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当世高手

这三人中,有一个像是男仆,另一个像是老尼姑的儿子。

那个像儿子的人,年纪在四十七八岁左右,长得酷似京都名物——白瓷人偶。他皮肤雪白,面色红润,浑身上下洋溢着一种安适、恬静的气息。

刚才,这个老尼姑叫了一声“光悦”,想必此人就是。

说起光悦,那可是一位名扬天下的人物。如今,他居住在京都的本阿弥路。

据说,他每个月能从加贺大纳言那里得到两百石的资助,不知羡煞多少人。他身居闹市,因为每月有两百石的收入,所以生活极为安逸。同时,他还受到德川家康的赏识,被准予自由进出朝廷。就连天下诸侯途经光悦府门前时,都要小心翼翼,低头慢行。

由于他住在本阿弥路,所以又被称作“本阿弥光悦”。他的原名叫次郎三郎,是刀剑鉴赏、改铸、保养方面的行家。正因为祖上有这种特殊技能,所以从足利时代到室町时代,家道一直久盛不衰。随后的今川家、织田家、丰臣家也都给予这一家族丰厚的待遇。所以,这一家族一直以来都具有崇高的声誉和显赫的地位。

除了通晓各类兵器之外,光悦还精通绘画、陶艺、泥金画,在书法方面也颇有造诣。提起当今知名的书法家,人们很容易想到住在男山八幡的松花堂昭乘、乌丸光广大人、近卫信尹公,这三人都是三藐院体[3]的大家,不过很多人都说,光悦才是当今日本书法界的泰斗。

光悦认为,这样的评价仍不足以体现出自己对日本书法的巨大贡献。

京都的街头巷尾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

近卫三藐院是氏长者[4]前关白家族的公子,当时担任左大臣一职,通晓人情世故。当年发生了朝鲜战争,近卫三藐院对别人说:“征朝并非秀吉一人之事,它关系着日本的兴亡。为了日本的将来,我不能坐视不管。”

于是,他上表天皇,申请参战。

秀吉闻听此事后,大声吼道:“天下最无用之人就属他了。”当时,秀吉如此讥讽近卫三藐院。到了后来,很多人都认为,丰臣秀吉发动的朝鲜战争才是历史上最失败的一次战役。此事的确很讽刺,不过这些暂且不提。

每当光悦拜访近卫三藐院时,书法便成为二人经常谈及的话题。

有一次,光悦去拜访好友近卫三藐院。三藐院问光悦:“如果让你选出天下三大书法名家,你会选谁?”

光悦不慌不忙地答道:“首先是您,其次就是八幡泷本坊的昭乘。”

三藐院一脸疑惑,接着问道:“你说首先、其次什么的,那到底谁才是天下第一呢?”

此刻,光悦面带严肃,看着对方说道:“在下才是。”

这就是本阿弥光悦。但是,此刻出现在武藏面前的寻常男子,会是那个本阿弥路的光悦吗?如果真的是他,为什么只带了一个随从出行,而且衣着、茶具也相当简朴。

光悦在膝上展开一张怀纸,手持画笔,专注地描绘着草原的景色。在他身旁散落着一些画废的纸,上面勾勒着一些流畅的线条,估计是练习用的。

听到母亲的喊声,他心中纳罕,用询问的目光看了看站在家仆身后全身战栗的母亲,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武藏。

对方的眼眸平静如水,武藏与他对视了一眼后,自己的心情也缓和下来。光悦的眼神不仅让人感到友好,还有一种久违的亲切感。武藏很久没看到这种目光了,那眼眸深处闪动的光芒,进一步证明了对方超群的智慧。武藏与他对视的一刹那,感觉仿佛见到了多年的老友。

“侠客,家母是否冒犯您了?我是她的儿子,今年也已四十八岁了。家母是上了年纪的人,身体还算硬朗,只是眼神不太好。如果家母冒犯了您,在下愿为她的疏忽向您道歉,请多多原谅!”

说着,光悦将笔纸放到毛毡上,要合掌给武藏赔礼。武藏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觉得必须要跟对方说明白自己不是有意惊吓他的母亲的。

“哎呀……”

武藏连忙跪下身子,阻止光悦道:“那位老婆婆是您的母亲吗?”

“是的。”

“该赔礼的人是我。我也不知道令堂为何会受如此惊吓,她一见到我,丢下竹筐就跑。我想令堂乃年迈之人,好不容易挖了一筐野菜,扔了实在可惜,所以就把那些野菜捡起来给您送过来。事情就是这样,还望您多见谅!”

