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麦丘野人献黄土,边境流寇犯要案

齐国边境,仲夏之时,两驾马车,一驾高车,一驾安车,沿崎岖的小路缓缓而行。

这队人马从临淄出发,星夜兼程,已经跑了一天一夜。此时车中已无干粮,饮水亦短缺,尤其是天气渐热、舟车劳顿,让人更觉饥渴困顿。

为首安车中传出声音:“鲍大夫!鲍大夫!”

两驾马车同时停了下来,一男子从后面高车上跳下来,只见他身穿赤色上衣和赤色下裳,留着八字胡须,头顶冠,双眼炯炯有神,虽然旅途劳累,疲惫感亦不能遮挡住他的精神。他听到了安车的呼唤,下了高车,即小跑了过来。

“公子,何事?”他来到安车前,毕恭毕敬地问道。

“此为何处?我们距离临淄几何?”安车上传出声音问道。

“今晨过济水时,我看了界牌,此地乃我齐国边境麦丘邑。此地距离临淄应有四百里。”他拱手作答。

车上没再有声音。

稍静片刻,他再次拱手向车内道:“公子,不如我们在此歇息片刻,”接着,又环顾四周继续道,“虽此处并无村舍、客栈可以投宿,然而田野上尚有正在劳作的野人,我去讨点饮食,用以裹腹总是好的。”

“且慢!此事还是我去吧,尔等随我一路奔波,已是辛苦。本公子要亲身前去,以示真诚,彰显礼法。”说罢,从安车上下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公子。只见他身穿黄色衣裳,腰间束着白色束带,束带上系着一个青色香囊和一块玉佩,还有一把佩剑同挂腰间。赤衣者赶紧上前搀扶,黄衣公子倔强地摆手拒绝了。黄衣公子肃正了形态,整一整衣裳,又捋直了蔽膝,冲着野人的方向而来,不消一会的工夫,便来到了野人面前。

“我等路过宝地,我马虺(hui一声)隤(tui二声),我仆痡(pu二声)矣,饥肠辘辘。请赐予我食物吧,福履绥(sui三声)之。”黄衣公子对着野人,俯首拜道。

此时正是麦收时节,野人们忙着在田地里刈(yì)麦。他们身着白色衣裳,袖口短窄,没有蔽膝,束带也没有那么宽,只不过是条麻绳罢了,腰间自然也看不见香囊和玉佩,比公子的衣着多的是肩膀上披了一条葛布毛巾,用以擦汗。

几个野人埋头劳作间,闻言先是一愣,手里的镰刀亦不再挥舞,佝偻成虾米状的身体略微直了直,茫然地看向黄衣男子,显然是不明白来人意图,旋即又从言语中捡了几个词,再联系来人这毕恭毕敬的模样,才大概明白了意思。

一位长者模样的野人见大家停止了劳作,赶紧说道:“快收麦!手莫停!万一下起了雨,今年这季麦子就全废了!”

众人听了长者的话,又恢复了佝偻的虾米状,继续劳作起来,还时不时用葛布毛巾擦一擦这擦了又冒、冒了再擦,怎么也擦不干净的汗水。

长者见刈麦恢复,满意地点点头,这才转过身来,对黄衣公子说道:“我等均是乡野粗人,贵客不必拘礼。在此大乱之世,我等仓禀拮据,食不果腹,就算是这麦子,也都会上供给麦丘大夫,自己是什么吃的都剩不下。贵客若不嫌弃,就请收下我的土吧。”说罢,老者就地抓捧起一抔鲜土,呈到黄衣公子面前。

黄衣公子见此情景大怒,抽出腰间佩剑就要斩了“戏耍”自己的野人。

赤衣者见状,三步并作两步,顾不得劳乏,跑上前来,握住公子持剑的右手说道:“公子且慢!土者,社稷也!老农献土,意指公子日后继承国君之位!此乃上天的旨意,不可违!公子不可怠慢了天意,更不可失了礼仪,而是应该礼谢老农啊!”

