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客栈同饮百里奚 济水再遇康黑臀

安顿好公子小白,鲍叔牙吩咐店家备上几个上好的酒菜,连同自己从临淄带出的盾鱼和玲珑一并送到了百里奚的房间。

沐浴后,鲍叔牙敲开了百里奚的房门。两人寒暄间,公子小白亦带着狐衰一同到来。三人按次坐好,小白坐北向南,身后站着狐衰;百里奚居于左侧;鲍叔牙居于右侧。

“本公子因避国难,马困人乏,尚未离齐国境内竟遇歹人,幸得先生出手相救!这第一樽酒,敬先生!”小白先举起酒樽对着百里奚道。

“百里奚是一介乡野匹夫,安能让侯国公子祝酒乎!”百里奚没想到小白会给自己敬酒,连忙起身说道。

“先生恩大似海,情深如山,樽酒表谢意,不违礼、合乎情!”小白亦端酒,起身说道。

“着实使不得!周礼云‘亲亲尊尊’,此是定理,不可违!”百里奚作揖说道。

“哈哈哈……公子感恩,先生循礼,此君子之风也。”鲍叔牙亦起身说道,“公子逢此大难,蒙先生承救。此恩如同再造之恩,即使是天子,蒙受此等恩情,亦要敬酒以表谢意。况公子外逃国难,实不宜循礼蹈矩,宜轻装简服。今屋舍之内,无尊卑之法,去监酒之礼,当啖盾鱼之鲜、饮玲珑之美!岂不快哉!”鲍叔牙边说边看向小白、百里奚。

“老师言之有理,此亦小白肺腑之语,百里先生意下如何?”小白看向百里奚。

“既如此,子明当真僭越了!”百里子明言罢,仰首饮尽樽中酒,小白、叔牙二人亦一饮而尽。三人相视而笑,复坐于案前。

“先生是虞国人,我们却得以在齐国边境相遇,敢问先生到齐国是探亲还是访友呢?”小白拱手问道。

“不瞒两位,子明今年已三十有二,然一事无成。前几年刚成亲,吾妻觉得子明应该成就一番事业,故而鼓励我到外面闯一闯。子明素来奉齐国太公望为偶像,欲在齐国建功立业,故循济水东行而来,不巧以这种方式见到太公后人。”百里奚略有惆怅地说道。

“想我太公八十而遇文王,辅文王、武王、成王三代天子,分封于齐国,立百年基业。先生岁不及太公渭水垂钓时岁一半,建功立业之日久矣,才三十而已,不必忧虑!”小白呷了一口玲珑道。

“照先生所说,您应该效仿太公辅佐天子才是正途。且成周距离虞国更近,先生何故舍成周之近反求齐国之远乎?”鲍叔牙听完子明之言,疑惑地问道。

“叔牙兄,自平王东迁以来,王畿之地益少,天子式微,成周不可去也!天子同姓诸侯国虢国、郑国、晋国、卫国又是小国,尤其晋国,内乱不止,故子明认为天子与同姓诸侯国不可去;秦国等西戎诸国小且偏安西陲;燕国苦寒之地难成大事;楚国蛮夷。唯齐国有太公之名,吾向往已久,故而东来。”百里奚正坐而答。

“子明兄,以你的身手来看,叔牙本以为你只是一个侠客,欲建功立业于江湖之上。适才听君分析天下大势,才知子明兄文武双全,以后必定功成名就!来!公子、子明兄,我们共饮此樽!”鲍叔牙对百里奚的分析深感敬佩,举樽道。

三人彻夜痛饮,不再细赘。

翌日,百里奚起得很早,不待小白起床,向鲍叔牙说明情况即往临淄方向赶路去了。

小白洗漱完毕,已是日过竿头。鲍叔牙准备了饭菜等着小白,狐衰也练剑归来,随时跟随公子身边。

待小白坐下,他看着拱手作揖的鲍叔牙和侍立身后的狐衰,又想起了早起赶路的百里奚,才觉得今天的氛围着实有些怪。

沉默片刻,小白理下思路,说道:“鲍师父、狐衰,自我们出走国都以来,舟车劳顿,路遇险象。我自思量,应听从鲍师父的建议:易礼变序,特殊时期特殊对待。自今日起,鲍师傅、狐衰与我同食,不分尊卑,不计周礼,轻车简服。”

“公子不可!狐衰自幼被教导尊卑有别,岂可逾越了这规矩!”狐衰拱手作揖道。

小白笑了笑,看一眼鲍叔牙,低头享受他的美食。鲍叔牙会心一笑,拍了拍狐衰的肩膀,拉着他的手说,“既然公子定了新规矩,你照做就行了。来来来,别傻站着了,坐下吃!”