“哦!原来如此。”

光悦恍然大悟,他微笑着对母亲说:“母亲,您听到了吧!是您误会人家了。”

此时,那位老尼姑终于放下心来,她从家仆身后慢慢探出头问道:“光悦呀!如此说来,这位浪人不会加害我们吧?”

“人家怎么会加害您呢!他看到您丢在地上的野菜,还好心帮您送回来呢!他是一位心地善良的年轻武士。”

老尼姑觉得有些失礼,便走到武藏面前,深深鞠躬道歉。

“是我太失礼了。”

解开心中的疑惑之后,老尼姑脸上也有了笑容,她跟儿子说道:“刚才的事,的确是我太失礼了。不过,我看到这个武士第一眼,就觉得他身上血腥气太重,让人毛骨悚然。现在仔细一瞧,也并非如此呀!”

听了老尼姑的几句闲谈,武藏心里仿佛挨了几下重锤,他此时才意识到,别人早已把自己看穿了。

一个满身血腥气的人。

光悦的母亲一语道破了武藏的身份。

在此之前,并没有谁能如此敏锐地察觉到自己身上的气息,被老尼姑这样一说,武藏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固有的邪气。那老尼姑的感觉是如此敏锐,简直令武藏无地自容。

“这位侠客!”光悦打了声招呼。

他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眼前的这位年轻人目光炯炯,头发如雄狮般竖立,体形强悍无比。不知为何,光悦心里对武藏十分喜爱。

“如果您不急着走,就请休息一会儿吧!这儿的环境十分清幽,即使一句话不说,也觉得神清气爽,仿佛心都要被蓝天融化了。”

老尼姑接着说道:“我再去挖点野菜,一会煮点菜粥招待您。如果不嫌弃,就请喝杯茶吧!”

和这对母子交谈的时候,武藏觉得根植于体内的杀气似乎被连根拔除,整个人变得心平气和。他重新感受到了家庭的温暖,于是他脱下草鞋,坐到了毛毡上。

双方越聊越投机,武藏对这对母子也逐渐熟悉起来。这位老母亲名叫妙秀,是京都城内人尽皆知的贤妻良母;儿子光悦住在本阿弥路,是当今日本艺坛中大师级的人物。此时此刻,武藏终于确定,眼前之人正是本阿弥光悦。

提起兵器,很多人自然会想到本阿弥家族。不过,武藏仍无法将眼前的男子与赫赫有名的本阿弥光悦联系在一起。也许这对母子的确出身显赫,但武藏与他们是在草原中偶遇,所以觉得对方和普通人没有两样。并且,光悦那种和蔼可亲的态度,也让武藏颇为感动。

妙秀一边煮水,一边问儿子:“这孩子有多大?”

光悦看了武藏一眼,答道:“大概有二十五岁吧!”

武藏摇头说道:“不对!是二十二岁。”

听到此言,妙秀惊讶地说道:“这么年轻呀!只有二十二岁,简直都能当我的孙子了。”

接着,妙秀又问武藏家乡在哪儿、父母是否健在、跟谁学剑等。

武藏被老尼姑当成了孙子,心底不觉涌起一股暖流,他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童年,言语间不禁流露出孩童般的天真。

时至今日,武藏一直在严酷的武学之路上摸爬滚打,一心要将自己锻炼得如钢铁一般坚强,所以他始终没有机会停下脚步享受一下生活。此刻,和妙秀面对面地交谈,使得他那历经风吹雨打日趋麻木的肉体,重新体会到了生活的美好,他多么想敞开心扉一吐为快。

然而,武藏却无法做到。

眼前的这对母子与周围环境是多么和谐,就连毛毡上摆放的东西,甚至是一只小茶杯,也能与蓝天碧草合为一体。他们就像翱翔在空中的小鸟一样,自在悠闲。可武藏却觉得自己与他们格格不入,更无法像他们那样投入大自然的怀抱。

只有在交谈时,武藏才觉得双方没有隔阂,这令他欣慰不已。

不一会儿,妙秀开始望着茶壶发呆,而光悦也拿起画笔,背对着武藏画画。这样一来,武藏也沉默了。他不知该干些什么,只觉得无聊和寂寞。

这有什么意思?这对母子在初春时节来到这里,难道不怕冷吗?

