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彪悍南北朝之枭雄的世纪
- 云淡心远
- 4650字
- 2021-04-02 12:27:43
名将凋零
接下来,让我们把视线转向赫连勃勃的“统万城”。
得知刘裕率部东归,夏主赫连勃勃大喜。
他对关中觊觎已久,早就打起了在姚兴死后袭取关中的如意算盘,曾出兵被后秦老将姚绍击败。本想重整旗鼓,没想到竟然被实力强大的刘裕抢得了先机,他不得不把已经流到嘴边的口水又默默咽了下去——仿佛一只鬣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仪的猎物被狮子猎取一样。
然而,他并未丧失信心。
早在刘裕伐秦之初,他就对下属说了这么一番话:刘裕必能拿下关中,不过他肯定不会久留,只要他一走,我取关中就易如反掌了!
如今他的预言成真了,他怎能不欣喜若狂?
他第一时间召来了自己的头号谋士王买德:我想要夺取关中,说说你的办法。
王买德分析道:关中是形胜之地,刘裕却让一个黄口小儿来把守,大概是急于回去篡位,无暇顾及中原了。这是上天要把关中赐给我们,千万不可错过这样的良机。青泥(今陕西蓝田)、上洛(今陕西商洛)是沟通南北的要地,我们应该先派骑兵将其控制;同时出兵拿下潼关,切断其水陆通道,使关中晋军孤立无援,然后陛下再传檄长安,恩威并施,刘义真独守空城,无处可逃,不出十天,必会被捆绑到陛下面前!
赫连勃勃依计而行,立即派第三子赫连昌率军直趋潼关,派王买德统兵赴青泥,以切断晋军退路,同时命长子赫连(guī)担任前锋,率两万骑兵进逼长安,他本人亲统大军为后继。
公元418年正月,夏军前锋赫连进抵渭河北岸。
王镇恶命沈田子率军抵御。
见敌军来势凶猛,沈田子没有轻易出击,一面在渭河边的要塞刘回堡(今陕西兴平东南)严阵以待,一面遣使向王镇恶求援。
当着使者的面,心直口快的王镇恶在和长史王修讨论应对之策时毫不掩饰地表达了他对沈田子的不满:刘公把他12岁的儿子托付给我们,这是多大的责任!我们怎能不为此尽心竭力!如果像沈田子这样拥兵不进,怎么可能平定敌寇!
沈田子对王镇恶本来就很不服气,从使者口中听到这番话后更是怒不可遏。
想起刘裕临行前说的那一句“猛兽不如群狐”,错把杭州当汴州的沈田子自认为得到了尚方宝剑,立马下了决心:杀掉王镇恶!
很快,一条谣言开始在关中的晋军士兵中流传开来:王镇恶打算杀尽军中的南方人,把刘义真送回去,然后占据关中造反!
毫无疑问,这是沈田子的杰作。
但王镇恶对此却一无所知。
这段时间他一直忙于考虑作战,脑子里全是各种作战计划用兵策略,根本没有精力顾及别的东西——就像高考时全力以赴做题的学子,根本不可能顾及窗外树上小鸟的羽毛究竟是黄的还是红的一样。
虽然对沈田子的表现有些成见,但他并没有因私废公,还是率军前来援助沈田子。
两人合兵一处,驻扎于北地(今陕西铜川市耀州区)。
这天,沈田子邀请王镇恶一起喝酒议事——为避免王镇恶起疑,他还煞费苦心地把地点安排在了另一名将领傅弘之的大营内。
席间,沈田子称自己与王镇恶有要事相商,把包括傅弘之在内的其他人员全都请了出去。
此时,事先躲藏在隐蔽处的沈田子族人沈敬弘突然挥刀冲出,寒光一闪,鲜血四溅,毫无防备的王镇恶瞬间身首异处!
在自己的军营中发生这样的恶性事件,傅弘之大为震惊。
尽管沈田子宣称是奉了刘裕的密令,但傅弘之还是马上以最快的速度跑回长安,向刘义真和王修汇报了此事。
王修立即下令戒严,随后与刘义真等人召集部队,全副武装登上城门,严阵以待。
没过多长时间,沈田子带着数十人也来到了长安。
杀了自己的同僚,他当然也要向刘义真汇报——大概是自认为按照刘裕口令击杀被扣上“反贼”帽子的王镇恶不仅无过,而且有功,所以他才会带了这么点人,大摇大摆地自投罗网。
王修当即命人拿下沈田子,以擅杀重臣的罪名将其斩首。
就这样,晋军两大王牌名将在同一天因同室操戈而同归于尽!