“公子,昨日康黑臀之事当谨记!公子接下来欲往何所?心中可有谋划?”鲍叔牙坐下后并未动箸,接着又从狐衰那里收回了微笑,正色道。

“事出突然,只顾出走,竟一时忘却应当去往何处。师父有何良策?”小白放慢进食速度,盯着鲍叔牙问道。

鲍叔牙道:“回公子,我有一个想法,虽然称不上是良策,也是我细细思考过的。我们可以借鉴百里先生分析天下大势的思路,也对我们的当前局势做下分析。咱们自临淄向西,过济水,到麦丘邑,若继续向前则是孤竹的地界。孤竹是化外之地,不宜去。若往西南,则是晋国,如百里先生所分析,晋国内乱,曲沃相争于翼,去晋不若留齐。若往东南,则去莒国,莒国乃东夷雄主,日后可借其力回国即位。若往西南,则去鲁国,鲁国强盛,又是文公主夫国,且鲁桓公为齐侯所薨,鲁国新君必助公子。只是……”

“只是我的哥哥,公子纠,与鲁国渊源更深,怕是文公主更愿意助他一臂之力。况且他身边也有管仲、召忽辅佐,我们能想到的他们应该早就想到了。”小白接着鲍叔牙的话说。

“那么,师父的意思是?”小白觉得鲍叔牙还有没说完的话。

“公子睿智!我的意思是即使是这样,在文公主没有明确表态前,我们还是有机会争取到鲁国的;再退一步说,即使文公主支持了公子纠,我们也可以再去莒国。”鲍叔牙说。

小白在听着,也在思考着。

鲍叔牙接着说:“我们先到文公主所在的禚地,争取她的支持。沿途还可以收纳一些小国,像卢国、谭国、遂国,日后为我所用;也注意结交一些江湖派别,像谭国的历山派,素以剑术高明蜚声中原,日后对于抗衡九州会这样的蛮夷派别也大有所益。最后,无论是去鲁国还是莒国,我们都有根基。”

“然也!”小白拍手叫道,“射则贯兮,四矢反兮,以御乱兮!”

“师父,射则贯小白兮!”小白唱起了齐地民谣《猗(yī)嗟(jiē)》。鲍叔牙听罢,微微一笑;狐衰则跟着小白的歌声拍起了节奏,又把头歪向鲍叔牙问道:“鲍大夫,公子所唱何意呀?”

“公子说你箭射得好,箭箭中靶心。”鲍叔牙知道民谣的本意是夸猎人射箭射得好,在这里小白表达的意思是夸赞鲍叔牙想的周到,但是跟狐衰何必解释那么多呢,说个本意就好了。

狐衰听完鲍叔牙的解释,眼前一亮,急走几步,取了弓箭,“嗖嗖”几声,几支箭就射了出去,箭箭射在了客栈后院门匾正中。

“射则贯兮!射则贯兮!”小白见状,高兴地拍手连连叫好。

小白等人吃完饭,随即收拾行装,调转车头,奔谭国而来。

天黑之时,一行人到了济水北岸。济水是四渎之一,是兖州和青州的界河。济水北岸是平原,多农田;南岸是历山,多商贾。眼见天色越来越暗,需尽快渡过济水,否则只能露宿在田间了。济水之上本有一座木桥,不知什么缘故,木桥突然被官府接管,不许通行。这样只能坐船过济水了。狐衰往岸边望去,借着微弱的光,隐约看见还有一艘摆渡船。

“船家,送我们过济水吧。”狐衰边摆手边喊道。

“天已渐黑,水路多湍,明日再行过河吧。”岸边传来艄公的回答。

“我们愿意多付船钱,劳驾船家送我们过去。”狐衰与艄公商量道。

“如何等不得一晚,明日再行过济水?”艄公在黑夜里问道。

“确有急事,耽误不得!还请船家开船!”鲍叔牙搭话道。

“既如此,我出一题,若阁下答得上来。不但船钱不收,各位客官以后坐我的船永不收钱,如何?”黑夜里传来了艄公的声音,但是这次声音似乎有些变化。

“请讲。”鲍叔牙觉得艄公摆渡前问问题,新鲜的很。又很好奇到底会问出什么问题,自己既然能够做齐国公子的师父,自然是可以回答很多问题的,艄公的问题应该难不倒他的。

“说宋国有个农夫,干完一天的活,喂完家里的黄牛就去睡觉了。半夜起床如厕,看见黄牛嘴里还嚼着草料,他看看牛槽里早就没有草料了,黄牛也拴着,不可能出去吃外面的草料。他很纳闷,到底是怎么回事。坐船的,你们回答下吧。”艄公提高了嗓门说道。

鲍叔牙懂得很多知识,但是对于这么贴近生活的问题,确实没研究过;小白听完也觉得好奇,同样想知道答案;狐衰知晓天下兵器,对农事一向是不屑一顾,这样的问题他是不会懂得;其他随从也都是从小跟着小白,都没怎么见过黄牛,更别说黄牛半夜嚼草的事了。一时间,无人能答上艄公这个问题来,大家或是思考,或是期望别人的答案,总之氛围很安静。就这样,一道生活题难住了大家。

