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域里的原住民大概很是羡慕她,但他们只用歆羡的目光偷偷看她,从不敢上来搭话。
就算是迎面遇上了,那些小鬼们也赶紧低着头溜走。
她试过好几次跟这些家伙打招呼,但对方都避如蛇蝎似的,不敢靠近她分毫。
久而久之,她也习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没有半分期待的,低着头和他们擦肩而过。
很奇怪的是,这种落单的感觉,并不陌生,就好像,从很久之前,孤独就一直牵着她的手,慢慢走过前半生,不离不弃,如影随形。
她就这样百无聊赖地活着,活了不知道在另一个世界有几个年头了,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后来,不知哪一日几时几分,她那一开始就给她安排好一切后失踪的师父,突然又找上了她。
那日她躺在地狱树的枝干上,闭着眼睛放空自己。
她的嘴里衔着曼珠沙华的花瓣,有一下没一下地咀嚼着。
又苦又腥的味道,从舌尖上蔓延开来。
过了一会儿,她的整条舌头就都麻了。
她的神经像中了木马病毒似的,思考变得无比缓慢,半晌才意识到这用血肉养出来的花,可能带着毒性。
但她并没有丝毫慌乱,还是仰面躺着,手指摸上来那枚玉佩,抵在舌尖。
玉佩冰凉,一触碰到她的舌头,便晕开一层淡淡的灵力波动。
晚笙眼前那晃出了重影的枝枒又重叠在了一处。
果然,这枚好东西啥都能解,不会让她轻易地被毒死。
晚笙便又把剩下摘来的花一瓣一瓣塞进嘴里,慢慢咀嚼着。
苦味翻来覆去地折腾她的舌头,但她的心里竟意外的涌出一丝欢愉,跟抽大麻上瘾似的,嘴里的牙齿麻的不受控制地咬上了舌苔,磕出一血洞来,她还似无所觉地咀嚼着。
就这样自作着孽,昏昏沉沉的,恍惚间看到齐刷刷的一排眼睛,栖在另一根地狱树开叉的枝条上,“咕噜咕噜”来回转动,好奇地打量她。
晚笙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再一次中毒产生了幻觉。
忽然,她手中的玉佩一下子变得滚烫,她被烫的一哆嗦,差点从树上栽下去。
好不容易站稳了,麻醉的眩晕感也消失了。
再打眼望去,那排眼睛站着的位置上变成了她的师父。
晚笙嗫喏着,不知如何开口。
魇魔却凑到她近前,似笑非笑地盯了她一会儿,忽然说:
“最近过得如何?”
这话像是许久未见的寒暄,晚笙却总感觉他话里有话。
“……还行。”
魇魔开门见山,说:
“有一件事要交代你去做。”
“什么事儿?”
“随我来。”
晚笙便跟了去。
魇魔一路上没再多说什么,直接把她带去了禁狱。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孩。
那个柔弱的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的女孩。
她的手脚被束缚着,遍体鳞伤。
晚笙呆呆的看着。
女孩那时也还有力气睁着眼睛看她。
两人的目光,隔着一道狱门,在空中交汇。
晚笙一下子感觉心酸酸胀胀的。
她不知道那女孩看到她时,是否和她感受相似。
她只看到女孩的眼睛有一瞬间挣扎着亮起来,再骤然熄灭。
晚笙第一次感觉难过。
可她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能让那双眼睛重新亮起来。
好像,替女孩说情,没有任何道理可言。
魇魔从斗篷里掏出了一篮玫瑰花,对着晚笙抬起下颚,冷笑说:
“接下来我要做的事,你要仔细看,以后只要有玫瑰花出现在你身边,你都要这么做。”
晚笙有了不好的预感,但还是乖巧地点点头。
师父对她好。
她要听话。
再然后,她眼睁睁看着魇魔打开狱门,朝里面被困住动弹不得的女孩伸出尖利的爪子。
他用长长的指甲刮开女孩的皮肉,伴着女孩痛苦的呜咽声,把玫瑰花茎一下子塞入了撕扯开的伤口里。
晚笙在外面看的仔细,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魇魔“刷”地转过头来看她,目光冷冷的。
晚笙慌乱地捂住了嘴。
她看懂了魇魔眼神里的警告。
要是因为太害怕做不到,那就让她来替这个女孩承受一切伤害。
“来,你试试。”
魇魔朝她伸手,把一支玫瑰花递给她。
晚笙踉踉跄跄地走进来,颤抖着手接过。
她下意识去看女孩的眼睛。
女孩也正看着她。
目光里带着一丝祈求。
晚笙别开眼睛。
“下不去手?”
耳边是魇魔的再一次警告。
晚笙摇摇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对着魇魔刚拔出来的那个伤口,犹豫几秒,缓缓的……把玫瑰花枝刺了进去。
她不敢再去看女孩的眼睛。
耳边只剩下压抑的啜泣声。
晚笙手抖的,几乎握不住那根颤的厉害的玫瑰花。
她不知是怎么浑浑噩噩地离开禁狱的,只知道后来把绽放的玫瑰花交给门外的鬼差时,魇魔又嘱咐了她几句,她一直在点头,麻木不仁的,像只讨好主人的小狗。
至此以后,晚笙有了任务。
在花篮悄无声息出现的时候,带着玫瑰花去十八重地都里最深的牢狱里,把玫瑰花插入关在最里面的女孩身上,汲取血管里她独一无二的金色血液,直到每一朵玫瑰花盛开,再把那篮玫瑰花带给门外留守的鬼差。
一开始,晚笙无法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个女孩看上去那样柔弱,和任何被关在十八重地狱里的怪物都不一样,她犯了什么大错要被关在这里受如此酷刑?
而那些被女孩的血滋养后盛开的玫瑰花,又被送到了哪里,做什么用?
她有一肚子的疑惑,却无处去问,也不敢问。
日子很漫长,随着玫瑰花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晚笙的动作逐渐从生疏变得熟练。
可每一次,当她看到玫瑰花出现的时候,还是会下意识地叹气。
而从禁狱里出来的时候,她还是想找个无人看见的墙角,掐着满心满肺的酸涩,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她很自由。
可她的心,被一种悄无声息敷上来的情绪锁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