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才收住不久的眼泪再次决堤。
她的悲痛,是与最好的朋友之间的生离死别……
我这一次才恍然明白自己到底是有多唐突,问起她的伤心事,却发现自己无力去安慰,这与点起了火却不去灭的性质完全一样。
说不清内心是我的赧然多些,还是对她的歉意多些。我怔了一小会儿,然后说:“你先坐吧,稍微等我一会儿,我去拿酒。”
刺槐花酒,是我自己找资料学着酿的,不怎么常见,但刺槐花很常见,我小时候外婆总喜欢用槐花炒鸡蛋或是摊饼,年少时的记忆很刻骨铭心,所以我至今仍然觉得槐花的香味很迷人。
很巧啊,刺槐花有一个花语,寓意纯洁的友谊。
我很快从地下室回来,路过柜台时顺便给她拿了个杯子:“这酒,我其实是第一次酿,刚刚才开坛的,闻气味感觉还行,不过味道……我不敢保证很好喝。”
说完我给她倒了杯酒,推到她面前。
浅黄的酒色很清透,看上去还不错。
她点点头,唇角动了动,“谢谢。”
酒液在玻璃酒杯中轻轻晃动,有点像我此刻微起波澜的内心,她静静喝酒没说话,而我静静的看着她也没说话。
时间在指缝中漏去,像流沙,越想抓紧越抓不住。
她喝酒的动作很慢,像是和一位老友品茗,细腻又很优雅。
等她喝完那一杯酒,我还没有想好该怎么跟她交谈下去,反倒是她自己率先开口,声调很低,带着哽咽,“其实我都明白,他们说真正的死亡不是离世,是忘记。”
我点头的动作进行到一半。
她又忽然说:“可我觉得这话啊,对,也不对!”
我愣了下。
她抬手又倒了杯酒,用手指叩了叩桌面,“最让人难受的不是死亡,不是忘记,是忘不掉,是经年累月形成的一种可怕的习惯。我真的烦死那个女人了!她倒好拍拍屁股走人,我甚至都没来得及好好跟她道别,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我抬头看她,从她脸上看到一种无奈的情绪。
生离死别一直是我们人生中要面临的一大难题,或者也可以说是我们每个人都必须经历和承受的一种痼疾,而且无药可医。
这种痛苦,我也曾经历过,从一家人其乐融融到如今的孑然一身,我是怎么走过来的呢?隔得时间有些久远,我的记忆开始发白,似乎已经忘记了。但我想,那时必然是在无数个无眠的夜里,待在空寂的房间,感受着窗外有些寒凉的风,望着一盏盏明灯,与孤独共舞,与怀念作伴。
那种日子应该很难熬。
就像她现在。
那是我的过去,是许多人的过去,或许也会是许多人的未来。
物是人非,永远会比离去和死亡来临的那一刻更让人悲痛和无奈。
我忽然很想听听她与她挚友的故事,大概也会像这杯酒色清透的槐花酒一样!我们总是在歌颂情感,却总是忘记教导如何安放被情感引发的情绪。
于是,总会在某个无人的夜晚或是清晨,想起那些情感对象还在的瞬间,然后如同泄洪一般,记忆洪水泛滥,情感无处安放。
此刻的酒馆静悄悄的,那两个小鬼头在吧台后看书,盛夏暑意升腾,微风拂不到室内,但阳光能透过玻璃为我们展现明媚。
我想起还没问她姓名,但在这一刻好像称呼已经不重要了。
“小时候听家里人说,已经驾鹤西去的人,我们就别念叨了,否则她们在天上看见,就会舍不得走了。”我忽然没头没尾的说了段这样的话。
不过这话尽管荒诞了些,却未必没有道理。
她终于抬眼看向了我。
我咧嘴笑了笑,“这话显然是假的,不过它帮我度过了亲人离世的那段时光,我并不是一个喜欢贩卖心灵鸡汤的人,然而有时候我们的生活,确实应该朝前看。”
“我不是在残忍的剥夺你继续怀念她的权力,诚然,我也没有这个资格,不如你和我说说她吧!我很想知道,为什么她会说……下辈子她不来了。”
她眸光闪了闪,拿起杯子又喝了口酒。
“她……我该怎么跟你介绍她呢,一个炙热如同太阳,又清冷神似月亮的人,很多人说她静若处子动若脱兔,但我不想这么形容她。”
说到这里,她露出笑容,“我和她是自小学相识,到如今二十年的好友,尽管我缺席过她的一小部分青春,在她受到伤害时没有陪在她身边,在她不得已改变自己迎合别人时,没有劝过她坚持自己,但她仍然当我是她最好的朋友,仍然会引以为傲的向别人介绍我,说我是上天恩赐给她的知己。”
“她有个致命的缺点,好了伤疤忘了疼,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舍不得忘记她吗?因为她死后,身边人一直在提起她,她好像赢得了所有人的欣赏与赞美,但这一切好像又是在她死后才获得的。”
“她的同事说,自从有她,觉得整个办公室都快乐不少,她好像没有烦恼一样,每天看见她,都是一张笑脸。她的学弟学妹说,学姐是我见过最好的学姐,所有人都说她是自己见过最真诚的人。”
这样的一个人,我听着都觉得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