黄衣公子闻言,举着佩剑思忖片刻,脸色由怒转喜,旋即收剑,拱手道:“感谢长者一番美意!福履将汝!”

长者野人惶恐,见来人一会怒,一会笑;一会举剑要杀自己,一会又说自己有福的,一脸惊愕,杵于原地半晌未动。

黄衣公子一行人并不在意长者的惊愕,从其接过鲜土,以礼置于马车,尔后扬鞭而去。

此黄衣公子乃齐国公子,名小白者。赤衣者乃姒姓,鲍氏,名叔牙者。以上是小白、鲍叔牙因避齐国内乱,自临淄而出,今到麦丘而遇之事。

小白一行人正行间,却见前方道路被几株砍倒的大树所阻。鲍叔牙勒住坐骑,吩咐三个随从下车移开大树。三人还未走近树旁,只听兵刃哐哐作响,十几个大汉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把公子小白、鲍叔牙等五人围在了垓心。

为首匪徒说道:“我等俱是贫苦人家子弟,因遇天灾,家中良田颗粒无收。为了活命,拜了天帝,带着兄弟们出来讨口饭吃!尔等留下车马并细软珍物,逃命去吧!”

“大胆匪徒!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劫道劫到王族公室头上来了!还不速速离去,免收刑徒之苦!”公子小白很愤怒,从车上一跃而下,右手擎住佩剑说道。

“王族公室?!”为首匪徒冷哼一声,“劫的就是王族公室!”话音未落,一个跃身,匪首已经到了公子小白身边,一柄长剑抵在了他的脖颈之处。这身手,快若闪电,疾如旋风,三个随从都没看清他是怎么过来的,甚至公子小白的手还没使出拔剑的力气就已经被抵住了咽喉。

鲍叔牙见了对方的身手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对方绝对不是简单的匪徒,而是训练有素的江湖人士!随即拱手道:“壮士!列位壮士!且慢且慢!车马细软,列位均可取之。但请容在下说几句话……”鲍叔牙看了看匪首,见其并不说话,再看看匪众,也未见有动静,转而又看看匪首。

匪首还是没说话,看了看鲍叔牙,对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接着说。

鲍叔牙放下手,用长袖拭了拭额头的汗水,略一沉思,说道:“我等主仆五人,是贩卖粮食的商贾,正打算去谭国寻找买家。不想此地为壮士营生所在,多有叨扰,车马细软,只作是见面之礼!日后再经宝地,定奉上珍奇异宝孝敬壮士……”

“呀!这下发财了!”不等鲍叔牙说完,远处的一个大汉叫道。

“真没想到!干这营生是如此容易,比种地强多了,真好!真好!”另一个大汉也禁不住多说了几句。

“是呀,是呀,嘿嘿……”十几个大汉都高兴了起来,身体开始放松下来,手里的兵器也开始垂落下来,有的人甚至直接扔了兵器蹲坐在地上傻笑。

鲍叔牙从他们的形态举止上看得出来:这是一群庄稼汉,根本不怎么会使用兵器,搞不好这是他们第一次打劫。只是这匪首似乎老成的多,不见他有丝毫放松之意。

“拿好你们的吃饭家伙!”匪首大叫一声,匪众被吓了一跳,竟不知所措。有机灵的听了匪首的话,赶紧擎好兵器,摆开架势,收起高兴之意。其余的人见状,回过神来,也纷纷效仿,恢复了当初的严肃气氛。

“‘王族公室’,我刚才听说了这个字眼,如此说来,恐怕你们根本就不是什么贩卖粮食的商贾吧?”匪首不依不饶道。

“确是商贾!壮士!之所以会说是王族公室,只不过是想在这荒野乡村吓唬下愚昧的野人罢了。如今碰到了诸位,自然是如实奉告。”鲍叔牙还在解释着。

小白随从中有一名狐衰者,乃是自幼跟从他的仆人,没这么经历过拦道抢劫之事,又见十几个大汉拿着兵刃而来,被刚才的阵仗吓得不敢动弹。经鲍叔牙这一缓和,又见匪众不过是临时武装起来的农民,狐衰心中怯意已去大半。现在见匪首还没有见好就收的势头,就想凭借自己的功夫救主立功。

