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伍和曹二在山中走了一天,不知是迷路了,还是路途真的遥远,总之除了满目的绿和时而清晰时而混沌的雨幕,再也没别的了。怀中的孩子好多次哭闹着醒来,有时是饿了,有时是拉屎拉尿不舒服了,大伍不知道一个小娃娃有那么多事,觉得千里行军背极重的背囊都没有那么累。亏得曹二好耐心,又给他煮米汤,又给他换襁褓,还时时关注着他的体热退了还是升了。
到第二日下午,前面的路还是不见什么变化,曹二一边拍着那孩子哄他睡觉,一边问:“大伍哥,咱们是不是迷路了?”
大伍拿出指南针看了看,也很疑惑:“没道理啊,咱们可不就一直往一个方向去的么?”
“二位要去哪里?”是一个清脆的女声。
二人寻声望去,灌木后面出来个一身灰布衫的姑娘,带着斗笠蓑衣,还提着一个对她来说有些大的竹篓。
大伍见来人是个小姑娘,虽然脸上沾着雨水和泥巴,但仍旧能看出面容清秀,刚刚升起的戒备一下子又放下好多:“你怎么一个人在山中,连月大雨指不定何时就会有山洪,你得搬到安全的地方去。”
那姑娘笑道:“我住的地方安全着呢,我瞧着你们像是迷路了?这山里我最熟悉了,你们要去哪儿?我带你们去。”
“我们是京城来的援军,在山里发现个孩子,要带他去看大夫呢。”曹二微微举了举手里婴儿给她看,生怕她不相信似的。
姑娘放下竹篓,走到孩子身边,一边查探一边道:“我就是大夫,你们跟我回去吧。这孩子烧的厉害,不能再在这山里头受冻了。”
大伍十分差异这姑娘看起来年纪并不大,于是他问道:“不知姑娘怎么称呼?瞧着年纪也不大,就做了大夫,十分了不得。”
那姑娘笑道:“刚过了十四,叫我晚声就好了。”
十四么?还以为大夫都是花白胡子老头呢。不过想起栖霞宫那位十四岁的掌事宫女,又觉得一切真是皆有可能。
晚声并没有带着他们去人多的分城,而是带着他们一路往山上去,许是怕他们不放心,一路走一路说道:“我同我师父住在山上,方便采药,这两个月前师父去城中看病人了,许是那里大夫少,如今生病的又多,他还未回来呢。”
大伍点点头:“山上只有你和你师父住么?”
“是啊。”晚声答道,“我是我师父养大的,本来还有个同胞的妹妹,不过后来父亲带她去了京城过好日子了。”
也是个可怜的人,大伍想,又因为她提起了身世觉得自己问得唐突,故又道:“对不住,我不是故意……”
“没事儿。”晚声摆摆手,“父亲有些残疾,母亲走后他一个人养不起咱们姐妹两个,我是姐姐,总要让着妹妹一些的。况且师父待我亲女儿一般,无论什么,从来都是倾囊相授,所以也没有觉得十分难过。”说着,又顺手把脚边的一株草药拔起来扔进了篓子。
大伍看着她释然又平静的样子,不知道是要替她开心还是替她难过,只是接过了她手里的篓子:“我帮你拿吧。”
晚声的住所在山腰上,正如她所说,对应付山洪来说,这确实是个安全的地方。篱笆围个小院儿,两个小木屋,简单又温暖的样子。
晚声推开一间房门,招呼他们:“来这里,屋里有碳,你们自个儿烧上。我去给你们煮些姜汤喝。”
大伍和曹二进了屋,把孩子放在床上脱了衣服擦擦身体,又用被子裹上,才抖了抖自己身上的雨水,把碳点上了。
还没等他们歇一会儿,床上的孩子翻了个身,又哭起来。曹二走过去把他抱起来放在怀里轻轻拍着,口里还有模有样地哄着,这场面既和谐又奇怪。
大伍笑道:“没想到你带孩子有一套啊。”
曹二也笑道:“母亲生三妹的时候在官老爷家做过奶妈,我偶尔还帮她抱孩子呢。”
大伍于是又夸道:“可以啊小二,以后娶了哪家姑娘做老婆可是那姑娘的福气呢。”
曹二红了耳根,答不上话来。
晚声端了两碗姜汤和一碗药来,道:“快,趁热喝了。这药是早前煎下的,就怕有个不时之需,先给他喝了我再单独给他开方子。”
曹二正尴尬着,见到药来了,忙端了来要给那小东西喝了,不想却被晚声看到了他红了双颊和耳根子。
晚声道:“你也不舒服?”
“没有没有。”曹二慌忙否认,“我没生病。”
大伍端着姜汤轻笑道:“不必管他,他想姑娘呢。”
晚声听了捂嘴而笑:“原来如此。”
折腾了半日,药也喝了,屋子里也暖融融的,小东西安心睡去,只是睡得浅,非要曹二抱着才安生,一放下便又哭闹起来。曹二只好在屋里抱着他,自己靠在床上闭目养神。
大伍和晚声退出来,打算去厨房准备今日的晚饭。
大伍坐在灶台后头生火,看着忙忙碌碌跑来跑去的晚声。她洗了脸,换了一身粗布裙装,头发用小木簪子挽起来,比方才更好看一些,不是京城里那些小姐夫人光彩照人的好看,她们当然也是好看的,就像天上的仙子,而晚声就是山里的精灵。
“你想什么呢?”晚声拿着铲子在他面前晃了晃。
大伍回过神:“晚上吃什么?”
“鸡汤和地瓜饼?”
“真是下血本了,鸡汤都炖上了?”大伍笑道。
“是啊。”晚声笑眯眯道,反正绝对不告诉他是中午煮多了她一个人喝不完剩下的。
“我觉得你笑起来特像一个人。”
“谁?”
“一个小宫女。”
“你还认识后宫的人呢?”
“偶然认识的。”大伍可不敢随便把将军和公主的事说出去。
“我们很像么?”
“笑起来的样子像,她同你一样大,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才十四岁,就做了长公主宫中的大宫女。”
晚声手上的锅铲在锅中来回翻炒,那架势像个舞剑的侠士,她笑道:“那我要比她更厉害一些,我要做天下第一的女医。”
“哈哈,你们真该认识一下,她也说要做个名垂青史的人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