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克拉拉和奥斯瓦德已经喝完了第二壶茶,但珍妮依然不见踪影。奥斯瓦德掏出怀表看了看,道歉说他必须先走了。

“谢谢你让我坐在这里。”他说着站起来。

“没什么,”克拉拉回答道,“也谢谢你陪我等人。”她目送奥斯瓦德朝出口走去,看着他保持着礼貌的微笑穿过人群,有时会侧到一边让别人先通过。克拉拉心想,他真是个不错的同伴。

差不多走到门口的时候,奥斯瓦德忽然停了下来,另一个人朝他快步走了过去。他们显然认识彼此,简单交谈几句之后,奥斯瓦德朝克拉拉的方向点了点头。也许那人就是奥斯瓦德的雇主——他看起来像是位“身价不菲的绅士”。克拉拉希望自己没让奥斯瓦德耽搁太久,不至于给他造成麻烦。

奥斯瓦德和另外那人一起穿过帐篷,往克拉拉这边走。当他们走近时,克拉拉终于看清了另一个人的样子。他大概四十岁,深色的头发有些稀疏了,胡子很短。他很瘦,穿着黑色的外套,拿着一根银头手杖。走到桌边后,他微微抬起手杖向克拉拉致意。

“抱歉再次打扰,克拉拉。”奥斯瓦德说,“我必须把你介绍给我的雇主,米尔顿先生。”

“没给你造成什么麻烦吧?”克拉拉赶紧问。

“我的上帝,当然没有。”米尔顿回答。他说话时带着点儿轻微的鼻音,发音紧绷而庄重,“我听奥斯瓦德说,他刚刚正和一位年轻女士愉快地喝茶,而且对方也叫奥斯瓦德,于是我就赶来自我介绍了。我是奥勒斯特·米尔顿,愿意为您效劳,奥斯瓦德小姐。”

米尔顿弯下腰向她伸出手,克拉拉觉得有点儿脸红。她礼貌地和他握了手,“很高兴见到你,米尔顿先生。”

奥斯瓦德再次告别离开了。

“他是个善良的人。”米尔顿看着他走开。

“我猜,他是你孩子们的老师吧?“克拉拉说。

“不,这你就猜错了。”米尔顿看了一眼自己的表,“我还有点儿时间,可以在这里小坐片刻吗?”

“请坐。”

“谢谢。”米尔顿在小桌的另一边面对克拉拉坐了下来,“我确实是他的雇主,这没错。只不过,我是雇佣他给别人授课。他教的都是些穷孩子,此外还会去本地的济贫院[19]帮忙。”

“你雇他做这些事?”

“我的生活相当富足,奥斯瓦德小姐。”米尔顿对她说,“而且我坚信,人应该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回馈社会。”

克拉拉旁边的椅子突然被拉开了,有人扑通一声就坐了下来。“多么开明的理念。”博士说,“我可以加入吗?太好了。抱歉,还没请教你的名字。”

“我是米尔顿,先生。我想你就是奥斯瓦德小姐在等的人吧?”

“应该是。”他越过桌子和米尔顿握了握手,“我是博士,米尔顿先生。很高兴见到你。”

“彼此彼此。不过,刚刚已经和奥斯瓦德小姐说过了,我一会儿还有事儿要办,快乐的时光总是如此短暂。”

“真是遗憾。”博士靠在椅子上好奇地打量着米尔顿,“能不能问一下,阁下是去办什么样的事情?”

“我是个实业家——实在想不到更合适的称谓了。我的一间工厂正在试用一套新的生产流程,我现在必须去听值班经理的汇报。”

博士点了点头,似乎觉得这番话很合理,“非常明智。我一贯认为,关注细节十分必要。”

“没错。”米尔顿站起身来,“我相信,你作为医学领域的专家,一定也非常注重细节和精确度。”

“哦,我不是那方面的专家,我是博士。”

“哦?难道是神学博士?”米尔顿笑了笑,表示自己是在说笑。

“也许吧。”博士回答,“我是很多领域的博士,其中一大半儿连我自己也记不清楚了。”

“那就是一位博学之才了。”

“他的确非常博学多才。”克拉拉觉得自己至少也该说句话。

“不过,眼下我是调查员。”博士完全没管克拉拉说了什么。

“是吗?这真是引人遐想。请原谅我的冒昧,阁下在调查什么呢?”

