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寻豫带着九暖并未直接回府,而是在街上漫无目地的走着。
正值深秋,天气透着微微的寒,梁寻豫想起这两日发生的事情,不由裹了裹外袍。
“我怀疑日下行和周从是认识的。”梁寻豫淡淡地吐出一句话。
“殿下怎么想?”九暖侧过头来看着她。
“或许是他利用了周从帮我完成这件事,或许是周从利用他。总而言之,这件的事的布局,我觉得周从是知情的。”梁寻豫托腮思考道。
“周掌司会帮我们?”九暖皱了皱眉,似乎不太相信梁寻豫的这个推断。
梁寻豫摇摇头说道:“他未必是在帮我们,只不过这件事上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周从爱权,巴不得侦监司那六个处都归他自己管辖。如今,死了一个司内库管理员,司内库他便可以自己安插人手。倒了一个端庆王,察证处也归他了。”
“嗯,是这样没错。就算这件事没有后来的一番行动,因为将军受伤,也必定会引起陛下的怀疑,从而细细调查此事,我们的嫌疑最后都是会洗脱的。”九暖点头道。
“所以周从是做了个顺水推舟的人情啊,他自己还不至于大权旁落,何不快哉?”梁寻豫唇边勾起一抹冷笑,说道。
“可是日下行是如何让周从做这件事的呢?”九暖面带一丝疑惑。
“我不知道,也许…就是他的手下。”梁寻豫脑海中忽然想起了常子乐进殿是那张恭敬沉稳的脸,“禀陛下,禀周掌司,经查名册,确定那名被逮捕的人是端庆王手下,侦监司察证处的人。”
“常子乐?”梁寻豫想到这个名字心中一惊,转而思索了片刻,笑了笑说道,“还有一种可能,周从可能不知情。只要常子乐和周从禀报,司内库的管理员是个叛徒,他便必死无疑。况且那名逮捕的人,还是常子乐亲审。”
“殿下怀疑常子乐就是日下行?”九暖沉声问道。
“只是我的猜测,不作数的,”梁寻豫笑笑说道,“日下行既然不想让我们知道他的身份,我们就不知道。”
梁寻豫始一回府,就看见院子里的侍女们都齐齐跪下,知桐为难地指指内室,支吾着禀报道:“奴婢…怎么也拦不住。”
“谁?”梁寻豫心下已经了然,却还是佯装严肃地问了问。
“大学士,说…说要找您算账。”知桐小心说道。
梁寻豫闻言不由笑了笑,说道:“除了他,旁人也没有这个胆子。”
说罢便朝着内室走去。
她始一进屋子就闻到那熟悉的烟火焚香。
百合和麝香的组合,他向来偏爱。
梁寻豫进到室内发现榻上躺了个长发“美人”,黑发白衣,倒是好看。
然而那美人正在不紧不慢地磕着瓜子。
梁寻豫看着他占了自己的床铺有些恼,开口道:“宋疏清,嗑瓜子磕到我这来了?”
她四处扫了扫,看到烟雾缭绕的香炉,气得笑道:“还自带熏香,宋疏清,你是有多讲究?”
“这叫雅,你懂什么?”宋疏清瞥她一眼。
“你还真是个雅俗共赏的人,”梁寻豫作势捂着鼻子说道,“我确实不懂,呛死了。”
“还我药。”宋疏清并不在意她的反应,也不搭茬,放下手中的瓜子朝梁寻豫一摊手,“看在咱俩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我就不管你要利息了。”
梁寻豫气结,说道:“素闻宋大学士勤俭持家,竟不知到了如此地步。”
“我不光勤俭持家,我还治家有方呢,你要不要…”宋疏清冲她挑了挑眉,一双丹凤眼极具魅惑,笑笑说道。
“我不要,”梁寻豫二话不说就回绝,抗拒说道,“我不想要个铁公鸡。”
“铁公鸡一毛不拔,我可是给你拔了一毛,心疼到现在,不得不要回去。”宋疏清有模有样地摇摇头道。
梁寻豫又气又好笑,只得招呼九暖去拿药,说道:“去,给他拿。”
九暖走到梁寻豫的书柜旁,将书柜移了几寸翻转过来,一柜子的药出现在宋疏清面前。
宋疏清看得眼睛都有些发直,嗑瓜子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
“殿下,你富可敌国呀。”宋疏清走到那药柜旁,赞叹说道。
“不敢当,”梁寻豫皮笑肉不笑说道,“原本是想还你几颗极品丹药的,如今你上门管我要,我只能还你一颗玄天丹了,就别怪我小气了。”
梁寻豫接过九暖递来的小紫缎布袋,贴心地放到宋疏清手中,放罢拍拍他的手说道:“还望笑纳。”
宋疏清有几分悔意表现在脸上,刚要再说话,只见九暖已把那柜子转了回去,他叹了口气道:“也罢。”
梁寻豫抬一抬手,做出了送客的架势。
“哎,殿下,”宋疏清把她支棱的手臂放下,笑笑说道,“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就不请我喝个茶?”
