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方青池身体大好。方家上下将爱兰珠奉为座上宾,方青池更是带她出入文家家塾,捡她喜爱的功课细细为她讲解,带她吃遍了应天府的鹤鸣楼、醉仙楼、讴歌楼、鼓腹楼、来宾楼、重泽楼……
文蔚则送了爱兰珠许多壶飞云酿,文厉更是亲自指点她鞭法武艺。爱兰珠便在方家与文家之间往返,一边打探魇婆的消息,一边时不时与文厉切磋武艺。
此时文家的武试已经接近尾声,方青池原本武艺不弱,在京师会试中轻轻松松入了文试的围。原本文家武试也不会真的争出个翘楚,更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露了文家武学的家底,因此众人看了一场精彩的热闹,成就了一段段好姻缘。外面的热闹结束了,然而文家文试的热闹才刚刚上场。
为了进行家主文试,文家家学暂时闭了学,将大院的百来间院子充作考场,各个人选抽签决定考试住的院子,人选对应的家族则抽签保护对应的院子,双盲之下人选的人身安全得到了保障,也没有了作弊的机会。
而对于评选的长老院来说,对应的考卷就是院子的编号和名字,对人选家世姓名一无所知,确保了选举的公平公正。
方青池抽到了贰拾肆号岳罗阁。这个岳罗阁,传说是中兴之主讲学之所,家主每年讲学两次,中兴家主却讲四次,场场不落空,文家除了必要的经营运作,几乎人人到场。经历海州之行,方青池对这位中兴之主感情甚是复杂,既钦佩又敬畏,怀着这样的心情,方青池竟一夜未睡,直到将近天明,方才迷迷糊糊进入梦乡。
每次的家主竞选考试范围均在文家家学之中,但每次考什么全凭长老们的心情,以至于每届的前几轮笔试均需考究运气,但对于某些出类拔萃的人选而言,无论什么考题,均可扬长避短,充分发挥所学的融会贯通之能。
本次家主文试第一场,竟考了一个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的双向技能,书法与画。二者均是文雅之物,有人长于书法,有人工于绘画,二者均为上乘者也有之。第一轮取前五十名,基本都是二者均为上乘者。
方青池一觉多睡了半天,醒来时距离闭试时间不过三炷香时间,已经来不及多做思量了。她灵机一动,用一只大碗扣着晕染出一轮明月,在明月中端端正正用簪花小楷默出了《心经》,下面再画个儒生在望月。
文家崇尚佛道儒三家,对各家的解读多有见仁见智者,长老院却为这幅考卷的意境和参悟争论了一番。
王若道:“心经是佛教经典,宣扬的是五蕴皆空方得自在,讲的是出世。”
张云道:“儒家的要义是仁义礼智信,讲的是入世。”
宋婉道:“月盈则亏则符合道家的天道轮回,出世入世求个平衡,正是文家力求的顺应天道之意。”
……
陈素轻咳一声道:“你们莫要再争了,正所谓大道至简,殊途同归。佛道儒原本就有求同存异之处,这幅画不过将这‘同’表现了出来。这个文家小辈委实对文家家学研究透彻。字看着清秀有骨,画也算差强人意。便让她进入下一轮吧!”
