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新奴隶制

法国夏日的乡村名不虚传。我们坐在距巴黎100英里的一个小村庄的户外,惠风和畅,为我们带来了隔壁果园的苹果香。我此行是为了见希芭(Seba),一个刚获自由的奴隶。她22岁,长得漂亮又充满活力,但说起自己的故事时,她不禁沉陷其中,情不自已,她猛吸了几口烟,浑身颤抖,然后便泪眼盈眶。

我在马里,由祖母带大。当我还是一个小女孩时,家人认识的一个女人来访,问是否能将我带去巴黎,帮忙照顾她的孩子。她告诉我的祖母,她会送我去上学,这样我就能学习法语。但到了巴黎之后,我并没有被送去学校,而是不得不每天工作。在她家里,我承担了所有的家务:打扫屋子、做饭、照顾孩子们,给婴儿清洗并喂养他。我每天早上7点之前开始劳作,直到晚上11点才能结束,从来没有休息过一天。我的女主人什么事也不干,她睡到很晚,然后起来看看电视或者出去玩。

一天,我跟她说我想去上学。她答复我说带我来法国不是让我上学,而只是为了照顾她的孩子。我被这一切弄得身心疲惫。我的牙齿坏了,有时候脸颊还会肿起来,疼痛难忍。我有时候还胃疼,但即使生病也仍然要工作。有时候我疼得落泪,却遭到女主人的训斥。

我睡在一个儿童卧室的地板上,吃他们家的剩菜剩饭。我不被允许像他们的孩子一样,从冰箱里拿食物吃,否则就是一顿毒打。女主人经常打我,总是扇我耳光。她还用扫帚、厨具打我,或者用电线抽我。我身上不时会流血,并且到现在仍然处处是伤疤。

1992年,有一次我接孩子放学晚了一些,女主人和她老公得知后大发雷霆,狠狠地打了我一顿,然后把我扔到大街上。我无处可去,什么也不懂,只能在大街上游荡。过了一段时间,她老公找到了我并把我带回他们的房子。在那里他们剥光了我的衣服,把我双手反绑起来,然后用缠了电线的扫帚柄抽打我。我流了很多血,尖叫着,但他们依然不停止。然后女主人用红辣椒在我的伤口上摩擦,并把它塞进我的阴道。我疼得晕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他们的一个孩子过来解开了我。就这样我被不闻不问地扔在那里,在地板上躺了好几天,疼痛难以忍受,但没有人替我治疗。当我有力气站起来时,又不得不重新开始工作,这件事之后我常常被锁在房间里。他们也没有停止打我。

一个邻居在听到了施虐与毒打的声音后,便想办法和希芭说话,使她最终获得解救。在看到她身上的旧疤新伤之后,这个邻居给警察局和法国反现代奴隶制委员会(CCEM)打了电话,后者提起诉讼,同时负责照顾希芭。医疗检查的结果进一步确认了她曾经受虐待。

希芭如今与一个志愿家庭一起生活,受到良好的照顾。她正在接受辅导,学习阅读和写字。康复将会持续数年,但她是一个非常坚强的年轻女性。使我迷惑的是,希芭仍然需要走多远。当我们谈话时,我意识到,尽管她已经22岁了,很聪明,但她对世界的理解低于5岁儿童的平均水平。举个例子,直到她被解救时,她几乎没有时间概念,没有关于星期、月或年的一点知识。对于希芭来说,只有无尽的工作——睡觉循环。她知道有热天,有冷天,但从未得知四季的轮回模式。如果她曾经知道她的生日,那也早已忘掉,并且她不知道自己的年龄。她对“选择”的概念非常困惑,志愿家庭试图帮她做决定,但她仍然不能理解。我请希芭尽其所能画一幅人像,她告诉我这是她第一次尝试画一个人,结果就是下面这样:

如果希芭的案例是唯一的,都已经如此令人震惊,但她只是巴黎3000个家庭奴隶中的一个,这样的奴隶制对那个城市并不独特。在伦敦、纽约、苏黎世、旧金山以及全世界,儿童成为家庭奴隶被虐待。他们只是全球奴隶中的很小部分。

奴隶制并非一个安然成为过去的恐怖制度,它仍然在全球存在,甚至在法国、美国等发达国家。他们在世界各地工作和流汗,建设并受苦。巴基斯坦的奴隶可能制造了你穿的鞋子和脚踩的地毯。加勒比地区的奴隶可能将糖放进你的厨房,把玩具送到你孩子手上。在印度,他们可能缝制你背上的衬衫,打磨你手上的戒指。他们自身一无所获。