之后,王修任命冠军将军毛修之为安西司马,接替王镇恶,傅弘之则临危受命,担负起了反击大夏军的重任。
应该说,王修的举措还是比较恰当的——虽然经历了这样的剧变,但晋军的战斗力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不久,傅弘之率五千晋军在池阳(今陕西泾阳)和寡妇渡(今甘肃庆阳西北)两次击败了赫连所率的胡夏军前锋。
习惯于欺软怕硬的赫连勃勃见识到了晋军的厉害,也不敢再战,率部撤军。
长安就此转危为安。
不过好景不长,仅仅九个月后,晋军的形势再一次急转直下!
和上次一样,还是因为内讧。
这次作死的,是关中晋军名义上的最高领导刘义真。
刘义真不仅年幼,而且生于深宫之中,从小就娇生惯养,没经过什么历练,这样一个屁都不懂的孩子现在却一下子成了大权在握的一方藩镇!
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有美色存在就不愁没男人追求,只要有利润可图就不愁没资本进入,只要有权力可用就不愁没马屁精包围,很快刘义真的身边就有了一大群趋炎附势的小人。
在他们的大肆吹捧下,刘义真更加不知轻重,经常毫无节制地胡乱赏赐这些人。
长史王修受刘裕之托,身负辅佐刘义真的重任,对此自然不能不管,便屡次制止他的胡作非为。
这样一来,刘义真身边的那些小人都恨透了王修。
他们一起向刘义真告状:王镇恶要造反,所以沈田子才杀了他,而王修又杀了沈田子,显然他也想要造反。
刘义真小朋友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负负得正,正负得负,我昨天的小学四年级数学课上刚学过。
咦,好像确实是这个理啊!
他当即命令自己的亲信刘乞等人将王修处死。
王修是当时晋军在关中地区实际上的最高决策者,他这一死,小屁孩刘义真能管好自己的吃喝拉撒睡,做到不拉裤子不尿床就算不错了,哪里能管得了纷繁复杂的财政、人事、宣传、工商、治安、税务、军事、外交?
长安几乎成了无政府状态。
刘义真身边的那些下属趁机放纵手下到处抢掠,秋毫必犯,童叟必欺,搞得民怨沸腾,民不聊生。
很快,关中各地人心离散,乱作一团,百姓或四处叛逃,或各自为政,都不再听从长安的号令。
见情况不妙,刘义真惶惶不可终日,就如乌龟在面临危险时会本能地把四肢缩回去一样,他本能地下令放弃长安以外所有的城池,把全部兵力都撤回来保卫自己的安全。
一直密切关注晋军动向的赫连勃勃当然不可能放弃这样的机会,立即再度率军南下。
关中百姓对刘义真等人的倒行逆施早已深恶痛绝,纷纷向夏军投降。
赫连勃勃长驱直入,不费吹灰之力就占领了长安西北的咸阳,长安军民外出砍柴的路都被胡夏军切断了。
长安城内的晋军顿时陷入了困境。
事态严重,刘裕当然不能置之不理。
他立即命辅国将军蒯恩前往长安,护送自己的爱子刘义真回江南,同时又以爱将朱龄石为都督关中诸军事、雍州刺史,代替刘义真镇守长安。
临行前,刘裕叮嘱他说:你到长安后,一定要让义真轻装迅速返回,等出了潼关才能放慢脚步。如果你觉得关中守不住,也可以和他一起回来。
朱龄石走后,刘裕还是觉得放心不下,便又派朱超石(朱龄石之弟)前往洛阳以西,以安抚那里的民众,同时接应朱龄石。
朱龄石抵达长安后,刘义真如蒙大赦,立即往脚底抹油准备开溜。
不过,他和他的亲信们并没有按照刘裕的命令轻装速行——他们不但不愿意放弃这段时间抢来的众多财物,还在出发前又对长安城及其附近进行了最后一次地毯式全方位不留死角的大洗劫,然后才意犹未尽地满载而归,缓缓向东南方向进发。
见此情景,奉命和蒯恩一起护送刘义真的大将傅弘之心急如焚,连忙对刘义真进谏说:刘公让我们务必要急速前行,可殿下您却带着这么多辎重车辆,一天都走不了十里,万一敌人前来追击,我们怎么办?殿下,快点下令放弃这些东西吧,这样才能早日脱险。
让刘义真那些爱财如命的下属主动放弃钱财,相当于让鱼儿主动离开水——完全违背了其天性,当然是不可能的。
在他们的怂恿下,刘义真非常干脆地拒绝了傅弘之的建议。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傅弘之最担心的事很快就发生了。
有个对刘义真一伙恨之入骨的当地人向大夏军报告了刘义真的行踪,赫连勃勃立即派长子赫连率三万骑兵前去追击。
没过多久,赫连就追上了刘义真一行。
傅弘之毕竟久经沙场,他毫不畏惧,与蒯恩两人一起率部断后,保护着刘义真等人且战且退,苦战多日,总算退到了青泥(今陕西蓝田)。
只听一声炮响,伏兵四起,原来王买德率领的大夏军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早已筋疲力尽的晋军哪里还抵挡得住!
