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着韦怀义等人走远,苏宇二人才靠了上来;到了跟前,梁克贞先开口小声讲着:“行军司马可真是好算计,不到半日,便将这漕船的问题解决了。”
苏宇脸上还摆着疑惑,一面像是在暗暗计算,一面发问,“不过真的有那么多钱么,二郎不会是耍了其他的法子,把他给吓住了。”
“呵,要不我给你一千缗钱,也不要你多的,你给我铺满一半格子......”
刘岩正打趣着苏宇,却有听得女子的尖叫,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看,竟然是那个破落户强拖着他妹妹便往这边来了。
那人将妹妹拽到身边,狠狠地瞪了一眼,才回头向三人分别作了天揖,“诸位官人,小人名叫谢宜贤,有一事相与......”
想着这人随便就把自己妹妹拿来做赌注,刘岩怎么会给他好脸色,直接斥道:“有屁快放,别拐弯抹角的,我可没有那么多时间耽搁。”
谢宜贤还算白净的脸上泛起了惹人生厌的笑容,“女娃都是赔钱货,小人想把妹妹托付给贵人,也好少些负担。”
刘岩的表情由嫌弃转为疑惑,他还从没见过这样的要求,而苏宇、梁克贞二人像是猜到了什么,脸上嫌恶之色更甚。
“好,那你走吧。”苏宇声音怪异地应道,那话直接就跟从鼻腔里哼出来的一样,鄙夷之意溢于言表。
尚未图穷匕见的谢宜贤自然不肯离去,又腆着脸贴得更近,“小的借了些公廨本钱,利钱实在太高,已经还不起了,还希望几个贵人能赏些钱......”
“滚。”刘岩直接扔下一个字,都不跟甄三七打个招呼,转身便去寻自己的坐骑;苏宇、梁克贞也是懒得再多看这无耻小人一眼,扭头便走。
公廨本钱,便是唐朝官府所放的高利贷;刘岩知道了这渣滓想卖了自己妹妹,以还上所欠的钱,再也不想多听他半句话。
三人没走出几步,身后又传来扭打声;刘岩不经意地一瞅,看见不知哪里来的几个差役将谢宜贤擒住,看样子像是甄三七所下的令。
“你们要作甚么,来人啊,官差乱抓人了,没天理啊......”
有个差役嫌谢宜贤太过聒噪,抬脚就跺向了他的膝弯;谢宜贤吃痛闷哼了一声,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
这吵闹声不但让刘岩几人止住了去意,周围本已稀疏的路人又有围而观之的趋势;两个差役看这架势,当即出声喝止。百姓对这些差役是低头不见抬头见,深知他们脾性,不敢多留。
甄三七冷眼瞧着这几个耀武扬威的差役,心中暗骂道:
“这群欺软怕硬的杀才,同我一道至此。刚刚见了韦家的家奴,怕的跟见了女奴的耗子一般,屁也不敢多放一个;现在对些平头百姓倒是会显威风。”
片刻之间,刘岩已经又到了甄三七近前,用着有些愠怒的声音质问:“怎么回事,你怎么又把这人搦了,事情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行军司马,不是下吏要难为那个小人。只是他亲口说要把他妹妹卖到北里去,光天化日之下逼良为娼,下吏怎能置若罔闻。”
长安的平康里是大唐著名的“红灯区”,又因位于长安城北,被称为北里;后北里渐渐演化为妓馆的代称。甄三七乍说“北里”二字,刘岩还没反应过来;直道听到“逼良为娼”,才明白谢宜贤要干的是什么龌龊的勾当。
一向对此深恶痛绝的刘岩正要发火,头还没转过去,又听到谢宜贤的狡辩,“那不过是戏言,吓吓我小妹;你听不出真话假话,就因我这只言片语,便要治罪,实乃酷吏。”
甄三七作为司法吏,少不得要跟平头百姓打交到;平日里小事争端因他皆处置公正,在邻里之中颇有贤名。不过这种官吏,反而是刁民最不怕的,谢宜贤不但当即否认,并且倒打一耙。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可刘岩明显就不是君子,看到如此恶心的人,怒不可遏的他直接转身就是一脚、踹向谢宜贤。
两个擒着谢宜贤的差役也顺手一撒,任他仰面摔在地上痛呼,谢宜贤还要起身理论,一点寒芒却直射眼中,刺地他睁不开眼。
刘岩满面寒霜,右手四指狠握剑鞘、拇指缓缓顶开剑格,那道光芒正是从他手中射出;仅仅寸半剑锋,便渗出凛凛的杀气。谢宜贤感受到威压,又看清踹他之人是谁;心中惧意涌起,连忙求饶道:
“官人饶命,官人饶命,小人有目无瞳,不、不知好歹,还、望......”仅一呼一吸的功夫,谢宜贤已经由半坐匍成了跪下,一面磕着头一面求饶;磕地倒是实在,已经话都说不利索了。
刘岩不顾求饶,一步一步迫向谢宜贤;步子迈地越近,谢宜贤磕地越响,夯土路面上已渐渐染上已了殷红。
“且慢!”一声叫喝令刘岩身形一顿。
叫停的人既不是苏宇,亦不是梁克贞,而是刚刚被谢宜贤反咬一口的甄三七,他又劝解道:
“此人虽寡廉鲜耻,行为荒诞,但罪不至死;口上说上两句那话,也不会因言获罪,还请行军司马不要、不要因怒......”
甄三七心中有愧,话音是越来越小。刘岩今日帮他从韦怀义处脱身,并且反过头来要收拾谢宜贤也算为他出气;可他却是明着拆刘岩的台;但眼看着刘岩杀了谢宜贤,那便是有违被他奉为圭臬的大唐律法,因此不得不出言。
听了这话,刘岩拇指轻轻一压,收回了剑锋,脸上也卸下了怒意。他虽十分厌恶谢宜贤,但也不是视人命如草芥的屠夫。
故作要杀人的举动,只为看看甄三七在对待让他吃了不少苦头的人上,还能否恪守法则、始终如一;甄三七给的答复,又让刘岩对他的评价高了一个台阶。
不经意间,刘岩又瞟到了在一旁暗自抽泣了许久的女子;刚刚离得远,他就觉得这娘子瞅起来十分俏丽,这拉近一看,更是瞧地眼睛都离不开了。
那女子穿着一件袖子没过指尖的圆领袍,脚上是一双褪了色的草鞋,从草鞋的空隙中,还能看见她细嫩又白净的肌肤。一头乌黑的长发则梳成个双丫髻,衬在其瓷白嫩滑的脸上,减了她三分媚态,又增一丝俏皮。
刘岩看地出神,目光滑到她脚上,盯了良久;“哎!”那女子突然停了抽泣,惊呼一声;而后连退数步,像是要找个地方藏起来一样。
自知失态的刘岩干咳一声,掩饰下自己的尴尬;也并未跟着上去,而是原地作揖,并问她姓名。刘岩虽故作镇定,可连自己姓名都不报,就问别人闺名,已经失了分寸。
“愣着干什么,官人问话,还不快回!”
谢宜贤的一句催促让女子打了个激灵,而后她赶紧施了个万福,回话道:
“奴、奴家贱名、谢、谢宜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