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三具焦尸

林冲大吃一惊,急跑了几步,站在高处向西旱寨望去,确有一股黑烟升起,着火范围看上去虽不是很大,但军营起火最易引起兵乱。林冲无暇他顾,只对柴进道了一声:“我去看看。”便向西旱寨方向跑去。

柴进心知必有蹊跷,喊道:“林兄且慢——”

林冲哪里理他,早就跑远了。柴进望着西旱寨升起的黑烟,喃喃道:“这又是一出什么戏?”他忖思了多时,哼了一声,也不回屋,直接向东房走去。

林冲一路急奔,一队巡视的喽兵见了,为首的喊道:“林头领,听说火快扑灭了,并不碍事。”

林冲向他点了点头,心中略定,又见黑烟渐渐变弱,知道火势确实控制住了。他也不敢怠慢,一刻多时便到了西旱寨的东门——西山通向山顶的必经寨门,却见上百名喽啰衣甲鲜明,手持长矛挡住门口,杀气腾腾。

林冲擦了擦汗,稳住心神,走近过去厉声问道:“为何挡住寨门?”

却见一人从后面越众而出,道:“兄长回来了,是小弟让他们守在这里的。”

林冲一看那人,脸色缓和下来,问道:“原来兄弟在此,火灾怎么样了?”

此人正是西旱寨中林冲的副手,梁山五虎将之一,双枪将董平。董平本来是东平府的兵马都监,东平府太守的女儿十分美貌,董平累次提亲,都被太守谢绝了,因此他心中十分恼恨。梁山大军到东平府借粮,董平迎战却被宋江设计活捉了,于是他投降了梁山,调转矛头,带着山寨人马骗开了东平府的城门。东平府的钱库粮仓尽被洗劫,董平抢了太守的女儿,又杀了太守一家。到了梁山后,董平颇受宋江器重,分调差事时被安排在西旱寨。

这董平长得面如冠玉,眉目清秀,眉宇之间却难掩跋扈之气。见林冲问他,笑道:“兄长不用慌张,火已经扑灭了,不过兄长住的后院有一间房被烧塌了。现今正在清理,有没有人伤亡,还不知道。”

林冲心中一沉,后院在中军大营的后面,是他日常起居之所,地方僻静,陈大年正是被安置在那里,平时只有两名亲信喽啰在此。

林冲仔细看这些喽啰,腰间都扎着红巾,分明是董平麾下的人马。林冲道:“我去看看。”向前走去,众喽罗居然挺立不动,不肯让路。

董平忙喝道:“瞎了狗眼,快让开。”他们这才纷纷向两边闪开。林冲哼了一声,大步向中军大营走去,董平依然嬉笑自若,满不在乎地跟在后面。

林冲穿过西旱寨各个营盘,见丝毫不乱,只是主路的两边都是扎红巾的喽啰。他看了董平一眼,董平却并不理会。

林冲一言不发,走到中军大营前,外面门口把守的依然是百余名扎红巾的喽啰。董平一挥手,众喽罗闪出一条路,林冲这时方见守护中军的虎卫营喽啰站在前院里,一个个左顾右盼。虎卫营的喽啰见了林冲,纷纷上前跪倒,林冲并不理他们,绕过中军大营,穿过窄窄的过道,走向后院。

尽管早知遭了火灾,林冲到了后院还是吃了一惊,满地是火烧过、水泼过、人踩过后的一片狼藉。而那一排房屋受火最厉害的一间,房顶已经烧塌了下来,烧黑的房梁压在一堆灰烬之上,左右房屋倒不是很碍事。烧塌的那一间屋本是两名伺候林冲的亲随所住,药铺伙计陈大年过来后,林冲让那两名亲随略微收拾了一下,暂时让他住在此处。

尽管火已经扑灭,还有四五名喽啰在不断往上面泼水,能听到兹兹的声音,更可恨的是那股刺鼻的焦臭味弥漫不散。林冲回头看,见虎卫营小校韩千跟了过来,便问道:“周义、杨老五呢?”周义和杨老四正是平时在后院守卫的喽啰。

韩千道:“没看见,怕是——”

林冲训斥道:“起火了,你为何不及早去禀告我?”

韩千面带惶恐,偷看了一眼董平,道:“董头领令我等原地待命,不得走动。”

董平在旁道:“我看喽兵们乱成一团,怕有兵乱,就命令不得妄动。谁知道他们不听,我就当场斩了一人,杀一儆百,这才喝止住。兄长休怪。”

林冲这才明白,心中大怒,冷笑道:“休怪?出了如此大事,怎能不让禀告?”

董平道:“火起之时我已经派人禀告宋公明哥哥和各关寨,告诉无须惊慌,火灭之后又派人去传信了。只是当时不知道兄长身在何处,因此没有禀告。”

董平如此理直气壮,林冲反而无话可说。董平本来就是副将,自己不在时,西旱寨出事,他当然有权临机处决。

林冲想了想,对韩千吩咐道:“传令,中军四营,清点人数。”

“是。”韩千应允一声,急急退了出去。

林冲又问董平:“你看到冯都头没有?”

董平道:“我怕他出事,让他待在屋里不许走动。”

“让他过来。”

董平对自己旁边的亲随吩咐了一声,那亲随也跑出去传信。不多时,便见冯骏走了过来。

董平迎上去,道:“冯都头休怪,不让你出屋,也是怕有意外。”

“多谢了,董头领。”冯骏打量着被烧塌的房屋,“看来火势真的不小,可有人被烧死?”