梁寻豫叹了口气,只得交待九暖去泡茶。
两人在竹席上坐下,宋疏清瞧着她,挑挑眉说道:“萧大人府上的床可软啊?”
“你…”梁寻豫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我是去照顾伤员了,你怎么说的这么龌龊。”
“是你想的龌龊吧,殿下。”宋疏清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你再说几句话,你就喝不到我府上的茶了。”梁寻豫恶狠狠地威胁道。
“不知我若是哪日受伤了,殿下会不会也如此尽心尽力啊。”宋疏清揶揄地看着她,眼眸中带了几分试探。
“你要是哪日受伤了,我就给你再补几刀。”梁寻豫转过头认真地看着他,皮笑肉不笑说道。
“宋某好受伤啊。”宋疏清云淡风轻地笑笑说道。
九暖斟来两杯六安瓜片奉上来,梁寻豫看了一眼杯子说道:“宋大人不喜欢喝这个,换一杯茉莉花茶。”
九暖领了命下去,宋疏清静静地望着她笑道:“难为殿下还记得我喜欢喝什么。”
梁寻豫嫌弃地皱了皱眉说道:“我是记得,你净爱喝些不入流的。”
“茉莉花茶如何不入流,”宋疏清一急,说道,“是你不懂。”
“好好好,是我不懂。”梁寻豫无奈一笑,搁下茶盏,问道,“你今日来找我,就为了玄天丹?”
宋疏清摇摇头,冲她邪魅一笑,说道:“还因为想你了。”
梁寻豫做出要拿热茶泼他的举动,恶狠狠地说:“说正经的!”
宋疏清叹了口气,正色几分,说道:“我是来感叹殿下智计无双的。”
梁寻豫犹豫了片刻,缓缓说道:“这件事,并不全都是我的主意。我如今心中也有很多疑问,我真的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宋疏清眸色微闪,说道:“你是说,这件事,先帝留给你的眼线他也参与谋划了?”
“也许,他还利用了周从。我倒是真觉得此人有些可怕了。”梁寻豫一双眸子深邃无比,让人不能了解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九暖把茉莉花茶端进来,梁寻豫用眼神示意她去外面盯着知桐。
“原来周从那个老狐狸有朝一日也会被利用啊。”宋疏清举起茉莉花茶的茶盏,看着里面零星漂浮的几朵茉莉,心中微动。
宋疏清继续转头问道:“萧婉安的死,不会和他有关吧。”
梁寻豫眸色微动,低声说道:“我不知道。”
“不管有没有关联,萧婉安一死,萧容与对殿下来说就是可利用的了。”宋疏清轻叹了一声,道。
“没错,但我总觉得心下不安。”梁寻豫有些低沉。
宋疏清笑笑宽慰她,“殿下不必多思,他胆子不会这样大的。”
梁寻豫沉吟片刻,终于还是缓声说道:“或许不是他,但,婉安姐姐是他的人。”
“什么?”宋疏清一惊。
梁寻豫叹了口气道:“这件事我只能瞒着萧容与,目前为止,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让萧容与以为是苏蕙伶杀了婉安姐姐,苏蕙伶一死,此仇得报,他才会安心。”
宋疏清眸子一沉,没有说话。
“别总说我的事了,你还不为自己好好打算?我看陛下的意思,应当是有意让萧容与做首辅的。”梁寻豫笑笑看着他。
“我有什么办法,还不是拜你所赐。”宋疏清毫不在意地说。
“是,你和我关系太要好,皇兄不会让你做首辅的,”梁寻豫笑笑道,“怪我,改日请宋大学士喝酒!”
“好,一言为定。”宋疏清认真地看了看她,也笑了笑。
宋疏清临走时回头揶揄说道:“宋某走了,改日还请殿下来我府上嗑瓜子。”
梁寻豫好笑地看着他,手里嫌弃地提着他的香炉,让他拿走。
……
宋疏清坐在轿中,目光一改之前的玩味不羁,渐渐变得阴鸷。
他一双眸子阴沉下来就像三九天的寒冰,直到了府内,他下轿来,下人们看到他这幅神情,没有一个人敢多说一句话,全都瑟缩着连大气都不敢出。
宋疏清穿过后庭院的竹林去了内室,摊开一张生宣来,手腕轻动磨着墨。
他看向窗外的竹林,沉思了片刻,提笔写下寥寥几行字。
风穿过窗静静地吹过来,他拿了案几上的一方红丝砚盖住那张生宣。
他缓缓起身站到窗户边,眼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案几上的生宣被微风吹拂的微微卷起,隐隐露出了句尾墨迹未干的几个字。
四个字力透纸背,透出刺骨的寒意。
“可利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