“休伤公子!”狐衰大叫一声,随即抽出佩剑,迎着匪首刺去。另外两名随从亦反应过来,提剑跟上。趁这个间隙,公子小白也扬起佩剑,一边后退一边撩拨开匪首的兵器。

狐衰直面匪首,两名随从分别绕到匪首身后,三人呈“品”字形迅速把匪首围在了垓心。

匪首见状,只是微微一笑,使出一招“魅影随行”,登时他的身后就出现了无数把利剑,犹如一个全身插满利刺的刺猬,让人看得眼花缭乱,更是无法靠近。

狐衰等三人赶紧后退几步,避开利剑。只不过这样一来,就与匪首拉开了距离,反而使得匪首有更大的空间发挥他长剑的优势。匪首长剑在手,剑气呼啸,剑身嗡嗡作响。狐衰见匪首的长剑威力非凡,赶紧再次示意另外两人围攻过来,以求压制住匪首,不让其发挥出长剑的优势来。但此时为时已晚,匪首的长剑已经击伤了一名随从的右手手腕。这名随从痛得扔下了佩剑,左手握着右手原地乱蹦起来。

匪首再次使用“魅影随行”,直接击断了另外一名随从的佩剑!手无兵刃的他无法靠近长剑,只能远远地看着。这样一来,只剩下狐衰一人可以一战。

这短暂的交战,让众人见识到了匪首的厉害,匪众也没敢上来帮忙的,只是怔怔地看着。公子小白被吓着了,他知道自己的那点花架子功夫是抵不住匪首快剑的;鲍叔牙不懂功夫,更是帮不上忙的。狐衰知道现在只能靠他自己了,虽然明知对方是个高手,但是他也要使出浑身解数斗一斗,这样他们主仆五人才能有一线逃出生天的希望。

匪首似乎看透了狐衰的想法,也不主动进攻狐衰,反而点头示意他进攻。狐衰回身急步,使出一招“剑指苍穹”,配合以斗、牛星位,向匪首斜刺而来。匪首不急不忙,以剑鞘指地,走坤卦之行,化攻为守,压制狐衰。不过三招,狐衰已经支持不住,心里暗暗叫苦。

匪首见状,知道拿下狐衰只是个时间问题,也就不再纠缠他,转而收起长剑,转身对公子小白道:“刚才他叫你公子,你还不承认你是王族公室!你就是齐小白,是与不是!”

公子小白不知如何作答:逃难期间若承认自己的齐国公室身份,怕遇不测;若不承认,又担心被这匪首识破后,情况更为糟糕。

匪首见小白犹豫,很是生气,随即便抖了一下衣袖,这一抖,犹如微风抚过,给夏日里带来丝丝清爽。霎时间,一枚飞针从袖口直奔而出,径直飞向受伤的那名随从。随着随从“啊”的一声,那飞针已经插在了他的喉咙之处!随从的手下意识地想去拔掉飞针,然而还没等手抬起来,却又猛地放了回去!原来,随从此时已经气绝身亡了!

众人又是一惊:只是为了一句话,匪首竟然取了一条人命!

匪众中有人怯生生地说:“你说过的,带着我们发财,可没说要杀人呀。我们日子虽然过不下去了,还不至于要人性命……”话还没说完,一枚飞针又插在了他的喉咙之处……

没有人敢再说话,也没有人敢有所行动。

“是!”公子小白见状,知是无法逃避回避,只能承认道。

“齐国公室,公子小白!噫!幸甚至哉!”匪首闻言,怒意已去,脸色有些得意,不禁说道。

“壮士!阁下是求财还是另有所图?还请示下。”鲍叔牙整一整衣服,强装镇定,拱手道。

“既有求财之意,更有结识公子之需。”匪首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

“那么,壮士委命于何处?受何人差遣?”鲍叔牙接着问。

“我是九州会兖州燕国使康黑臀,奉会尊令接任青州齐国使之位。不成想一进齐国就遇到了公子,真是幸运!”康黑臀大方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身后的一众兄弟听到了这个消息也是大气不敢出,他们早就耳闻九州会的所作所为:像东夷一样狡猾,像北狄一样凶猛,像西戎一般粗野,像南蛮一般无礼。