武藏这样想着。在他看来,这对母子的生活简直不可思议。

如果他们是为了挖野菜,也应该等天气暖和些再来。那时,春回大地、万物复苏,能挖到很多野菜;如果是为了品茗,根本没必要将茶炉、茶具大老远地带到这儿,使用起来也不方便。况且,本阿弥家是望族,肯定有一间十分讲究的茶室。

难道,他们是为了画画?

武藏如此猜想着,目光便落到了光悦宽阔的背上。

他稍微侧了侧身,看了一眼光悦的画,纸上画的跟先前一样,都是一些流水样的线条。

原来,在不远处的草丛里,有一条小河蜿蜒流过。此时,光悦专心致志地描画着流水的线条。他想借用笔墨将这条河的样貌呈现在纸上,却一直无法捕捉到它的神韵。所以,他不停地画了扔、扔完又画。

哦!看来绘画也不是件容易事啊!

武藏忘记了无聊,不觉看得出神。

当敌人站在剑尖的另一端,自己就达到物我两忘之境——与天地合二为一。哦!不对!就连这种意识都消失了。只有这样,自己才能击倒对手——光悦大人大概把那条河当成了对手,所以一直画不好。如果他把自己当成那条河,肯定就能画好!

无论任何事情,武藏都下意识地与剑术联系在一起。

从剑的角度思考绘画,他似乎稍有领悟——但他不明白的是,妙秀和光悦为何能如此乐在其中。这母子二人虽然默默地相背而坐,武藏却能明显感觉到,他们在尽情享受着此情此景。这种恬静、惬意的心境,令人不可思议。

看来他们实在闲得慌呀!

武藏下的结论,十分幼稚。

在如今乱世中,竟有人整天以画画、品茶为消遣……我真是没有这种福分。他们一定十分珍惜祖先留下的财富,甘愿过这种安静恬淡、与世无争的生活。

又过了一会儿,武藏有些意兴阑珊。对他而言,懒惰是一大禁忌。一想到这儿,他就再也坐下下去了。

“打扰你们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穿上草鞋。武藏觉得,自己终于要从无聊中解脱出来了。

“啊,您要走了吗?”妙秀颇感意外。

光悦也轻轻转过头,说道:“一杯粗茶不成敬意,家母诚心想请您品尝,一直认真烹制茶水。所以,请多留一会儿吧——刚才听到您与家母的谈话,想必您就是今早在莲台寺郊外与吉冈门长子比武的人吧?加贺大纳言大人和家康公常说‘战后一杯清茶胜过世上万千’。茶为养心之上品。所谓动由静生……来!我来陪您聊一聊吧。”

这里距莲台寺不算太近,光悦已知道自己与吉冈门清十郎比武的事了!

然而,他却能如此平静地谈论此事,真是心如止水呀!

武藏又看了看光悦母子,随后坐正身子说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光悦非常高兴,说道:“我并不想勉强你。”

说完,他将砚台盒盖好,并压在了那些画废的纸上,以免被风吹走。

这只砚台盒十分精美,表面装饰着黄金、白金和螺钿,闪闪发光、夺人眼目。武藏不由向前探了探身子,仔细端详起来。

砚台盒底部的泥金画十分古朴,将桃山城的奢华景象尽收于方寸之间,做工精巧、令人赞叹。同时,整幅图画还流露出一种历经沧桑的高雅韵味,让人百看不厌。

……

武藏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砚台盒。

他觉得这个小小的砚台盒远胜过周围的景致,仅仅是这样看着它,就觉得心满意足了。

此时,光悦说道:“这是我的消遣之作,你好像蛮喜欢哟!”

“哦?您还擅长绘制泥金画?”

光悦笑而不答。他看到,武藏对艺术品的兴趣远超过对大自然的兴趣,不禁暗自嘲笑他土气。

武藏并不知道对方的想法,还在自顾自地赞叹道:“真是巧夺天工呀!”

光悦说道:“这个砚台盒中配图的和歌文字,出自近卫三藐院大人之手,是他亲笔书写的。也可以说,这个作品是我们两人共同完成的。”

“您说的是关白家的近卫三藐院吗?”

“是的。正是龙山公之子,信尹公。”

“我的姨父在近卫家任职多年。”

“敢问阁下,令姨父的名字是?”

“松尾要人。”

“啊!是要人先生呀!我跟他很熟,每次拜访近卫大人家,都承蒙他的关照。并且,要人也经常来寒舍做客。”

“是这样啊!”

“母亲!”

说着,光悦便将此事告诉了妙秀,同时说道:“看起来,我们和他真的很有缘分呢!”

妙秀也说:“是啊!原来这孩子是要人的外甥呀!”

