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李客
马倌身旁是一个小男孩,瞪着大眼睛看着我们。我不由得想到了妹妹。
“犬子青莲。”马倌介绍小男孩,然后手掌示向我,向道融阿叔问到:“这位是……”道融阿叔没说话,只点了下头。马倌一惊,急急低身欲跪拜。道融阿叔一把托住他的胳膊,说道:“切莫俗礼,此中神迹离奇,一时难解。阿秋只是人间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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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照夜白
“耳小鼻大,龙颅突目,凫丰腹平,蹄厚踠细,好马好马!此种千里良驹,即便西廊,得遇一匹也是极难。应当为大渊之种,但却不知大渊何处竟能获得十几匹之多?当真难以猜透。”连见多识广无人能及的道融阿叔,也被这群马给震住了。
“大和尚果然学究天人!‘西廊大马横行天下’不假,但多为寻常良马。若求龙种,非大渊莫属。大渊国之南疆,接须弥山余续,山岭绵亘,草海苍茫,自古盛产骏马。大渊龙驹,既承须弥之高骏,又兼沃野之寥犷,向为经营交易之用,一匹值万两金。或做贡品以呈朝廷,一匹可换四品进贤冠。且不说民间,即便良马遍地之军伍当中,非上将军也不得一骑。此十数匹,皆为大渊龙驹中之上上品,乃同群而出之野种,非人力所能培育。”马倌自豪的介绍他的宝马们。
“然则何以竟有如此之多?”道融阿叔显然对这些知识了然于胸,他更关注“从哪弄的”这个更有价值的问题。
“世人皆知大渊南疆出好马,却不寻其国北。北方有一荒僻山梁,中有湖泊百顷,湖心岛上产野蜜瓜,长三尺而形状屈曲,名为“琼龙”。瓜熟无人采摘,乃渥而成酒,每至秋风暂起,瓜酒之香便弥漫湖山左近。此山之中有一群野马,不知何年何月始于此繁衍,能涉水渡湖,上岛食饮瓜酒,年久养成嗜酒之性。中秋月圆之夜,其牝马每醉酒于湖心岛,为上岸吸食月华之湖龙交配,转年生犊即为龙马,亦古籍所记圣德出之‘泽马’也。此龙驹耳廓小似鼠,鼻翼大愈拳,颅削如弓突,颈厚而雁曲……”
道融耐心听着马倌bla~bla~地说故事。我不懂马,只是觉得一眼扫过去,这些马清一色的膘肥体壮英武挺拔,个个都很漂亮。我漫无目的的四下观察:马倌的小儿子跑去了河边,正全神贯注看着一个阿婆磨什么东西;不远处就是城关,城楼与城墙仿佛嵌在茫茫山野中的一块积木;万仞远山在孤城长天的衬托下,更显旷阔横绝之感……
“阿秋?阿秋?”
嗯?我的观察被打断了。
“啊,道融阿叔,不好意思什么事?”
“你喜欢哪一匹,尽可挑选。”
“那个,我不会骑马,就不玩了。”我很佩服道融阿叔随时童心不泯。
“不是骑玩,是由你驱使,此后归你。”
“什么?我可以挑一匹大马留下来?”
道融笑着点了点头。
我的天哪!
小岳岳和云宝碧琪柔柔苹果嘉儿一起在我心里大叫!这是属于我自己的第一笔巨额财富吗?!
我跑到马群中,东看看,西瞅瞅,近距离再看感觉每一匹都不一样,每一匹都喜欢。挑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跑回道融面前:
“道融阿叔!我喜欢白色的马!还是你们帮我选吧。”
道融看着七八匹白马,想了一下,还是转身对马倌说:“有劳。”
马倌径直走到其中一匹白马面前,解缰牵来,对着我们说道:“此为马群翘楚,银毫玉掌通体无杂,正宗白马。其名曰‘照夜白’,月下闪现银光,可照彻黑夜。”
道融阿叔看着我说道:“此马流光泛体,蹄色半透,不需月光当也可照夜,因久食月华之故。皮毛之间隐有麟甲纹理,北玄甲武,其父应为湖龙之王北方神玄武族类。”
照夜白!
