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荆九挨打(1)

湛蓝色的天空,明净如洗。在郁郁葱葱的凤栖山山麓,西大街车水马龙市声喧嚣,荆记商号的生意一如既往,只是有好几天人们没有见着少东家。这不奇怪,大家都知道荆少爷是大忙人,不是出门催款就是闭门算账,见不着人很平常,哪会想到是荆老板以生意人的精明,严密封锁了儿子被人打闷棍的消息。他很清楚,这种事一张扬只会越描越黑,以讹传讹,乃至“三人传言,可使市中有虎”,会吓得顾客怕“沾火星”不敢上门,所以当江哥随着送信的伙计走进店堂时,看不到一点反常。

沿着一条由前店直通后院的卵石甬道,江哥随着伙计绕过花坛里的假山,走进月洞门,就看见一座宽大的老宅,四周环绕着回廊。走进回廊,往右拐是荆九的卧室,室内陈设简单,敞开着的窗子下边放着一张条桌,桌上杂乱地放着油灯、笔筒、砚台、算盘和账簿,椅子里堆放着脱下来的衣服,椅旁是一张单人床。荆九正半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显然伤势恢复得很快,目前已无大碍。

江哥坐在床沿问:“九弟,是怎么一回事?”

荆九苦笑着摇了摇头,说:“我遭两个无赖暗算了……”他扭头朝窗外望了望,视线越过檐瓦,投向西大街东头。事情的起因就是从那里开始的,但他只以为是得罪了市井无赖,却不知道这两个人是有着天将尊号的龟将军和蛇将军,如果这时有人告诉他,估计打死他也不会相信,地位如此尊贵的人竟会干出如此下作的事。

可龟蛇二将军就偏偏干了!那是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天上的浮云像神马,蛇将军睡了一上午醒过来,觉得很无聊,就过江到禹功矶,找正在值班的龟将军聊天。远远的他就嚷:“老龟,靠玉帝的这点俸禄过日子清苦啊!”龟将军回过头来,见阳光刺眼,就眯缝着眼睛说:“就是,老子把乌龙送的夜明珠都拿去换酒了。”蛇将军说:“我的珠子也没了,在窑子街抵了嫖资。”说着往草地上一躺,一边骂骂咧咧地说,“娘的,那些婊子个个贪。”

以前在天庭龟将军跟他虽说是同僚,但没有多少来往,下界后隔着一条江,分工又不同,一个值白班一个值夜班,大多数时候也是各忙各的,因此龟将军乍一见他在裤裆里摸,还真有点看不惯,又不好说,于是皮里阳秋地问:“怎么啦,有虱子?”蛇将军嘻嘻一笑:“哪里,盘着舒服。我这个人哪,什么事都好对付,就是把这行货没办法,一天不冒尖就不行,又没钱打发。唉,要是有个妹妹就好了……”

龟将军不好色却贪财,一听到钱就来劲:“那又怎样,莫不成有个妹妹就有钱?”

蛇将军一骨碌地爬起来,说:“嫁给李隆基唦!听说那个杨……杨玉环要封贵妃了,全家都跟着发大财,光脂粉钱,李隆基每年给她们姐妹的就有百把万,你说叫人眼红不眼红?”

龟将军惊呆了:“有这事?”

“怎么没这事?是窑子街的那些婊子从当官的口里听来的,还说她们杨家姐妹陪皇帝出游,排场大得很,走到哪里,哪里的空气都是香的,翡翠珍珠……,反正是一大些宝贝掉了一地,围着看的人抢疯了!”

龟将军彻底惊呆了,眼睛睁得像牛卵子,好半天才说出话来:“咋不早点说?老子肯定抢得赢他们!”

这话一出口,蛇将军算是把他的骨头渣滓都看清了,呵呵一笑说:“这才是自家夫婿无消息,却恨桥头卖卜人!我也是才听到,所以呀我说要有个妹妹就好了,嫁给皇帝,即使不是皇帝,当官的也行,根本就不用抢也不用捡,人家自动的送到你手里。”

龟将军没劲地往草地上一坐:“你这话是白说的。”想了想心里还是不平衡,又说:“不过你这话也提醒了我,虾有虾路鱼有鱼路,咱们可以想点别的法子去搞钱,只要不违反《十条禁令》,他吕洞宾又能把咱怎么样?”

听了这话蛇将军半天不作声,《十条禁令》是玉帝为他俩下界监管乌龙特意规定的,其中有不准在人间暴露身份,不准与官府勾结或对抗,不准用神仙手段对待凡人等等,问题是真要按这做连水都没有喝的!但他不敢把这牢骚说出来,毕竟跟龟将军没多少交往,交浅言深是大忌,万一他向玉帝汇报了不是好玩的,只有诱以利,让他手上也是一把屎,他才会跟自己一条心。想到这里,他说:“咱肯定是按禁令来,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有时过点线也正常,只要不把把柄落在吕洞宾手里,玉帝也不会听他的。”

“是这话,可这钱上哪儿去搞?再去找乌龙……”

“现在去肯定不行,刚刚得了他的夜明珠,再去会让他反感的,别贪吃弄坏碗,断了财路。我想……,西大街?对,去西大街!那是挖个凼子就能出水的好地方。”

蛇将军附在龟将军耳旁嘀咕了几句,龟将军喜形于色地点头:“行,行!这可跟乌龙那里不同啊,乌龙那里是‘瞎子打堂客,摸着一下是一下’,可以把手下老点,就是不能铆着搞;西大街,细水长流,一回虽说搞得不多,却月月有年年有,加起来不比乌龙那里少。就这样办,没错!”