妙秀一边说着,一边起身离开火炉,来到武藏和儿子面前,开始按正式茶道规矩泡起茶来。

她虽然年近七旬,但泡茶的手法却相当纯熟。自然流畅的动作、细致入微的手指移动,处处充满了女性特有的柔美神韵。

武藏自小很少接触茶道,此刻,他也学着光悦的样子正襟危坐,双腿难受得不得了。他的膝前摆放着一个木制的果盘,盘中放着很不起眼的小馒头,但下面却铺着这个季节难得一见的绿叶。

所谓剑有剑道,茶有茶法。

此时,武藏目不转睛地看着妙秀泡茶的动作,不由暗自赞叹。

实在太完美了!简直无懈可击!

他又习惯性地以剑道来解释茶道。

当一个手持宝剑的绝顶高手,站在你面前时,对方的凛然正气足以压倒一切。此刻,武藏从这位专注于茶道的老尼姑身上,看到了这种庄严之感。

道乃艺之精髓,看来世上万物,皆同此理。

武藏看得入了神。

看着摆放在膝前绸巾上的茶碗,武藏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究竟应该如何端茶、如何品茶呢?他犹豫不决。因为,他从未正式接触过茶道。

面前的小茶碗十分拙朴可爱,似乎是孩童随手捏出的作品。不过,茶碗内浓郁的深绿色泡沫,却透出一种远胜过天空的宁静、深沉。

……

此时,光悦已把点心吃完了。他双手捧起茶碗,就像在寒夜里抱着温暖的手炉一样,两三口就把茶喝光了。

“光悦阁下!”

武藏终于开口了。

“我是学武之人,对茶道一窍不通。”

妙秀听了,就像责备孙儿一样,嗔怪道:“这是什么话……”

“喝茶并不需要高深的智慧,无论你是否知晓茶道,都可以试一试。既然你说武士,那就以武士的方式喝吧!”

“原来如此。”

“礼仪并非茶道的全部,所谓的礼仪,就是要让人们专心于茶道。你所熟悉的剑道,不也是如此吗?”

“的确如您所说。”

“如果过于注重礼仪,全身就会变得僵硬,如此一来就无法充分品尝出茶的原味。剑道也同样如此,如果全身肌肉僵硬,就无法达到人剑合一之境,是这个道理吧?”

“没错!”

武藏不禁暗自钦佩妙秀,又正了正身子,听她接下来还要说些什么。谁知,妙秀大笑几声之后,只说了一句:“我对武学可是一窍不通呢!”就没再开口。

武藏的膝盖已经坐麻了,于是他重新盘腿坐好。他端起茶碗,就像喝汤一样,一饮而尽。

好苦!武藏心想。

此刻,他实在无法装出很受用的样子。

“再喝一杯吧?”

“已经足够了。”

武藏心想,这茶究竟有什么好喝的!人们还刻意研究出一套泡茶的规矩,真是小题大做!

武藏无法理解茶道的高妙之处,就像他无法理解光悦母子的生活习惯一样。如果茶道真像他想的那么浅显,就不会历经东山时代而发扬光大,更不会受到秀吉、家康等大人物的极力推崇。

柳生石舟斋在归隐之后,也乐于此道。回想一下,宗彭泽庵和尚也经常谈论茶道。

想到这儿,武藏的目光再一次落到了绸巾上的小茶碗上。

一想到石舟斋,再看看眼前的茶碗,武藏突然想起了从石舟斋处得到的芍药花。

让他印象深刻的不是那枝白芍药,而是花枝上的切口,以及自己初见之时的震撼。

哎呀!

武藏几乎叫出声。小小的一只茶碗,竟让他受到如此震动。

他伸手取过茶碗,放在膝盖上,仔细端详起来。

……

武藏与刚才简直判若两人,他的目光炯炯有神,仔细观察着茶碗上雕刻的纹饰。

这茶碗上纹饰的雕功,与石舟斋刀斩花枝的刀功,是何其相似呀……看来,茶碗的作者也是一位技艺超群之人。

武藏觉得心跳加速,呼吸急促。他无法说明其中的缘由,只是觉得这只茶碗中蕴藏着一股名师巨匠才有的力量。这种感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他在这方面的感受力的确超乎常人。

他拿着茶碗,爱不释手,心想:到底是谁做的呢?

于是,他问道:“光悦阁下,我对陶艺一窍不通。不过,我想请教您,这只茶碗出自哪位名师之手呢?”

“怎么想到问这个?”

