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亚瑟王。”

“不行。”

克拉拉瞪了他一眼，“你说什么？”

博士埋头看着塔迪斯的控制台，如同警察指挥交通似的做出一个禁止通行的手势，“不。不能去见亚瑟王。”

“你说让我随便选。”

“要在合理范围内。”博士依然埋着头。

“你开始不是这么说的。你说的是让我随便选。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任何人——你说的。所以我选亚瑟王。”

“不行。”

“我们说好了。”

“还是不行。”博士终于抬起头。他的眼睛藏在阴影中，克拉拉不知道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他脸上的其他部分总是很严肃的样子，只有眼睛会表达情绪变化。所以她得看得见眼睛才行。

“为什么不行？”

“那个时代不好。”

“你有更有趣的计划？”

“亚瑟王时代不好，又脏又臭又危险。你肯定不喜欢。再说……”他又转向控制台，用手撑着下巴打量着显示器。

“再说？”克拉拉走过去，眼神越过博士的肩膀，显示器上是一堆乱七八糟的直线、波浪线和一团团的东西，“再说什么？”

博士叹了口气直起身，指了指显示器，“看吧，仔细看看。这里。看见了？”

“嗯，没有。它坏了？”

博士冲她皱皱眉头。

“那是什么？”

“能量尖峰。”

“塔迪斯出故障了？”

“不是塔迪斯，不是。这是十九世纪末出现的一个能量尖峰，就在伦敦正中心。有人用了某种后核能设备，这可不好。啊，他们把那东西屏蔽了。”博士把手背在后面，低头绕着控制台一边踱步一边思考，“这说明它绝不是自然现象，也不是机械异常。”

“嗯，对。是在维多利亚时代末期的伦敦？”

“我刚才已经说了。”

“可能是瓦斯特拉夫人？也可能是斯塔克斯在摆弄他的新型后核能武器？”

“有可能是他，但不会是他。”博士摇头说，“不，不，不。他们不会这么粗心大意。这是某个不想被发现的人弄出来的，而且这个人丝毫不懂时空混淆效应。”

“所以我们不去找亚瑟王，而是去找这个后核能能量尖峰，这是你的建议，对吗？”

博士已经启动了控制系统。“不是‘建议’。”他看了克拉拉一眼，“我们最好换上更能融入时代的衣服，你说呢？”

“你看起来已经很像十九世纪的风格了。”克拉拉回答道。

“我说的是‘我们’，不是指我一个人。”

“你是第一步嘛。”克拉拉看了看自己的亮蓝色上衣和短裙。博士说得对。“我这就去找维多利亚时代的衣服。”

博士继续操作控制系统，他拉下一根杠杆，检查了一下刻度。然后提醒克拉拉道：“找实用的衣服。那边又脏又臭又危险，你肯定会喜欢的。”

霜凝结在树枝上，仿佛易碎的花朵。雪覆盖在先前凝结的冰壳上。冰柱仿佛是从窗框和屋檐里长出来的。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宽阔的泰晤士河河面成了一块不透明的大冰块。

“这空气真是冷得刺骨。”博士说。

克拉拉呼出的气体在眼前凝结成雾，“是呀，都快冻成冰棍儿了。嗯，算了，就当我没说。”她飞速说完后半句。博士有时候特别喜欢咬文嚼字。

塔迪斯停在河边一条无人的小巷里。从四周完好无损的雪地来看，这一带应该没什么人。

他们沿着河边的街道走着，克拉拉问：“有没有什么设备可以帮我们追踪到那个能量来源？”

“能量尖峰。不是来源，是一个尖峰，尖峰是从来源中冒出来的。”

“所以是不一样的，对吧？”

“对。由于这是个尖峰，它只出现了一次，所以现在找不到了，也没办法探测。”

“除非它再次出现？”

“除非它再次出现。那样的话……”博士掏出音速起子，检查了一下起子的设置，“那样的话，我们就会知道。不过我们不能一味等着，因为它有可能再也不出现了。”

“所以我们要如何找到它的源头？”

“去调查。塔迪斯已经尽可能降落在离源头最近的地方了，但还是有好几英里[9]的偏差。”

“啊，这就算是最近？”

“已经很不错了，相隔了好几百年的时间和好几百万光年的距离呢。再说，在伦敦找个外星人也不会太难。他们多半都很显眼，很自大，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克拉拉认真地盯着博士，“对啊，说得没错。”

博士的眉毛都快挤成一团了，“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她飞快地回答，“那咱们的计划是什么？去主祷文街找我们本地的朋友求助？”

“瓦斯特拉、斯塔克斯和珍妮？不，我们不要去打搅他们。相信我。”博士摇着头，“没有那么麻烦。”