奴隶也间接地触碰到你的生活。他们为建造工厂烧制砖块,这个工厂制造了你看的电视。在巴西,奴隶制作用于炼钢的木炭,炼出的钢做成你车里的弹簧或除草机上的刀片。奴隶种植水稻,供养织可爱布匹的女性,这些布匹你用来当作窗帘。你的投资组合和共同养老基金拥有在发展中国家使用奴隶的公司的股票。奴隶保证了你投资的低成本和高回报。

奴隶制是个不断膨胀的生意,奴隶的人数不断增长,人们通过使用奴隶变得富有。用完了奴隶,他们就把奴隶扔掉。这是新奴隶制,它的焦点在于高利润和廉价的生命。它不像旧奴隶制的传统方式那样拥有奴隶,而是完全地控制他们。为了挣钱,人变成了完全可废弃的工具。

我早上醒来,有十多次看到过一个年轻女孩的尸体,在驳船旁边的水中漂浮着。没人费心把这些女孩埋了。他们只是把这些女孩的身体扔进水里喂鱼。(1)

在亚马孙地区开采金矿的镇上,那些被奴役为妓女的年轻女孩正遭受这样的命运,在那里当厨师和皮条客的安东尼娅·平托(Antonia Pin-to)这样解释。当发达世界在为雨林破坏忧虑的时候,很少有人意识到破坏正是由那些奴隶工人完成的。人们被金砂中的财富承诺诱惑到这里,11岁的女孩也能在矿上的办公室或食堂得到工作。当他们到达遥远的矿区,男人被戴上锁链,被迫在矿上工作;女孩被毒打、强暴,然后被当作妓女去工作。他们的“招募中介”从每个人身上所得寥寥,大概只有150美元。被招募者并非通过合法的拥有,而是通过暴力的最终权威变成了奴隶。当地的警察成了控制奴隶的执行者。一个年轻女性解释道:“在这里妓女所有者会派警察来打我们……如果逃跑,他们就会去抓我们,如果被找到了,他们就会杀掉我们,如果没杀,就会在回妓院的路上毒打我们。”(2)

妓院非常赚钱,150美元买来的女孩每个晚上性交易10次,一个月能带来10000美元的收入。仅有的花费用于支付警局和食物支出。如果一个女孩经常惹麻烦,逃跑或者得病,她很容易就会被处理并替换掉。安东尼娅·平托描述了一个11岁的女孩拒绝与一个矿工性交时的遭遇:“当她被用砍刀斩首后,这个矿工开着他的快艇四处转,拿着她的头向其他矿工炫耀,他们纷纷鼓掌,叫喊着他们的赞同。”(3)

正如这些女孩的故事所示,奴隶制并未如我们大多数人所相信的那样已经结束了。的确,奴隶制这个词常常意味着许多事情(4),但经常是被用作一个简单的比喻。得到刚够过活的钱,收到勉强能够保命的工资,这或许可以被称作工资奴隶制,但它不是奴隶制。佃农生活困顿,但他们不是奴隶。童工很可怕,但它也不必然就是奴隶制。

我们或许认为奴隶制是所有权的事情,但那取决于所有权意味着什么。过去,奴隶制包括一个人合法地拥有另一个人,但现代奴隶制与此不同。今天,奴隶制在各个地方都是非法的,不可能再有对人类合法的所有权。当人们购买奴隶,他们不会再要一份收据或是所有权文书,但是他们确实得到了控制权,通过暴力去维持控制。缺少了合法性,奴隶持有者反倒是得到了所有权的全部好处。确实,对于奴隶持有者来说,没有了法律所有权意味着一种改善,因为他们获取了完全的控制,而不用为他们的所有负责。为此,我更倾向于使用奴隶持有者(slaveholder),而非奴隶所有者(slaveowner)。

尽管新旧奴隶制之间存在着差异,但我想每个人都会同意我对奴隶制的讨论:为经济剥削的目的,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完全控制。现代奴隶制通过使用聪明的律师和法律的烟幕弹,将自己隐藏在多种面具之后,但我们剥开谎言,便会发现被暴力控制的人们,他们被剥夺了所有的个人自由,并为其他人挣钱。为研究新奴隶制,我在世界各地旅行,我看到法律的面具背后,人们身负枷锁。当然,许多人会认为不可能再有奴隶制这样的事情了,几年前我也是这些人中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