“谋杀,阴谋,还有几只失踪的欧丽佳米小鸟。”

“失踪的什么?”克拉拉问,这部分情况她还没听说过。

结果却是米尔顿回答了她的问题:“欧丽佳米是一种日本的古代技艺,就是把纸折成各种形状。”

“这个我知道。”克拉拉说,“我不是觉得这个词儿奇怪。”

“你会说日语吗,米尔顿先生?”博士俯身靠着桌子,仿佛仔细研究似的打量着站在一旁的米尔顿。

米尔顿笑了笑,“不会,一个字儿也不会。”

“那真遗憾。”

“同样遗憾的是,我要走了。”米尔顿朝克拉拉点头致意,然后又和博士握了握手,“和您谈天真是相当有益,希望能再次相见。”

博士等着米尔顿走出帐篷后,忽然站起身来,“我们该走了。”

“去哪里?”

博士用看笨蛋似的眼光瞅着她,“当然是跟踪他啊,关于这个大好人米尔顿先生,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克拉拉匆忙跟上博士,“我只是跟他雇佣的一个人坐在一张桌子喝茶而已,或者也可以算是他赞助的人吧。怎么了?”

“米尔顿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他们来到帐篷门口,博士往霜雪集市四周看了看,发现跟踪目标朝着珍奇嘉年华的方向走去了,“啊——他去那边了,我们走!”

“你说他‘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这是什么意思?他和我们一样也是时间旅行者吗?”

“或许不是。他可能只是有一个非常精致的翻译转换器。”

“一个什么?”

“那东西可以让人感觉他仿佛是在说你的语言,以便你理解他的话。”

“可是我们也能做到,对不对?塔迪斯帮我们翻译了。”

博士停下来瞅了克拉拉一眼,“对,然而他并不知道。他用翻译转换器多半并不是为了方便我们。”

他们在嘉年华入口处出示了门票,然后赶紧进去继续追踪米尔顿。但是,到处都找不到人。

“肯定在更里面。”博士判断道,“他走得很快,这说明他有明确的目标和准确的目的地。”

“也许是要马上去看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博士表示同意,他们匆匆忙忙地穿过了嘉年华场地。

克拉拉先发现了他,“他在那里!”克拉拉指向影子戏表演的帐篷,米尔顿刚刚走了进去,“所以你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带了个翻译器之类的东西,是这样吗?”

“我是听他说话才知道的。”博士说,“他没发现我用‘欧丽佳米’给他设下的陷阱。”

“这个词是怎么翻译成地球语言的?你该不会是给他用纸折了个陷阱吧?”

“他之前说自己要去听取‘汇报’。重大事件之后要有一次总结汇报,这都很好,棒极了。但问题是,‘汇报’这个词太美国腔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英国人不这么说话。当然,这也可能是塔迪斯翻译系统用到的词,所以我故意提到了‘欧丽佳米’。他不光懂得是‘折纸’的意思,还帮我们做了解释。可是,日文词汇是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才引入英文的。”

“所以你才问他会不会说日语。”克拉拉这下明白了。

“你反应挺快的嘛。”

“喂,”克拉拉突然意识到,“也许我们之前检测到的能量尖峰就是米尔顿造成的?”

博士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哦,你这么认为?”

克拉拉没理会他的嘲讽,直接把他拽回来藏到一边。“他出来了。”克拉拉提醒道,“真快。”这时候,米尔顿正好从他们旁边经过。他没注意到人群中的博士和克拉拉。“他也许没找到需要的东西吧。”

“也可能找到了。”博士说。

他们等了一会儿,让米尔顿走远了些,但是又没让他走得太远,否则就跟不上了。表演影子戏法的那个女人——西卢埃特——出现在了帐篷门口,她拿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下一场表演一小时后开始。进帐篷之前,她还朝克拉拉笑了笑。

“大概是要去补上一顿午饭吧。”克拉拉心想。

“好了,我们走。”博士拉着她的胳膊跟在米尔顿后面,“他像是要离开了。”

米尔顿已经穿过了霜雪集市,朝路堤走去,博士和克拉拉跟在他的后面。很快他就走下路堤,来到一条小路,紧接着又拐进了另一条小巷。这条小巷几乎像被废弃了,沿街的房子空荡荡的,一片漆黑。其中一些窗户用木板钉住,涂料都已剥落。由于疏于照料,加上天气和伦敦浓雾的缘故,房子的石料也都开裂了。

他们躲在巷子一侧的阴影中,米尔顿在另一侧的一座房子外停了下来。他转过身前后看了看,确定自己没被跟踪,然后走到大门口。

“他不像是住在这里的人。”克拉拉说。这座房子和巷子里的其他房子一样破败。

“他应该不住在这里。”博士表示同意,“所以说,他在这里面放了些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呢?”

