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真正政治家为城邦的合一而操劳，他努力将相互对反的力量“纠缠”、“交织”并“混合”^[16]到一起。他要促成一个最为重要的[美与善]的时机，使相反的事物能如《斐勒布》（26b6-7）中所言的那样，“在灵魂中”交融无间。按这篇对话的说法，这种交融——亦即一切善事物——的成因在努斯中得以展现，无论个别物事，还是宇宙整体，其中都有努斯的灵效。^[17]治邦者以最高的制权令城邦的人种相配，在这个意义上，他掌管着社会领域中的宇宙努斯：社会由相互对抗的“质料”构成，这些质料因缺乏约束与节制而面临分崩离析的危险，哲人则始终注视着单一的善，为城邦带来持久的团结。柏拉图在《蒂迈欧》中用以描述神匠（Demiurgos）^[18]的语词表明，政治上创建合一的过程深具宇宙论上的意义，文中说道，当创世之神构造世界诸多形体时，使用了“最美的丝线”，这些丝线能“使自身与被缚的事物捆成一体”（《蒂迈欧》31c2-3）。“捆成一体”（Zusammenbinden）是此篇讨论宇宙论对话的关键概念，这一概念始终意指的是，在更广阔的知识论意义上实现“合一”的过程，这也是一个向本原趋近的过程，而本原正是万物中的善的原因。由于比例式里的中项与末项彼此等同，能够相互替换，所以，“最美的”丝带便可使“万有合一”（，32a6-7）。例如，神匠为了诸形体可见可触，需要创出火与土，他便依如下的比例将各元素困成一体：“火：气=气：水=水：土”，这意味着，神匠为世上诸形体带来了对形体而言最大可能性的统一（32b3-8）。而灵魂虽由三个彼此差异又相互对反的部分构成，但其最终也必将达成合一，对此柏拉图在同篇对话中也有强调，他说：创世神“将万有合到一个形式中去”（），并“合三为一”（）（35a6-b1）。

神匠将属世身体与属世灵 魂联结起来，使其兼具“可见活物”和“可感神灵”的特点，这是与生俱来的宇宙的合一，这独一无二的整体将引领我们过上蒙神眷顾的生活（34b5-9，92c5-9）。然而，依神匠的话语（，41b1），这种联结就如同组成它的两个部分一样，也会消解，它的存在取决于其创造者的意愿（，b4）。但分解一个好的构造对神匠而言“殊非善举”（b1-2）——因为神的“意愿”彰显于一切善的事物的功能之中，而这些功能向来就是世事流变的成因（29d7-30a2）。世间万物所以成为不灭的整体，盖因其善从中不断涌流而出，并复归于那些被其创造者精心构造了的整体联系之中。《蒂迈欧》中这些关乎宇宙论与本原论的表述，有助于我们更好理解柏拉图给出的政治图景，依循这样的理路，一方面，城邦是我们竭尽全力所能达成的最有可能的合一（《王制》421a-424a、461e-466d）；另一方面，为要达成这个目标，城邦的领导人必定愿意认识善的理念（505e-506a、507c）。但是，对这个问题，与其像亚里士多德在《政治学》（1261a10-1264b25）中所说，认为柏拉图将城邦合一的概念弄得大而无当；毋宁认为：柏拉图那里的“合一”概念极不寻常，它不但在理念世界与感官世界的构成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而且对灵魂与德行的学说也有重大影响，而哲人思考的彻底性则使其不得不将这一理路推究到底，然而，思路的尽头也许早已不是（以亚里士多德为代表的）健全的人类理智所能通达之处。^[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