“既然会甩牛鞭,又岂会不知道牛嚼二遍草!?哈哈哈,百里子不在这里吧!”黑夜里传来了一个大汉的声音,这个声音明显不是艄公的声音。

“甩牛鞭?啊!不好,公子,赶紧走!”鲍叔牙咂摸了下对方的话,顿时回过味来,知道事情不妙,急忙拉着小白往马车方向跑来;狐衰虽然还没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听到鲍叔牙的话后,也跟另外一个随从一起往回撤。

“想走?来不及了吧!”登时,四周火把齐刷刷亮起,一群人从黑夜里闪了出来,围住了小白几人。

“齐公子别来无恙呀,咱们又见面了!”一名大汉从火把堆里钻了出来,说道。

“康黑臀!”狐衰惊愕地说道。

原来,自从上次被百里奚击败后,康黑臀一直在暗地里跟踪小白,直到通过刚才的试探确认百里奚不在后才现身。

小白暗地里叫苦:康黑臀阴魂不散地跟着自己,看来这次凶多吉少。鲍叔牙也意识到:行走在外,一定要有武功高强的人保护,否则事业未成身先死,一切努力就付诸东流了。

“公子跟我走一趟吧,相遇就是缘分,再遇就是天注定。”康黑臀边说,边示意手下动手。

正在这时,不远处又一队人马赶到,只听为首者叫嚣:“九州会青州谭国使韩泄路经贵地,借诸位钱财一用,权做盘缠之用,诸位意下如何?”来人说话语气虽然客气,然而他手下的人早已冲入人群,肆意抢掠起来。

“不必谭国使动手了!”康黑臀的话音刚落,一枚飞针“嗖”地一声打在了韩泄旁边的火把上,那火把经受不住如此之大的力道,眼看就要跌落到地上去了。

韩泄眼疾手快,轻轻伸手,接住了那个要掉落下去的火把,打量起这枚飞针来。韩泄凭借着多年的江湖经验,根据飞针上的一个“康”字,一眼就认出了这是“索魂针”,赶紧拱手道:“韩泄不知幽州燕国使在此,还望恕罪!”

“本使新任青州齐国使,按照州内国力强者为尊的会规,谭国使应该下马参拜本使才是。”康黑臀盯着小白说道,却不看向韩泄。

韩泄赶紧下马,快步走到康黑臀身边,拱手道:“参见齐国使!”

然而,康黑臀就像没听到韩泄的话一般,依然盯着小白不说话。见康黑臀不予理睬,韩泄知道他这是在显示他齐国使的威风。

按照九州会会规:尊使不回礼,敬礼者要一直等到回礼才可以结束参拜。此时,韩泄可顾不得这些,也不想让康黑臀在谭国边境上耍威风,于是撤回参拜礼,从怀中掏出一卷帛书,将帛书背面的缺角放在掌心,正色道:“请齐国使借一步说话。”

康黑臀见韩泄居然自己撤回了参拜礼,刚欲发怒,又见他手持帛书凑到自己跟前。谭国使的会众也赶紧拿火把过来,帮着照明。康黑臀借着火光,看到帛书的缺角,脸色登时稍变,便收起他齐国使的架子跟随韩泄往一边无人处走去。

原来这缺角的帛书正是九州会会尊发给各国使的专用飞鸽传书,一旦收到缺角帛书意味着九州会有重大事情发生。韩泄说是早晨收到的帛书,上书“周室巨变,速聚燕国。子仪”十个字,他知道事情紧急,立刻召集了所属邑司、乡卒,除历山邑司留守外,其他人全部赶往燕国。

康黑臀寻思道:自己自燕国出发时并未接到帛书,现在临淄尚未到达,本想挟带路上遇到的小白到齐国领赏,顺带在齐国会内立威:毕竟上一任齐国使彭生也挺出色,想震慑住齐国内九州会众,必须做些大事。现在看来,大事只得放一放,须先返回燕国,见过会尊再说。

当下,康黑臀与韩泄决定两伙人合并,一起回燕国,也一起带上小白等人,听候会尊处置。

“何人在此喧哗?报上名来!”两伙人马尚未动弹,就听到一声厉喝。众人循声望去,却是一队齐国士兵,想必是刚才的举动惊动了这群官老爷。

康黑臀、韩泄不想惹事,相互交换了个眼色。韩泄马上跑到齐兵将领处,说道:“我们是齐国商贾,打算运送货物去谭国。不想刚到济水边,却听闻家中老人去世,遂赶紧掉头回家奔丧。因为悲痛,哭声大了些,也就惊动了官爷!”韩泄边说,边往齐兵将领手里塞了一块上好的玉佩。

齐兵将领见是玉佩,面露喜色,便将玉佩放进怀中,随手一挥说道:“走吧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