林冲道:“还在清理着。”

林冲、冯骏、董平都不说话,只紧盯着清理的喽兵。忽然有个喽兵喊道:“有个人被烧死。哦,还有一个。”不多时,几个人把两具尸体便搬了出来,放在地上。

两具尸体面目几乎被烧焦,直挺挺地躺着。冯骏走到尸体旁边,蹲了下去,仔细查看。尽管面目已经无法辨清,但翻动身上衣服未烧尽的碎布可以看出是山寨喽啰的装束。

董平见冯骏把手用力塞进焦尸的口中,便用奇怪的眼光打量着他,问道:“冯都头还做过仵作?”

冯骏道:“哪里,我想看看还有没有得救。”

董平忍不住一笑,忙又收住。

过不多时,清理的喽啰又喊道:“还有一具,压在底下。”四五个喽兵都围上去帮忙。

林冲暗忖,后院只有两名亲信和陈大年,发现三具尸体,料是三人全都遇害。

还未等尸体被挖出,一名喽啰疾步来报:“报,寨主与多名头领到,正在中军大营外等候。”

董平对林冲道:“想必是宋公明哥哥放心不下,我们快去迎接一下。”

林冲和董平匆匆出了后院,到了中军大营门口。门外处宋江、吴用、花荣、柴进、李应、裴宣,以及东旱寨头领霹雳火秦明,南旱寨头领大刀关胜,北旱寨头领双鞭呼延灼等二十多名头领,每名头领还带着三五名随从,上百人拥拥簇簇站在那里。

见两人过来,宋江急问道:“听说火已经扑灭,伤人没有?”

林冲道:“尚未清理完,估计伤了两三人。”

宋江叹息了一声,又道:“还不算太糟。山上取水麻烦,火势一旦蔓延,后果不堪设想。冯都头呢?他没事吧?”

冯骏也跟着林冲和董平出来了,听宋江说起他,便上前一步,道:“有劳宋寨主挂念了。”

宋江含笑点头,对其他头领道:“初听起火,我还吓了一跳,如今看来有惊无险。西旱寨一向令行禁止,纰漏最少,今日灭火于须臾之间,军营未见一丝慌乱。”

林冲道:“惭愧,灭火都是董平兄弟的功劳。”

董平在旁道:“兄长何分彼此。我当时带着喽兵去小校场,忽想起有事找兄长商议,刚到了中军大营,听到有人喊起火。不少喽兵自相惊扰,乱作一团,我喝止不住,当场斩杀了一人,大伙这才原地不动。我一看只有一两间房屋起火,就让三十名喽啰进去提水救火,其他人各守职责,不得擅离。”

宋江对众人道:“我平时多说董兄弟虽忠勇过人却不善带兵,不料关键之时显英雄本色。”

吴用在旁笑道:“程不识治军唯严,李广当机立断,林冲、董平二位头领相辅相成。”

宋江大喜道:“还是军师会说。我一接到报信,就派人把各旱寨的头领都叫来齐聚山顶,以备商议。不想各位头领还没来全,就得知火已扑灭,便带着众头领来探望一下。我看林贤弟也莫小气,兄弟们走累了,你也招待我们几杯水酒。”

林冲忙道:“理应如此,理应如此。诸位头领进营帐吧。”说罢和董平二人把众头领让入中军营中。

冯骏见状便悄悄后退,想脱身而去。宋江是何等人物,目不斜视却能眼观六路,当下笑道:“冯都头请留步,正好一同饮酒。”

冯骏却满肚皮的愤懑,道:“安先生一再嘱托在下不要饮酒,谢过了。”说完也不理会旁人,转身回后院去了。

宋江若无其事,只脸含笑意,与众人进了营帐。林冲、董平又请宋江坐在上首,宋江笑道:“那好,客随主便。”便坐了下去。众头领在两侧依次一一落座。

林冲与董平告罪说要出去安排酒席,出了营帐,林冲对董平道:“兄弟你先照料一下,我去去就来。”

董平笑道:“兄长快去快回。”

林冲转身到了后院,此时地上躺着的已经是三具尸体,冯骏还蹲在地上,一会把手指费劲地塞进死者的口中,一会又轻轻翻动焦尸。

韩千走到林冲旁边,道:“人数已清点,除了孙奎被董头领所杀外,虎卫营少了周义、杨老四两人。”

林冲道:“董平是怎么杀孙奎的?”

韩千低声道:“当时我远远看董头领带着二百多喽兵闯到了中军大营门口,我正想过去问他什么事,就听见有人喊起火了。董头领大喊谁都不许动,又吩咐他的手下传令各营不得擅离职守。孙奎刚走上前说要去禀报林头领,就被他一剑斩了。他是西旱寨的副将,当时都只得听他吩咐。”

林冲强忍心中怒火,走到冯骏旁边也蹲下,问:“能看出什么?”

冯骏道:“可惜这里没有仵作,不过这三个人都不像是被烧死的?”

“此话怎讲?”

“很简单,烧死的人不会这样直直地躺得,一般尸体都是扭曲挣扎。还有,我以前听仵作说烧死的人口中会吸入不少草木灰,人死后再用火烧口已经闭紧,口中一般不会有草木灰。”

“他们都是先被杀死然后再烧?”

“估计是这样。”

“能看出他们是怎么被杀死的吗?”

冯骏道:“像是勒死。屋子起火烧死人的事我见过不少,尸体快烧成焦炭的不多见。再说把房顶都烧塌,可不是一时半会的功夫。”

林冲道:“可是我从出到回也不到两个时辰。”

冯俊道:“应该是用了松油或什么。尸体、房梁、屋子里到处都撒上松油,片刻功夫就大火烧透。”

林冲咬牙道:“无耻。”他站起来,对韩千道:“你去查一下,失火前谁进过后院,再就是谁最早看到起火。”

韩千应了一声,又出去了。林冲又对冯骏道:“我先去中军营帐,回来再做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