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等离开大舅爷办公室回到宿舍时,同伴们都已经上班去了,三等洗澡、换上工装,准备去上班,但帽子不见了。他本来就迟到了,找不到干脆就不戴帽子上班去了。
看到三等来上班,厨房里炸开了锅,全部人停下手里的活聚过来看他,杂七杂八地说了一串串,小声嘁嘁悄悄地说:
“昨晚没回来睡,会不会是在外面做了什么事?
“看他鬼样,还做了个洋鬼头。”
“以为自己……”
“散了散了,干活去,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一个新发型吗?”管事的走过来喊着把他们遣散干活去了。
三等站到了自己的工位,打理、准备就绪,等配菜上来炒菜。新发型因为没有戴厨师帽全部暴露在外,管事的走过来气势汹汹地问他:“三等你什么意思?厨房规定也不遵守了?”
“忘了戴了。”
“天大的笑话,一个炒菜的忘了戴帽?你憨啊?扣工资。”
“怎么又扣了?”
“不扣?你违规了,傻巴啦唧的。”
三等没出气,表弟见状跑过来,对三等说:“三等哥,你求求领导吧,认个错吧!我们经不起扣了,家里还等着用钱呢。”
三等硬邦邦地,心不甘情不愿地说:“我错了,我错了,求您了,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领导,再原谅他一次吧,他在家懒散惯了,他这是犯了老毛病了。”表弟着急了,帮三等求情道。
“来这里做事就要遵守这里的规矩,犯了就罚,没有原谅。”
三等和表弟无可奈何地看着管事离去的背影,没有出声,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三等和表弟各自心里默默祈愿,祈愿不要因为没有戴工作帽而产生什么意外。
但世间事儿往往就会这么巧合,这不,饭点时间,有一桌吃客闹了起来了,一个浓艳女孩,薄薄的嘴唇上涂着厚厚的口红,那薄成一条线的嘴唇上粘着一根细头发。
厨房与大堂相隔不远,但因为抽风换气,油烟机加切菜炒菜的声音混杂着,基本听不到大堂的闹声,前台女服务员抬了一盘鱼进来厨房,摆到了管事的面前,说:“客人说这里有头发,闹起来了,我怎么劝都没有静下来,只能你出马了。”
管事的愣了一秒,没说二话立马赶往大堂,才到门口就闻到了一大股散泼了的酒味儿,一桌子人气势汹汹,有几个已经喝得半醉,桌子上的餐具已经砸得不剩几个,满地碎碗、饭菜、酒、饮料。
薄唇女咬紧她的嘴唇一动不动,怕一说话那头发掉了没有证据似的,把脸凑到管事眼前,差点没把嘴唇碰到管事的鼻子上。
旁边人喊着:“你看看,你看看,一大根头发。”
其他桌的人都吓得跑得跑,看热闹的看热闹。
管事的虽然没有看清那嘴唇上有没有头发,但他知道这场景只能先安顿下来才行,镇定地说:“对不住对不住!今天这事绝对是我们的错,请你们原谅,我们换一桌吃,不要钱。”
管事的向客人赔起礼来似太监对主人的态度,当这个管事当得比他称职的恐怕找不到第二个了。
即使这样,他们怎么也听不进劝,有人拿起酒瓶要砸管事的,有人叫嚣去砸后厨,看到这状况,那个浓艳红唇顾不得那根头发了,从一个男生手里抢过酒瓶大喊:“你们到底还想不想吃?”
因为她只想闹闹吃,不想闹出伤人的事儿,听到她的一声吼叫,一帮人才稍微安静了下来。
管事的弯腰摆手:“请请请,请各位跟我一起走,换个地方。”
听到这话,他们中间还有人歪嘴斜眼地斗气,看似他们这桌的带头大哥,甩了下头暗示,他们才跟着管事的进了一个豪华包间。
管事的说:“请各位老板们多多原谅,先喝茶等会儿,菜马上上来。”
走出门口边走边跟服务员交代:“上茶水和一些零食给他们先吃着,醒醒酒。”
他赶回了后厨:“你、你、你、还有他,你们四个人负责重新做六号桌的菜,动作快点,按原单。”
他点的人里没有三等也没有表弟,并且他恶狠狠地瞪了三等一眼,抛下一句你等着就走出走进地忙碌开了。
三等错愕,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猜到了一半,会不会是我做的菜品出了什么问题?咸了?淡了?有头发?这么巧合?又要被扣钱了?吓得他露出了慌张的神色。
快下班了,管事叫全部人员包括前台、后厨到大堂集合。人到齐了排好队站着,管事大声喊:“三等,你站出来。”
三等愣了会儿,往前半步站着,第一次在集合开会时被叫出列,一想到又要被扣钱他有点紧张慌乱。
管事接着训开了:“集中大家来是因为刚才发生客人吃到头发的事,砸了我们很多餐具,付一桌的钱吃了两桌,这事才算了事。还有吃到一半被吓跑没付账的,这损失可不小,三等,你看看这问题怎么解决?”