现在已经是上午了，人群涌向霜雪集市。博士和克拉拉混在人群中，挺开心地跟着大流走。

克拉拉大口吃着烤栗子问：“这么说来，能量尖峰的事情也不是非常着急？”

博士盯着自己的烤土豆，考虑着要怎样收拾它才好。“我们正在调查。”他说着咬了一大口。结果烫得直跳，张大嘴不停地哈气。

“很烫？”克拉拉问。

博士用力点头，同时皱着眉瞪了一眼旁边那个笑话他的小男孩。

“我觉得你只是在找借口不去见亚瑟王而已。”

“绝对不是。”博士朝剩下那块冒着热气的土豆用力吹气，“不过上次我去的时候确实出了一点儿问题，跟剑有关。”

“真的？”

“亚瑟那时候还是个小孩儿，当时他跑过来嚷嚷说他需要一把剑，所以我就顺手把剑递给他了。”

“确实是个大问题。”

博士又冒险尝了一口土豆。“显然是的。”他边嚼土豆边说，“亚瑟本该亲手把剑从石头里拔出来的，要我说这就是小题大做，但最终我还是当了一天英格兰国王，然后就把王位让给亚瑟了[10]。这并没有造成实际损害。你是想一整天都站在这里闲聊吗？”

“没有啦，抱歉。”

“那边是什么？”但博士并没有等克拉拉回答，他直接把土豆丢进嘴里，大步向前挤进人群。

集市中心是个很大的旋转木马。克拉拉看着那些木马起伏旋转。配合着音乐来看，这木马几乎有催眠效果。博士和她一起看了会儿，然后独自走开了。之后，他们又在卖布娃娃和布钱包的摊位前再次碰头。

摆摊的女人问她：“玩得开心吗，亲爱的？”

“哦，开心啊！”克拉拉回答道。她希望自己说得尽量大声，好把博士那边不怎么积极的回答掩盖掉。“这里有算命的吗？”她一时心血来潮地问。

“嘉年华那边有。”

“嘉年华？”

摆摊的女人指了指，“那边走到尽头就是珍奇嘉年华。他们有各种各样的东西。要花一便士才能入场。”

“要去吗？”克拉拉问博士。

“嗯，要去。感觉很……”

“稀奇？”

“不寻常。”他笑起来。

在珍奇嘉年华门口，博士掏出闪亮的两便士，换回两张卡片门票。

“今天可以凭票多次入场。”守门的孩子对他说，“但是记住只能今天使用。明天票的颜色会不一样。”

这个围场内部很大，雪地里摆着一些摊位，帐篷都架设在外围。那个算命的有些令人失望，只是个裹着披肩的老妇人，趴在桌边看水晶球而已。她又问克拉拉收了半便士，然后用手指反复在水晶球上晃动，接着说了一连串毫无新意的套话，比如遇到一个高大英俊的陌生人，踏上漫长的旅途什么的。

“嗯，基本上也没错。”她对博士说，“你要试试吗？”

博士摇了摇头，“她要么是个骗子，要么是个真正能够预见未来的天才。如果是前者，算命也毫无意义；如果是后者，遇到我大概会害她冠心病发作。”

博士对“不存在的生物展”更感兴趣。进了那顶帐篷之后，他们发现里面全是装在玻璃钟罩里的不明有机物标本和奇形怪状的东西。标签显示，这些东西包括星孩死婴，只在西班牙山区才有的稀有月亮猪等等。

最重要的展品在帐篷尽头的玻璃盒子里，是一条美人鱼的尸体。博士稍微看了一会儿。“绝对是假的。”他断言，“皮肤颜色不对，鳍的形状也完全错误。”他声音太大了，让人有些不安。

接下来在帐篷外面，克拉拉再次尴尬不已，因为博士在大力士表演的过程中大声打呵欠。那人非常高大，上半身布满刺青，两个肱二头肌各纹着一把匕首，胸口还纹满了锁链。由于是光头，加之体格壮实的缘故，他令克拉拉想起了斯塔克斯，不过这个大力士很高——超过六英尺[11]，别的观众都对他的表演赞叹不已。他先是徒手劈碎了一堆砖头，然后又用脑门砸烂一块石头，最后他举起一根金属棍，棍子两端各挂着一篮子大石头。

当他用力的时候，脖子上、胳膊上的肌肉都醒目地突起，随着一声大吼，他把石头从地上抬了起来。他腿部用力，将金属棍举到胸前，然后稍微晃动了一下，最终用尽全力将重物举过头顶。

博士叹了口气，朝周围看去，也许别的地方正好有更好玩儿的事情呢。

“你有什么不满吗，先生？”大力士慢慢把金属棍放下，他朝博士说话的时候，用胸膛依然支撑着重物。

“我？”

“对，就是你。”