最终他们全军覆没,傅弘之、蒯恩、毛修之等晋军将领悉数被擒,只有刘义真躲在了草丛中,因人矮目标小加上天色已晚而没有被大夏军发现,得以幸免于难。
战后,他被晋军另一名幸存者——参军段宏找到,两人共骑一马,逃回了江南。
和狗屎运冲天的刘义真相比,那些被俘晋军将领的命运可就惨多了。
猛将傅弘之本有活命的机会——赫连勃勃对勇冠三军的他颇为欣赏,极力想招降他,但傅弘之不仅坚决不降,还叫骂不停,最后惹得赫连勃勃恼羞成怒,下令剥光他的衣服,将其赤身裸体置于雪地之中活活冻死!
漫漫风雪中,傅弘之的体温越来越低,呼吸越来越困难,意识越来越模糊,身体越来越僵硬,但他至死都没有倒下!
同时被俘的蒯恩也不屈被杀。
除此以外,赫连勃勃还将晋军的死难将士全都砍下头颅,堆积成山,号称骷髅台,以炫耀自己的武功。
而晋军的悲剧到此还没有结束。
接下来轮到的是代替刘义真接管长安的朱龄石。
朱龄石本来还想力挽狂澜,尽力守住关中,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
纸一旦被揉皱了就再也无法恢复到原先的平整,百姓对晋军的信任一旦被破坏了就再也无法恢复到原先的那种鱼水深情。
由于刘义真一伙之前的所作所为对百姓的伤害实在太大,因此尽管朱龄石一再表示自己和他不一样,但根本没用。长安百姓早已对晋军恨之入骨,不断发起暴动。
朱龄石兵微将寡,面对一浪高过一浪的反对浪潮,就如小舢板面对海啸一样——完全无力应付。
既然无法拯救危局,那就拯救自己吧!
无奈,朱龄石只好率军退出长安,向潼关方向突围。
然而此时潼关已经被夏军攻陷,他无处可去,只好移军向北,投奔驻守在曹公垒(按《水经注》的记载,此地在黄河以南,是当年曹操讨伐马超时所筑)的另一名晋将王敬先,正在蒲坂的朱超石听说哥哥在曹公垒,也赶来与他会合。
但朱氏兄弟屁股还没坐热,大夏大将赫连昌(赫连勃勃第三子)已经率大军赶到了。
他将曹公垒团团包围,并切断其水源。
饥渴难耐的晋军很快就失去了战斗力——成天喝不到水,哪能迈得动腿?
加上他们的人数本就远远少于大夏军,曹公垒没过多久就失陷了。
城破之前,朱龄石对弟弟说:如果我们兄弟俩都死在异乡,家中的父母会何等伤心!你快从小路逃走,这样我就算死也无憾了!
朱超石泪如雨下,坚决不肯:人谁能不死,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弃你而去?
最终,两人一起被俘,随后遇害。
整个关中就此落入了大夏之手。
进入长安的赫连勃勃大宴宾客,席间,他举杯对王买德大加赞赏:爱卿你往日所言,仅仅一年就应验了,真可谓算无遗策!
随后,他在长安正式称帝。
群臣都劝他定都长安,但赫连勃勃坚决不从,还是回到了旧都统万城。
“西边日出东边雨。”
这边的赫连勃勃意气风发,那边的刘裕却是意乱如麻。
此时,他正在北伐的大本营彭城,得知关中大败、爱子刘义真生死未卜的消息后,刘裕大为震怒,不顾一切地下令克期再次北伐。
谢晦连忙提醒他:现在士卒疲惫,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奉常(掌管宗庙祭祀的官员)郑鲜之则说得更为具体:今年江南各州水灾频发,饥馑遍地,士庶百姓都翘首盼望刘公您早日还朝,如果听到您又要北征,恐怕民心就要不稳了!
在他们的竭力劝说下,刘裕的头脑逐渐冷静了下来。
是啊,再好的车也需要保养,再强的军队也需要休整,在目前的情况下再次发动像去年那样大规模的北伐绝非易事!
正好这时传来了刘义真安全返回的消息,综合考虑各方面因素后,刘裕最终还是放弃了北征的念头。
他登上城楼,遥望北方。
想到好不容易得来的关中瞬间丢失,想到跟随自己多年的将士葬身异乡,想到那一个个熟悉的面孔:王镇恶、沈田子、朱龄石、朱超石、傅弘之、蒯恩、毛修之……
他忍不住悲从中来,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