光悦的语气,亦如他的表情一样柔和。虽然他生就一双厚唇,但说话的语气却透着一种女性的娇柔。那稍稍下垂的细长眼角,颇具威严之感,偶尔出现的鱼尾纹,又带着一丝揶揄。

“我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您,只是随口问问。”

光悦故意又问道:“那你是从这只茶碗上感觉到了什么,才会如此问吧?”

“嗯?”

武藏闻言,思考了一会儿又说道:“我也说不清。不过,茶碗上的刮刀刻痕很特别……”

“嗯!”

对于光悦这个有着极高艺术天赋的人来说,土头土脑的武藏根本不值一提。但是,武藏刚才的话,却让他刮目相看,他不由抿紧了嘴唇。

“刮刀的刻痕?武藏阁下,您觉得这有什么特别?”

“那刻痕锋利异常!”

“只有这些?”

“不!还有很多特别的地方,想必这只茶碗的作者气魄了得。”

“还有哪里特别?”

“他所用的刮刀,应该产自相州,刀刃极为锋利。茶碗周身涂有香漆,让人回味悠长。整只茶碗虽显古朴,却不失高雅,有一种傲视群雄的大气!”

“哦……原来如此。”

“因此,我才说这只碗的作者是一个深不可测的人,肯定是一位陶艺大家……恕我冒昧,能否告诉我烧制这只碗的工匠是谁?”

听到这儿,光悦那厚厚的嘴唇才慢慢张开,他咽了一下口水说道:“是我做的……哈哈哈!是我闲时无聊做的小玩意儿呀!”

光悦太不厚道了。

他让武藏说完自己的观点后,才道出自己就是茶碗的作者。这种看似无意的嘲弄,更让人不舒服。何况光悦已经四十八岁,而武藏只有二十二岁,这种年龄的差异是不争的事实。听光悦之言,武藏丝毫不生气,反而对他的才华更加钦佩。

此人连陶艺都如此拿手!真没想到,这只茶碗的作者就是他。

对于光悦的绝世才华,武藏佩服不已。他觉得,光悦就像眼前这只看似不起眼的茶碗一样,实则蕴藏着难以衡量的人生境界——武藏自觉相形见绌。

他原打算,以自己擅长的剑道来探知此人的修为,没想到自己是小巫见大巫,于是对光悦更加由衷尊敬。

一旦有了这种想法,武藏的气势就弱了下去。他总是心甘情愿地臣服于这样的高人,从他们身上也能看到自己的幼稚。其实,在光悦面前,他只不过就是一个害羞的年轻人。

“看来你很喜欢陶器呀!真是独具慧眼!”光悦赞赏道。

“我只是个外行,刚才是信口胡说的。如有冒犯之处,还望见谅!”

“你刚才说的没错。有时,想要烧制一个成功的作品,就得花上一辈子的时间。你对艺术的感觉相当敏锐,不愧是用剑之人,天生就有这种好眼力!”

光悦已在心里肯定了武藏的能力,但长者都很好面子,即使心里赞叹,嘴上也绝不多夸奖半句。

此时,武藏早已忘记了时间。在他与光悦交谈之际,仆人又挖了一些野菜,妙秀煮了菜粥,还做了一些小菜,放在光悦烧制的小碟子里。配上香醇的美酒,众人开始享受这顿简单的野餐。

武藏觉得,这些饭菜过于清淡了,他想吃的是那种味浓多脂的食物。

不过,他还是决定要好好品尝一下野菜的味道。因为他觉得,从光悦和妙秀身上,一定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可是,那些吉冈门的弟子为了给清十郎报仇,可能会找到这儿。一想到这些,武藏有些心神不宁,他时不时眺望一下远处的草原。

“感谢您的款待,我这就要告辞了!因为仇家的弟子可能会追到这儿来,为了不给你们添麻烦,我必须马上离开,但愿我们后会有期!”

妙秀目送武藏起身,同时说道:“您以后若来本阿弥路,请务必到寒舍一坐!”

光悦也说道:“武藏阁下,改天请一定来寒舍一叙,到时我们再详谈!”

“我一定叨扰!”

说完,武藏便快步离开了。他一直担心吉冈门的人会追过来,可是环顾四野,根本不见一个人影。他再次望了望光悦母子所在的方向,那个毛毡上的逍遥世界真令人难忘。

自己所走之路是如此狭窄而崎岖,而光悦却能畅游在广阔明媚的世界里,我们之间真是天差地别呀!

……

武藏默默地想着,低着头朝草原尽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