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魔看她白着脸冲出来,嘴角勾起冰冷的笑,说:
“怎么,这么久了还没适应?”
晚笙定了定心神,很快掩饰住自己的失态,说:“没有。”
她抬起手,把金色的一篮玫瑰花递到魇魔面前,磕磕巴巴地说:
“玫瑰花,每一朵都有……开。”
魇魔轻飘飘地瞥了花篮一眼,又掠过她的脸,似笑非笑:“跟我来。”
“玫瑰花要交给鬼差么?”
“不用,拿稳了,跟我走。”
几句话的功夫,魇魔的眉尖已淤起了不耐烦。
晚笙识相的闭嘴,紧跟上去。
魇魔带她去了浮空上最高的那层楼宇。
晚笙从来没敢独自一人上去过。
她知道那里住着的,是这整片鬼域的主宰——妛閩王。
她在这里听到过不少关于妛閩王的流言。
传说,妛閩王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厉鬼,由万恶之念聚灵而成,神不像神,鬼不像鬼,到底是什么东西,也无从考究,
又有人说,妛閩王原是天上的神明,后来做了坏事堕落下界,被流放到这里接管生死轮回。
还有人传,妛閩王长着一张恐怖的脸,舌头从嘴巴一路向下铺到地上,眼睛大如铜铃,耳肥面瘦,颧骨张开,鼻子尖的能戳死人,就算是鬼撞见他,都会被吓得魂飞魄散……
关于妛閩王不同版本的谣言在鬼域里满天飞,但妛閩王真正长什么样,谁都没见过。
因为有一条,是大家共同默认的。
妛閩王不喜亲近。
除了三大邪祟洞主,无人敢走上那座浮在血云上的楼宇,看一眼妛閩王的真容。
可今天,魇魔把她带了上去。
她诚惶诚恐地跟在后头,凌乱的脚步暴露了她惴惴不安的内心。
魇魔走了半道,忽的停下转过身。
她被吓住,捂着玫瑰花篮,整个人僵在原地。
“别哆嗦,那位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
魇魔眯起眼睛。
他好像很享受这种把弱小者的胆子捏在手里揉捏搓扁的感觉。
晚笙意识到这一点,把背挺得笔直了些。
魇魔果然觉得无趣,继续往前走。
晚笙提着一口气,跟上去。
走进雕栏画栋的大殿,迎面扑来一股阴嗖嗖的冷气。
晚笙转着眼睛打量四周,密集而诡异的线条在墙壁表面变幻莫测,时而变成一双空洞无珠的眼睛,时而变成一张阴恻恻的笑脸。万物的骨架搁在一樽樽漆黑的灵台上,在地毯边缘排成长列,每走一步,都仿佛能从余光里捕捉到灵台上的骨架动起来,扭曲地做着欢迎的姿势。
晚笙不敢多看,垂下眼睛,屏气凝神地往前走。
“人,我给您带来了。”
魇魔的声音忽然变得模糊起来,似乎在很远的地方飘着。
晚笙猛一抬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和魇魔已经隔着好几百丈远了,
她有些慌了神。
分明,就在刚才,她还踩着魇魔的影子,跟得极近。
……影子?
脑子里冷不丁地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晚笙深思极恐地发觉,
魇魔,根本没有影子。
……
这么说,她跟住的东西……
她不敢再看脚下,慌乱地朝远处的魇魔疾走过去。
可没走几步,远处的魇魔变成一道黑烟消失了。
晚笙像是突然失去了庇护的幼崽,茫然地站在原地,恐惧如蛆附骨地从脚底爬上来。
恍惚中,她忽然想起不知从哪里看到过的一段话。
当一个人在没有安全感的地方待久了,只要有人表现出一点对她的关心,她极有可能会放松警惕,不自觉地对这施舍过一丝帮助的人产生好感,甚至出现依赖心理。
可是她忘了,那个被依赖的对象,也是这个幽暗空间里的加害者。
晚笙紧握着那一篮沉重的玫瑰花,无助而绝望地站在原地。
从她背后,慢慢地伸出来一只修长匀称的手臂,骨节分明,伸入玫瑰花篮里,优雅地捻走一朵玫瑰花。
晚笙忽然镇定了不少。
人,归根结底是先用眼睛判断第一感觉的生物。
只要是看到皮相美好的事物,就很容易受视觉迷惑,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晚笙站着不动,魇在背后的冰冷气息慢慢从右侧转过来,黑金色的缎带在晚笙眼皮子底下飘过,飘到她的视野前置,不动了。
晚笙不知该不该抬头看,她知道,站在她面前,目光从未落在她身上,自顾自嗅着玫瑰花香的这个人,大概就是妛閩王本尊了。
篮子里的玫瑰被一朵一朵挑拣完。
等到剩最后一根的时候,那人极冷的声音,又细又阴柔地在空荡的大殿里回响:
“太淡了。”
晚笙还是没敢抬头。
直到妛閩王轻轻冷嗤了一声,说:“低着头做什么,本尊有话问你。”
晚笙跟机械僵硬的木偶人似的,一卡一卡地扭着发酸的脖子抬起眼睛。
她望向妛閩王的脸。
只这一眼,晚笙忽然感到灵魂宛如被一下子撕裂成了两半,由内而外碾碎成灰,脑中断了线的记忆扯的每一根神经扭曲似的疼。
这张脸……这张清俊出尘的脸!
泅着一丝冷峭的眉宇,拢着世间万物的金瞳,薄凉彻骨的唇。
这张脸!她见过的!她见过的!
怎么会……这张脸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怎么可能?!
她抬起眼睛那一瞬间做的心理建树瞬间被打乱了。
她大惊失色地往后踉跄地退了几步,几乎站不住脚跟。
一股更恐惧的情绪从心底翻出来。
“你……”
她哆嗦着唇,溃不成句。
妛閩王见她如此反应,微微眯起眼睛。
“我长得很恐怖?”
晚笙捂着嘴,摇头,可还是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那么……”妛閩王嘴角扯出一丝冰凉的弧度,脸上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你见过这张脸,对吗?”
晚笙不摇头了,却也不敢点头,只目露惊惧地看着他。
“回答我。”
他的声音没什么变化,可晚笙忽然感觉下一秒,她就很可能死在他的手里。
“见……见过。”
“何处见过?”
“不……不知……道,不是,是我……我想不起来了。”晚笙看他表情不对,慌忙改口。
“那你觉得,我和那张你见过的脸,有什么不同之处?”
“……没有。”
“没有?”妛閩王凑近她,眼波里掠过一丝极冷的杀意,“你知道上一个对我说谎的人是什么下场吗?”
“我没有!我没有说谎。”晚笙极快地跪了下去,
“……”
死寂的沉默,在大殿里静滞了半晌。
有一瞬间,晚笙以为自己这次死定了。
可后来,那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消失了,她听到妛閩王像是泄气一般,叹息着说:
“没有不同,可她甚至,不愿意再看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