张云、宋婉连连点头,就连向来与陈素不对付的王若也没有多言。
第二场文试则是经营,身为文家家主,不得不面对各类庞杂的文家产业。这场比试最为耗时,文家会将真实的账册、困局呈于竞选人房中,看谁能最短时间内给出最好的经营策略,前五名可进入最后一轮比试。
今年文家的经营困顿之局在于一场南方水祸引发的瘟疫,江南几个富饶的城市都受了影响,眼看着就要危及应天府,不仅是文家之难,更有国家之难的趋势,文家的药行医局除了日常的经营,在如此大灾面前却得秉行先祖的世人为先理念,但文家的药行无法阻断其他药商在必备药材方面的囤积居奇,即使举文家其他行业的利润,料也无法控制这场天灾。
从经营一事来说,疫病的阻截管理固然是第一位的,但也不能枉顾了得疫病的无辜之人。
因此除了阻断之法,方青池还耗费了一些时间,特地索要了这疫病的症状、疗病的方子、几味重要缺失的药材,细细捉摸了半日,想起近来文蔚研制的一个毒方,其中有一味瓜蒌,如果再加上一味天南星,相较原药方当中又贵又稀少的人参、白术,可以大规模替代,解了疫情之困局。于是反复思索考究,又改了一些药材,写了一副新方子,合着阻断管理的法子,一并送了出去。
因为多要了些材料,时间耽误地久了,方青池竟足足拖了一天,最后一个交卷。根据时间要求,便失了最好的阅卷时机。
陈素、张云、宋婉、王若皱起眉头传阅这份方子。
张云道:“这些入选人,都是综合之才,敢挑战李霜方子的,这还是第一人。”
宋婉蹙眉道:“这场比试不可迟迟不出排名,这份只怕是哗众取宠,不可取信。不如早早弃了,将我们早早选定的人选放榜,也好及早选定家主。”
王若凝视着这娟秀的字迹,若有所思道:“这不是第一场比试中那个佛道儒的字迹?”
陈素沉思片刻:“家主选择务必慎重,尤其事关这次疫情,不可草率。我建议,还是找李霜和文蔚一起过来。”
“这份方子闻所未闻,我不敢用。”李霜匆匆瞥了一眼,立刻回道。
“死马当活马医,有何不可?”文蔚捡起这份方子,看了一遍,又提出了不同的建议。
“那就选那些将死之人吧!”陈素沉吟片刻,缓缓道。
“不可!”李霜阻止道,“文家声誉皆系于此,将死之人也是人,怎可草菅人命?”
“试了不一定会死,不试一定会死。况且若是好了,会有更多人不死。孰轻孰重?”文蔚反驳道。
“我赞同文蔚,”陈素缓缓道,“如今之计,没有更好的办法。诸位候选人的管理之法,救不了已病之人。李霜的法子,将有限的药材优先救将死之人,也不是长久之计。药材将罄,更多人病重,难道都等死吗?”
王若也上前一步道:“不如就依这份方子所附的管理之法,愿意试新药的,立生死状,若是治不好,请奏陛下用国库赔偿给家眷,也不算欺瞒病人。”
张云与宋婉点头道:“可行。”
陈素见大家都达成一致:“事不宜迟,我与郑睿一起进宫面圣。”
经朱元璋首肯,新药方开始小范围试用于将死的病人,治愈情况不低于原先的药方,如此一来,药材也不紧缺,再辅以文家的疫病管理之法,这场疫情便开始逐步缓解。
诸位家主候选人经过漫长的等待,终于等来第二场比试的结果。而方青池第二场的成绩,也从最后一名直接移到了第一名。方青池倒不知自己的最终入围如此离奇曲折,只是听说南方的疫情用了新的汤剂,新药方的药材不再紧张,疫情有所缓解,心生欢喜。
最后一轮考格局,却是一个有趣的命题,假若文家在刘邦项羽时代,依附了西楚霸王,该如何自处,方能不负君王不负天下。
方青池看到题目,心道:项羽是何等心高气傲之人,若文家起于其微末之时,还能循循引导让他去了性子里的狂傲自大,方能步步为营不要失了鸿门宴的先机;但若是起于其鼎盛之时,左右不过多一个韩信,还不如改投了吕后去。当下分时期分情形,又考究了重大历史事件的结局,做了不同的策略,写下洋洋洒洒一篇策论。收笔后想了想,又补了不投刘邦的原因,除了这大耳朵好色、吕后善妒专权之外,刘邦的面相虽富贵却不及吕后长寿,也是原因之一。
家主结果揭晓这天,天气晴好,万里无云,家学大院的百来间院门打开,所有参与文家家主比试的文家女子,无论前两轮是否落败,均在此刻见证栖梧台宣布新家主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