“好美!”我看着白马长长的睫毛和飘逸的马鬃,目瞪口呆,已不知道怎么向马倌形容自己的喜爱心情。
道融阿叔也牵出了一匹脊梁上有着梅花鹿一样三五种颜色斑纹的马,马鬃与照夜白不同,被修剪成一扎一扎的三五个小短辫。马倌说,这匹马名叫“蹄鸟”,古称“翻羽”之种,是马踏飞隼,凌云奔腾的意思。
我想起这个学期刚刚背过的李白写的《惜罇空》: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可见五花马与价值千金的衣服一样名贵。道融阿叔既然会相马,又有李白的《惜罇空》佐证,这匹花马不用问也知道一样是马中极品了。
“且需记得,此二马每月需饮酒一缸,以发其逸性。酒以西廊本地‘醉弥月’葡萄酒为最宜,若无,二京所出‘鹤觞’果酒亦佳。云梦‘绿灵’则不妥,虽为天下第一,但火气凶烈,饮之已非怡性健体,反而焚伤龙驹本元。若要疾行千里,只需行前饮‘醉弥月’一坛,千里只在眼前,瞬息可至。”临行前马倌叮嘱道。
我整个人摊手摊脚的贴在照夜白身上,脸埋在瀑布一样的马鬃里,幸福的已经像喝多了‘醉弥月’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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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破侯
“道融阿叔,这酒为什么叫醉弥月呢?”我好奇道。
“意为饮醉后需过一月时间方能醒来。极夸其酒意浓盛。”道融边整理着蹄鸟脖子上的小辫子边解释道。
“不是甲醇中毒了吧?”我开始为蹄鸟和照夜白担心了,阿公说酒里的甲醇有剧毒。
“非也非也!道人不饮酒,哪里懂得酒中真意!”道融还未答话,一个大喇喇的声音,从我们身后传来,“醉弥月乃是醉意弥空,邀月万里之意。”
我俩被吓的一愣。转身看去,一个满身酒气,脸红的像猴子屁股一样的中年人,晃晃荡荡的站在不远处,侧着脸听我们说话。他穿着一件白袍,头上裹着麻布幅巾,一张中长脸如果不是醉成了大红色的话,很显清越素雅。
我的好奇心被直线拉起。
“那鹤觞和绿灵又是什么意思呢?”我问他。
“嗯?”猴屁股脸人眯起了眼睛,“女郎小小年龄,颇知酒名?鹤之羽觞者,谓其可饷馈远人,如鹤飞极八表;百木为绿,万古之绿谓之琥珀,以琥珀调曲所酿酒称为绿灵也。嗯……”猴屁股脸扇了扇手,脸上一副“这种问题对酒鬼来说实在是小case”的样子。“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嗝~”话没说完,酒嗝先打。
道融阿叔好像对此人凛然起敬:“敢问酒君……”
“我家姓陈,唤我破侯便是。”
嘿,泼猴,果然脸如其名。
“你们……你们竟以酒饮马?”泼猴忽然注意到了埋头于酒坛的蹄鸟和照夜白,瞪着眼睛,奔着酒坛晃荡过来,满脸暴殄天物的表情。
闯到酒坛前,泼猴又咋呼了起来:“竟然真以醉弥月……”喊声戛然而止:在他面前,饮过酒后的照夜白身上,突然出现层层叠叠的白色麟甲。我以为我眼花,再看泼猴,他应该也是看到了照夜白的异象,正情不自禁用双手往照夜白身上的麟甲按去。
就在泼猴的手将碰未碰的一刹,照夜白前身猛的腾起,直立半空,两蹄向泼猴重重踏了下来。
泼猴忽然像变了个人,身子一蹲,往后就跳,动作竟然比没醉的人还迅速。刚刚跳离照夜白的前蹄范围,泼猴在半空一抬头,就见另有两只马蹄正流电一般,对着自己的猴屁股脸飞踹而来。这次万万是躲避不掉了。
原来,蹄鸟在照夜白跃起时,屁股已经调转了方向,趁泼猴跳出尚未落地时,一个势大力沉地后蹬,直往泼猴脸上踹去。
“蹄鸟!”“绿灵!”两个声音同时发出。道融阿叔叫的是马的名字,泼猴叫的是酒的名字。
蹄鸟闻声而止,后蹄划着泼猴的鼻尖落地。泼猴脸上的猴子屁股色褪去,一片绿蚁新醅酒的颜色。
整个过程电光石火,我连叫都没来得及!也就二三四五秒的时间。
“打人不打脸也!”泼猴对着蹄鸟的背影说道,“我家方才话未说完:竟然真以醉弥月慢待两位马仙,实应换以酒中至尊云梦绿灵,方显款待之情。”
是我错了。你不是猴子。你是救兵。
道融阿叔始终凛然看着破侯,忽然问道:“檀越究竟何人?何以未醉而佯醉?”
破侯一顿,仔仔细细看了阿叔一会,浪荡气褪去,脸色也神奇地恢复成常人模样,躬身施礼道:“上人神目。破侯有诳上人,情非得已。敢问上人,何以认出破侯未曾醉酒?”
道融说道:“口中常留鸡舌香气之人,若非朝臣,则为嗜饮,轻易岂能醉倒?况且,檀越虽衣着粗陋,却遮不住登流眉香气幽淡绵长,此类宫中香料如不是经年沁体,断不会随体发香。再者,二马遽然发难,实为檀越身藏龙脑所扰之故。集三种民间难见香材于一身,檀越自是内宫之人,怎会醉酒于如此千嶂边城之中?”
破侯大惊,自言自语说道:“莫非这一程,早已为人认出?”继而向道融再问,“上人,敢问法号?”
道融阿叔也微微施了一礼:“贫道道融。”
破侯又是一惊:“道融?四圣?草堂?”
道融阿叔回道:“不敢。”
破侯怔怔的看着道融,又看向我,欲言又止。眼睛往左呆看一会,又往右呆看一会,继而又轻轻点了点头,好像在思考什么事情。然后开口说道:“圣师入世,破侯伎俩自然如月照云开。此位,莫非正是转世龙女?”说着他以手向我示意,垂目不行直视,目光落向我的脚下。
“云秋只是人间女郎。”我微微欠身行礼,把道融跟马倌说的话学了一遍。
破侯躬身说道:“龙女、圣师当前,破侯不打诳语,破侯忝为华服国白袍中郎将,身负王命而至北国故土。敢问……龙女与圣师,可愿驾移南国,广播圣教?若然,则为破侯之大幸,南国之大幸。”
长恨春归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