听到头发二字时三等就已经明白了,惊慌失措、慌慌张张地说:“领导,我怎么知道怎么解决啊?你是领导你解决吧。”
“好,扣你半年工资,还不够赔今天的损失。”管事的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三等故作镇静但声音微弱地狡辩说:“怎么扣我工资呀?那头发又不是我掉的。”
“不是你掉的是谁掉的?你说,全后厨人员只有你没戴帽子。”
三等无话可说,但他看到苏耳大开心,李武全慌张样,感到莫名其妙。想——有他们什么事,有这么大的反应?幸灾乐祸。
晚上下班回到宿舍,表弟安慰他,心也静了下来,感觉到身上油烟味浓浓的,自己都可以闻到那油盐酱醋的味儿合着做头发时留下的染发剂的气味,感觉想呕,到洗澡间洗澡去了。
他是最后一个进卫生间洗澡的人,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在洗澡,他边洗边大喊:“死了死啦——死啦——”这样重复着,自己都不记得是重复了多少次,回到宿舍时他们都睡了,只有表弟等着他。
表弟说:“今天你睡下铺吧,这样会舒服点。”
三等不说话,躺下睡了,但一天晚上都没有睡着,想来想去,想了很多事。
今天发生的事,不确定那头发是不是自己掉的,做菜时我没有抓过头呀,怎么就会有头发呢?还有昨天发生的事,三等也没弄明白,昨天大舅爷带他出去做那些事是为什么。但他明白了一点,自己低微的身份,这里和寨子里是完全不一样的,穿昨天大舅爷给的那身服装合适吗?穿着干吗呢?想到了家里年老的爷爷奶奶、父母,想到了兄弟姐妹,想了很多很多,想到了天亮。
第二天一早,他准备上班,找厨师帽,到处找都没有找到,他才感觉到被人玩了,和表弟一起边走边说帽子的事,走到门口被管事的拦下,站在那儿不敢动。
管事的说:“你今天还不戴帽子?你有病啊?你有多少工资可以扣?”
“领导,我可不可以解释?”
“解释什么?你今天还不戴帽子,你以为这事是闹着玩的?”
“不是,我的帽子找不到了,我明明一直挂那里,昨天也是因为一时没找到,没戴就跑来上班了。”
“什么?帽子丢失了?谁要这种帽子,拿去干吗?”
“我也不知道呀,但是真的不见了。”
“你怎么这么傻?一顶帽子都留不好?”
不一会儿,同宿舍的人全部紧急集合到大堂,排成了一字一排。
管事的发话:“三等的帽子不见了,你们谁看到?”半天没人出声。
“你们不说是吧?那昨天的事,你们全部人分摊责任,把三等半年的工资分成每人一份,到时候扣。”
这时队伍里有人兜不住了,抬起头来看看管事,又看看他旁边的苏耳大,可苏耳大没什么反应,他着急拉了苏耳大的衣角,被管事的看在眼里。
“李武全出列。”
这个叫李武全的也是从偏远农村来的,名字虽然叫武全,但他一点不武,胆小懦弱,优柔寡断,平常说话都不敢大声,一句话可以说好的事,他要说两三句都还不一定说得清楚,听到叫他出列,他急出了一身冷汗,往前半步站着,但往右侧后看着旁边的苏耳大,苏耳大瞪了他一眼,更让他汗水唰唰地顺着脸颊流下,低着头,结结巴巴地说:“不是我,是他叫我拿去藏起来的。”话音刚落,管事的大声喊:“苏耳大出列。”
苏耳大愣了一秒,大步跨前,立在了李武全的前面,理直气壮地说:“我只是跟李武全开玩笑,谁知道他真的藏起来了。”
“你就这德性,老欺负老实人,你觉得这样很痛快是吧?李武全,你怎么这么笨?老被人耍,前次的教训还不够吗?”