“既然有幸碰到了公子,那就有劳公子带路去往临淄,见一见齐侯,讨一些封赏吧!”康黑臀接着说道。

“康壮士,不瞒阁下……”鲍叔牙尚未说完话就被打断。

“我在问公子小白,没问你!”康黑臀一脸的不快。

“壮士,康壮士,本公子因乱避难出母国,确实不便回去,还请壮士理解我的难处。”小白战战兢兢答道。

“看来不让你受点苦,你是不会乖乖就范了!”康黑臀收起笑意,复怒目圆睁,扬剑刺向了小白。

“太公之后焉受汝等欺辱!”话音未落,不知从哪里投来了一颗土块,击中康黑臀手背!康黑臀疼得“啊”的一声,长剑随之落地。康黑臀只觉得手背一阵阵酸麻,竟不能使出力气,心中默道:“好痛!好力道!棋逢对手,总算遇到了可以正面出击的人了。”

一位中年男子从树后从容地走了出来:只见他身着青衣,脸型消瘦,背后背着一条鞭子。众人互相看了看,不禁感叹:竟然无一人注意到他,更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假若他在背后搞偷袭,谁又能躲得过?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康黑臀忍着疼痛,左手握住酸麻的右手,咬牙切齿地冲中年男子问道。

“不才……”中年男子尚未说完话,康黑臀的左手突然用力猛击右手虎口处,接着使出一招“魅影随行”与青衣男子拉开了距离,又顺势捡起了长剑。

这个时候,狐衰元气也恢复了不少,趁着这个空档,眼疾手快拉着小白后撤了几丈远;鲍叔牙与其他随从也快速远离;匪众见状也纷纷后退,给中年男子和康黑臀留出空间。

青衣男子笑了笑,不再言语。康黑臀又使出了飞针,青衣男子轻松躲过了他的几枚飞针,接着还领略了他长剑的威力。这位新任齐国使铆足了劲,一定要与青衣男子较出个高低来,几乎展示出平生所学来压制对方。

康黑臀越攻越猛,青衣男子从容不迫地应对着。再到后来,空手对付康黑臀已然有些困难,青衣男子才从背后抽出来自己的武器——一截牛鞭。随着“啪啪”两声扬鞭声,青衣男子游刃有余地赶起了“牛”:康黑臀。

齐国使康黑臀虽然威猛,却也有软肋,那就是不够灵活。青衣男子扬鞭而起,每一声鞭响都让康黑臀心惊胆战,因为他无法判断这一鞭的落鞭处,而这种心惊胆战又削弱了长剑的威力。不到一百个回合,康黑臀已经气喘吁吁,他明白:虽然对方不能一招制敌,但是如此打下去,自己必将败于力竭。

康黑臀趁着空挡,瞅准时机,后跃数丈之外,拱手道:“壮士,今日时日不早,我们改日再行切磋可好?还望壮士留下尊称大号,后期再行相见!”

青衣男子本不欲留名,转念又想:“我还打算日后长居齐国以图发展,今日留个名声,也许有助于走向仕途。

“在下百里奚,虞国人。”青衣男子说道。

“我记住了。”齐国使康黑臀后退几步转身就走,一众匪众见状,也纷纷跟着跑走。

鲍叔牙赶紧向前作揖道:“适才多亏百里壮士出手搭救!”

百里奚笑着摆摆手。

众人见天色已晚,不及多说,赶紧处理随从尸体,又搬开大树,投宿客栈再做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