说罢两人来到西大街,踅进一个巷子,蛇将军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歪戴草帽的混混。他走进一家油坊,掏出几枚铜钱拍在临街的柜台上,嚷:“老板,来一罐小磨麻油。”油坊老板应声从里间出来,递给他一个油罐。

蛇将军拎着油罐回到巷子,撕开封口朝罐内吐了口痰,朝龟将军诡秘的一笑,又拎着油罐屁颠颠地回到油坊柜台前:“老板,你这油里掺了米汤哩。”油坊老板一愣:“客官,饭可以瞎吃,话不可以瞎说。你在街坊里打听一下,哪有这种事!”

“我冤你不成?你自己看!”蛇将军递上油罐,油坊老板不接,只扫了一眼说:“不用看,绝对不会有这事。小店在这西大街经营二十年了,莫说这小磨麻油,就是菜油、豆油都是有口皆碑的。”

“你看嘛,我说你掺了米汤就是掺了米汤。”蛇将军把油罐往柜台上一放。油坊老板无奈地朝罐内探头一瞄,油面上果然浮着乳白色油晕,不由的一愣,抬头看了蛇将军一眼,随手从身后货架上拿出一罐贴着“香油”标签的油罐,撕开封口把油汩汩地倒在碗里,端起碗说道:“客官,你瞧,清清亮亮的,你拿回去后怎么就变了?”又转身走出柜台,对着围观的众人说,“大家瞧瞧……”

一老者接过碗看了看,说:“蛮好的油嘛。”

油坊老板说:“是啊,是啊,……这不是故意找茬吗?”

蛇将军一听,上前一把揪住油坊老板:“你说老子找茬?”见他两手抵住自己的肩膀,挣扎着想摆脱,就伸出双手将油坊老板拎起来打转,作出要把他甩在地上的架势。油坊老板为使自己不摔倒,死死地抓紧蛇将军,尽可能地让身子不飘起来,双脚努力往下坠,跳跃式地接触着地面。这使蛇将军觉得好玩,一边双手绷直地擒着他打转一边说:“咦——,你这老鸽子还会玩花样哩!”

躲在巷内的龟将军竖着耳朵听,听到这里开心的一笑,笑声里变成一个粗鲁大汉,走出巷子,大大咧咧地拨开人群,在蛇将军肩头拍了一下。

蛇将军松开手,乜着眼睛问:“大哥,啥事?”

“啥事,你问我,我还问你呢,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

蛇将军眨巴着眼:“谁的?”

龟将军拍着胸脯:“老子的!”

蛇将军破口大骂:“谁他娘的裤裆破了,露出了你!”

龟将军挥手就是一拳:“找死啊!”

蛇将军作势摔倒在地,爬起来就跑,龟将军捡起滚落在地的草帽朝前一甩,喊:“莫慌掉卵子哟!”

众人哄的一声大笑。笑声中,蛇将军掉头捡起草帽仓皇而去,众人又是一阵大笑。龟将军挺着胸脯洋洋得意地环顾四周,见油坊老板上前打躬作揖的连声感谢,就不屑地说:“这些混混,就是欺软怕硬。”油坊老板嘿嘿地笑:“就是,就是!”众人也频频点头,七嘴八舌的应和。

龟将军一看火候到了,就高声地说:“从今往后由我来保护你们,好不好?”众人齐声叫好。龟将军扫了众人一眼,又说:“不过,我不能白辛苦一场,冒着风险哩,这是你们亲眼看到的,得收点保护费,咹?”

众人一听不吭声了,有的缩了头,有的悄悄往外溜。油坊老板也想往后躲,见龟将军把目光扫过来,知道躲不脱,急忙赔着笑脸说:“交保护费?应该的,应该的。”转身进柜拿出十几个铜钱。

这是唐高祖时就流行的开元通宝,形制虽沿用秦代的方孔圆形,却面、背规整,钱文为唐初大书法家欧阳询书写,文字庄重、隽秀、挺拔;按规定,每十文重一两,每一文的重量称为一钱,由于铜质纯净,铸造精良,其形制、文字和重量均是后世铸钱的楷模。龟将军不知道这些却知道“份量”,有这十二三文钱就能买回一斗米,于是接过铜钱,沿街继续收取保护费。他身后跟着几个瞧热闹的市井闲汉,每到一处不用他开口,闲汉们就在一旁嚷:“交保护费,交保护费!”店主们因为是坐商,大都怕惹事,就抱着蚀财免灾心理给他个一文两文,只当是打发讨饭的。龟将军不计较人家是怎样想,给钱就行,抱着“多得不如少得,少得不如现得”心理,接过钱就往下一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