方青瑶的脸色不大好看。一边强自镇定,一边对那嬷嬷道:“劳烦嬷嬷拿一下纸笔。”
嬷嬷转身一霎,方青池打开《伤寒杂病论》,却见一副伤寒病方批注了另一副稀疏平常的方子,却多了个不常见的药材:小灰包,这位药虽有清肺利喉的效果,却极少用于伤寒,当即留了心,然后针对青瑶症状做了药方的调整,特地调整了小灰包及其他几位常用的药材,递回去道:“请娘娘斧正。”
“看着不错,”青瑶点点头,“我且试试,近日染上这风寒又加上今日和母亲闲话了这许久,也有些乏,有点想睡觉了。”
郑睿温婉地行了礼,带着方青池准备离开。
青瑶突然又出言道:“娘!”
郑睿转过头,疑惑地看向青瑶。
青瑶鼓了鼓腮帮子:“歪藤上结不出好瓜,哥哥不要娶那姓黄的女子。”
郑睿宛然道:“你哥哥议亲的事情,你爹爹自有主张。你莫要忧心。”
坐上马车,方青池蹙眉思考小灰包的含义,总觉得哪里有些熟悉,不知不觉竟小声念出了声。
郑睿道:“你一直在念的是什么?哪位皇后的尊号?”
方青池被郑睿一言启发,想起小灰谐音孝惠,正是与宋太祖第一任皇后贺兰的尊号。想起海庐的情景,不由得心头一震,难道朱元璋也知道了蓝禾家主便是孝惠皇后?
方青池的心一直沉到古渊潭底,心里一阵阵发凉。突然“嗖”的一声,一枚利箭直接穿透轿帘,稳稳钉了一张字条在了轿框上,然而轿身丝毫不减速,轿夫也未曾感受到异样。
方青池稳了稳心神,拔出箭取下字条,只见上书“太孙造访,速回!”六字,不由得面色一沉,来不及与郑睿细说,直接在轿子里换了衣服,匆匆卸了易容,就着僻静无人的地方下了轿子,又找了一个有密道的文家据点,从密道里直接回到了文家的寝居,刚刚安置在文家家主的新床上,朱允炆也破门而入:“我真的是有急事……”
却见方青池闭目躺在床上,锦被中露出白色纱衣的一角,散下的一头长发,就像黑色的丝绢一样流泻在塌上,黑色极黑,白色极白,虚弱的病态让她的面容多了一丝惹人怜爱的娇媚。朱允炆心头一热,赶紧背过身去,疾步走出房门,俊脸涨得通红:“是我唐突了。”
身后的李霜赶紧掩上房门,没好气地说:“都说了家主身体欠安,忧思过劳,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了,殿下再急的事情,也没法跟昏睡的家主讨论啊!”
方青池直起身来,冲李霜眨了眨眼睛,有气无力道:“霜姑姑,是谁找我?”
李霜配合着大声道:“太孙殿下说是有急事。”
方青池道:“既然是太孙殿下,你们无论如何也要叫醒我的。快去正厅备茶,我随后就到。”
李霜退出房间,反手带上门,冲着朱允炆客客气气道:“家主醒了,太孙请。”
方青池缓缓步入正厅,见朱允炆虽等了一些时间,依然正襟危坐仪态端庄,连忙递上一杯刚砌好的新茶:“殿下此番前来,所谓何事?”
朱允炆接过茶盏轻轻抿了一口:“今日太学讲大明例律的判罚案例,甚为严苛,我认为乱世重典可以理解,然而大明刚刚立国,初见气象,立法的目的是辅助教化,应当顺乎人情,应当设法矫正才是。只是千头万绪,竟不知从何下手,一时心中烦闷,便想到了家主。”
方青池思忖片刻,缓缓道:“今上的律令法典固然过于严苛,但诰文榜文的条款尤甚;殿下不妨从这二者先行调整,徐徐将严苛的法条逐一清理了;制定律例时再考究《礼经》,方能体现出立法的有礼有节。”
朱允炆眼睛一亮,抚掌道:“确实无法一蹴而就,徐徐图之甚好!家主若是男儿身,必是治世能臣。”
方青池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殿下言重了,青池一介女流,能与殿下畅谈律法,已是青池的荣幸。”
朱允炆又道:“家主今日用的是什么茶?清香扑鼻,入口又清淡不涩,回味无穷。竟比宫中的茶还要好。”
方青池谦虚道:“殿下谬赞了,文家的茶怎么比得过宫中的贡茶。不过手艺取胜罢了。”
“哦?”朱允炆兴致盎然,“愿闻其详。”
“不过是茶圣的拾慧罢了,好茶之道,左右不过源、具、造、器、煮。”方青池言简意赅道。
“《茶经》我也读过,宫中点茶的宫人也不少,却从未喝过家主这般的好茶。”朱允炆一脸探究,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之势。
方青池默然片刻:“倒不是不愿说,实在是青池粗鄙,恐污了茶圣说茶的意境。”
“愿闻其详。”朱允炆目光灼灼。
“青池不喜茶的青草味,又贪慕茶叶的清香,所以用了炒制的法子制茶;趁着生茶初摘,香气未透之时,借火力以发其香。泡茶时又多番计较茶与水的比例,再针对不同的茶种尝试不同的水温。比如殿下现下喝的青茶,最好的水温便是‘连珠’;如果换成自然发酵的红茶,则要‘鱼眼’静置半柱香左右,如果是绿茶,就要‘蟹眼’静置一炷香了。随着季节不同,这静置的时间又有微妙的差异。”
“原来是自傍芳丛摘鹰嘴,斯须炒成满室香。”朱允炆赞叹道,“家主真是个妙人,连饮茶都能饮出此等妙趣来。”
“殿下过奖了,”方青池微微扯了扯唇角,不欲在非政事方面与朱允炆过多牵扯,“不过是无趣时的瞎琢磨罢了。”一边想着快到饭点,因约着魏泽吃饭,早上炖下了一锅河蚌菜薹狮子头,还有许多菜让厨房备下没有来得及做,暗自思忖着怎样才能不失礼地送客。
厅前突然传来陈素的声音:“青池,你做了什么好菜,我在门口便闻到了厨房的香味。”
说话间,陈素已经进了门:“听说你要亲自下厨孝敬我们几位长老,我可有些等不及了。”目光转到朱允炆身上,徐徐跪拜道:“参见殿下!”
朱允炆伸手扶起陈素:“诚意伯夫人不必多礼,我是来找家主请教律法的。”
陈素立起身:“《大明律法》?老身倒有些想法。”转过头对方青池道,“你先去厨房准备,我已经有些饿了。”方青池趁机向朱允炆告退。
朱允炆允了,对陈素拱手道:“愿闻陈长老教诲。”
方青池进了厨房,却见魏泽已在厨房笑盈盈地等她,心情顿时舒畅起来:“是你请了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