李武全不敢说话,其实是苏耳大对他说你不拿他的帽子藏起来,我就藏你的帽子,你藏他的帽子,出什么事我摆平。
苏耳大是本地城里人,是典型的城街痞子,经常进少管所,是为了给他有事做,慢慢改过自新,街道办事处的找到了大舅爷,才得以安置到这里上班。
厨房里的人个个都怕他,但他有点怕三等,因为他之前听人说过,他们会放鬼,他半信半疑,所以,一直想摆他又不敢直接冒犯,这段时间,看着大舅爷这样亲近三等,他更是莫名其妙地生火,想试着玩三等,没想到,这一试,试出了事儿。
管事的:“苏耳大你听好了,这事你要担责,你老这样犯事,你再犯没人救得了你。你们大家都给我听好了,谁再敢拿工作开玩笑,不要怪我罚得重,大家在一起上班,要搞好团结,今后谁再犯事,扣钱加开除。散了散了,去做事去,李武全回去拿三等的帽子过来。”
大舅爷来上班了,管事跑去大舅爷办公室汇报此事去了,听完汇报,大舅爷说:“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三等现在在哪儿?我等会儿就要带他过去了,他今后就不在这边上班,去董事长办公室锻炼,看看他行不行?不行再回来。昨天这事你处理就是,那个苏耳大也太过嚣张了,也好,借此事压压他的风头,让他安分点。”
从大舅爷办公室出来,管事的去跟三等说:“大舅爷叫你去他办公室。”
三等吓得腿都软了,想肯定是昨天的事,又得挨刀了,战战兢兢地站在大舅爷的办公室门口,小心翼翼地喊出一声老板。
“你犯什么事了?”
“我……我……”
“行了,管事都跟我说了,你回去洗澡,”指指一直摆在办公室角落里,装有那两套衣服的袋子“换上那新衣服,我带你过去董事长办公室那边上班。”
“大舅爷,我还是不去了,我不会做什么,那衣服我不要了,我也不去那边上班了。”
“你说不去就不去了?你不会做有人会教你做,只要你勤快、好学。回去吧回去吧,洗洗,收收,动作快点。”
三等说不了什么,也想不出该怎么拒绝,站在门口左右手相互抓来抓去,大舅爷看着他感到奇怪,问他:“你紧张什么?”
“不是紧张。”
“那你抓什么?手上长虱子呀?”
“不知道,表弟我们俩这几天手都痒痒的,还起些红包。”
大舅爷站起来背着手走到三等旁边,看看三等的手,他知道这是起冻疮了,说:“你生冻疮了,从热地方来到冷地方,遇上今年下大雪才会这样,你去药店买冻疮膏擦擦,每天晚上都要擦,适应了就好了,看你这个样子,那你先回去上班,去那边的事后面再说。”
过了十来天,冻疮好了,三等接到大舅爷的通知,他明天就要去那边报到了。
晚上,三等和宿舍里的人有说有笑,与往常没有什么区别,不到走的那分钟他不想让他们知道。
第二天一早起来,他对室友们说你们先去吧,我后脚跟过去。
他们都上班去了,三等收拾了他一些衣物和日常用品,身上西装革履,挎着那个棉本色土粗布包,手上提着大舅爷买给他的另一套服装,去厨房找表弟告别。
到了管事的工作台,管事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因为之前大舅爷跟他说过这事儿,所以管事看到三等不觉得奇怪,只是看着三等穿成那样还挎着那个土布包,给他感觉是别扭不搭调,打量了一下也没说什么。
三等先开口说:“领导,我要去那边上班了,谢谢您这三年来对我和表弟的关心、帮助,我不在的时候,表弟还靠您多多照顾,他错了多多批评指教,如果他没错,受人欺负了,您也得帮他说句话,麻烦您帮我叫表弟出来门口一下,好吗?我在这里跟他说些事,进去了怕他们嗡过来,影响做事。”
“去那边好好做人做事,我们都不容易。”管事的教导了两句,也算告别,转身走。三等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第一次感觉到了这个管事的亲切。
表弟出来门口,他们俩站在门外,表弟虽然知道三等要去那边上班的事儿,但没有正式告别,现在站在这里就算他们俩正式告别了,三等说:“你要好好做事,我不在的时候不要惹他们,我会经常回来看你的。”
看着三等离去的背影,表弟有几分伤感,他们俩是姨表亲兄弟,是三等的姨妈嫁到了河对岸的缅甸,生了很多小孩,养不起就把表弟过继给了三等家,因此,从两岁开始就在三等家生活,他们俩从小一起玩大,一起上山找野果、采野菜、采红菌、下鸟扣、一起骑着牛背去放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