“我们要去察看究竟吗?”

“你不想去?”

“当然想。”克拉拉说,“我们是等他走之后进去,还是现在就和他对峙?”

“嗯,我比较喜欢直截了当。咱们走!”

博士轻快地走到那座房子前,克拉拉匆匆跟在他身后。门锁上了,不过音速起子飞快地一转,他们就进去了。门厅很窄,没有家具。墙纸从破裂的壁板处撕开,地板也只剩下木头片了。

房子里有两间会客室,一楼有间很简陋的厨房。楼上两层有一间浴室和三间卧室。所有的房间都空着。

“他去哪儿了?”克拉拉小声问。

“我也不知道。”博士回答,“不过,在这里显然不需要小声说话。”

小厨房有个后门通往院子,院子里还有一扇门能从窄巷通到街上。他们再次回到屋里检查了每一个房间。但房间都是空的,没有家具。

他们站在一楼的一间会客室里,博士忽然说:“那是什么声音?”

“什么?”克拉拉仔细听。屋里有一种十分微弱的敲击声,“是外面街上的声音吗?”

博士摇了摇头,“我觉得是隔壁传来的。”

“现在没有了。”克拉拉跟着他离开了这个房间。

另外一间会客室同样空空如也。

“也许你说得没错。”博士说。

“有可能,有时候确实是这样。”

“也许是外面的东西。”博士来到窗户边。玻璃上沾满了灰尘,其中一面窗满是裂纹,另一面窗则没有玻璃。“啊,这下可有趣了。”博士喃喃地说道。

克拉拉也走了过来,跟他一起透过模糊的玻璃往外看,“什么也没有啊。”

“我是说这个。”博士指了指下面。有一只用纸折成的小鸟正躺在窗台上。

“又是折纸,这不可能是巧合了。”

“是啊。”博士拿起那只鸟仔细观察,“才放这儿没多久,上面的灰很少。”他说着把鸟放回窗边,“但是,我不相信米尔顿先生大老远跑过来,就是为了放一只纸鸟。”

“那你认为他是在做什么呢?”克拉拉问,“是某种需要耗费能量的事情,对不对?某种很高级的能量形式才能产生我们探测到的那种尖峰,对不对?”

“不管他在做什么,肯定都不是好事。更何况已经死了一个人,”博士对她说,“这其中肯定有联系,尤其是眼下这种状况。”他朝那只纸鸟点了点头。

“你认为米尔顿不怀好意?”

“他肯定是在蓄谋什么事情,希望我们能在身份暴露之前,就搞清楚他要干什么。他越是不了解我们,就对我们越有利。”

“那现在怎么办?我们根本就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们慢慢走出房间,来到门厅。

“如果我们弄清楚哈普沃斯先生究竟遭遇了什么事故,应该就能明白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博士说。

“他去过嘉年华。”克拉拉说,“米尔顿也是。这算一种联系吗?”

“算是。然后还有这些鸟……”博士停顿片刻,用手指敲了敲下巴,“我们应该把那只鸟拿上,更详细地检查一下。”

克拉拉跟着博士回到会客室,“对一只纸鸟实施保护性拘留[20],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但现在不行了。”博士站在窗边说。

“为什么不行了?”

“因为它不见了。”

克拉拉也走了过来,看着布满灰尘的窗台。那只纸鸟确实不见了。

博士抬起手,在没有玻璃的那扇窗口试探了一下,“有风,可能是被风吹走了。”

克拉拉看了看周围,“但又去哪儿了呢?不在地上,到处都找不到。”

“窗框和墙之间有缝隙,大概是掉到缝隙里了吧。”

“嗯,那样的话就拿不到了。那只鸟很重要吗?”

博士陷入了沉思,他眉头紧蹙,前额都皱了起来,“我暂时想不到它有什么重要的,至少就它本身而言。是有人把它放在那里的。根据瓦斯特拉的说法,也有人放了三只在哈普沃斯家。但问题是,究竟是谁放的?为什么要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