“抱歉。”博士走上前，“我只是觉得这没什么了不起。”

“是吗？”

“博士。”克拉拉小声提醒他。

大力士瞪着博士，围观人群中涌现了那种无比期待的情绪，“我这就告诉你什么叫了不起。”

“是吗？”博士说着，同时用“你能怎样”的眼神看了克拉拉一眼。然后他从大力士身上接过金属棍，很轻松地单手提起来，两端装着石头的篮子好像牢牢粘在棍子上一样。“你说吧，我帮你提着。”

大力士惊讶地看着博士。

“你叫什么名字？”博士问。

“迈克尔。”

“迈克尔什么？”

“迈克尔，先生。”

“不，不，不。我先把这个放下。”博士小心地把金属棍和石头放下来，“你姓什么，迈克尔，姓是什么？”

“哦，迈克尔·史密斯。”

“啊！”博士忽然露出笑容，“我也姓史密斯，约翰·史密斯[12]博士，大概是这样。我们姓史密斯的要互相照应，对吧？表演得不错。不过应该再注意一下表现力。讲些小段子让观众高兴高兴。”

“好的。”大力士迈克尔回答，“谢谢你，先生。”

博士转身对观众说：“没有作假。对了，”他又回过头，“下次要尽量表现出非常吃力的样子。”

他们无视周围观众的目光走开了。克拉拉说：“我这辈子都没这么尴尬过。”

“不对，你有过。”

“对，有过。”克拉拉改口了，“都是跟你在一起的时候。”

他们去的最后一顶帐篷是在围场的最里面，广告上写着“最神琦的影子戏表演。”

“要是真有那么神奇，他们至少该把‘神奇’二字写对。”博士说。

“别这么多抱怨，看表演就好了。”克拉拉回答他。

表演已经开始了，他们在黑漆漆的帐篷后排就近坐下。越过前面观众的头顶，克拉拉牢牢盯住屏幕。原理很简单，光线从薄薄的屏幕后面照过来，剪成各种形状的纸偶放在光源和屏幕之间投下影子，就可以进行表演了。演出内容不是故事，至少今天这场表演不是一个故事，主要是一些展示，有各种跳舞的动物、飞行的鸟儿，还有很多栩栩如生的人形，它们看起来相当灵活，几乎让人相信那些影子是真的，是活着的。

“真不错，对吧？”博士小声说。其实他态度的转变倒是更令人惊讶。他又补充说：“但这是不可能的吧，只有我一个人这么想吗？”

“你在说什么？”克拉拉小声顶他一句，“你就不能好好看表演吗？”

“可以的，我可以。但是……”

“但是？但是什么？”

“但它们都是纸偶。”

“当然是啦。”克拉拉转头继续看表演。一只蝴蝶灵巧地从空中飞过，一个小孩儿拿着捕网追逐蝴蝶。克拉拉现在满心只想着那些影子，畅想着它们神奇的质感、精美的细节和丰富的色彩。

博士凑近她的耳朵说：“那绳子在哪儿？棍子在哪儿？它们都是纸偶的话，什么东西支撑它们动起来呢？”

克拉拉皱起眉头，其实博士说得对。“嗯，藏起来了吧，应该是。”她确定地说，“或者线特别细。设计得很巧妙。”

“你的解释完全合理。”

表演在热烈的掌声中结束了。屏幕升上空中，留下一个人站在那里。那是一个身穿红色斗篷的年轻女性。斗篷的兜帽垂在背后，露出长长的秀发——像阴影一样黑的长发。她轮廓小巧，看起来有些孩子气，朝大家鞠了个躬。

帐篷里的人走了之后，她依然站在原地。克拉拉也准备离开，但却发现博士朝反方向走了过去，他走到那个女人面前。

“你是怎么做到的？”他问道。

克拉拉赶在对方回答之前赶紧过去说：“抱歉，打扰了。其实他是想说‘表演非常精彩，我们很喜欢。’”

那个女人和克拉拉握了握手，微笑着说：“很高兴我的表演令你们满意。”

“确实。”博士也表示同意，“所以，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顺便介绍一下，这位是博士。”克拉拉说，“我叫克拉拉。”

“我在表演影子戏法方面比较有天赋。”那个女人回答，“所以能让剪影看起来栩栩如生。但是很抱歉，我不能透露其中的秘密，我全靠这套手艺生活。”

“我敢肯定不是这样的，”博士说，“然而克拉拉也说了——表演很精彩。谢谢。”他们正准备离开，博士又问了一句：“哦，对了，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女人拉下兜帽盖住头，将自己的脸笼罩在阴影中。在帐篷尽头提灯的光线中，她醒目的红色身影显得尤为突兀。

“我叫西卢埃特[13]。”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