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了三十三天,严格来说,按工时计算的话一个月等于干了一个半月,他们无法计较这些,只要有事做有吃有住有工资发就行。
第一次领到工资,每人四十七元,生平第一次挣到这么多钱,让他们俩开心得反反复复数了好几遍,商量着买一些日用品和两条内裤,剩下的攒下寄回家。
半夜里表弟做了一个噩梦,梦里他和三等去寄钱,在路上被人抢了,他们俩追呀追,边喊边追,追着追着小偷不见了影子。
他哭呀哭,从梦里哭到梦外哭出声音,把同宿舍的人都哭醒了,睡他对面铺的叫他黑三等黑三等,他才醒过来。同屋的人唉声叹气的,骂他神经病的,半夜三更哭什么等等各种责怪,上铺的三等把头往下伸,用母语说了几句安慰话,坐起来给人连连赔不是,说表弟做噩梦了。
第二天表弟下班时在隔壁杂货铺买了一瓶烧酒悄悄带进宿舍,洗好澡回来,俩人坐在床上提起酒瓶子,你一口我一口地喝起酒来了,喝着喝着,唱起了家乡的歌,唱到尽兴处边唱边手舞足蹈:“跳吧跳吧跳吧,跳起欢乐的嘚宝朝,一天不跳病恹恹,跳起舞来快乐多,唱吧唱吧唱吧,歌唱僾伲新生活,村村寨寨电灯亮,大山深处是我家,四季瓜果香,无限风光数不尽。”
这歌声使得全宿舍的人都围观他们俩,他们俩是用僾伲语唱的,室友们虽然听不懂,但这气氛感染到了每一个人,这是他们从未听过的旋律,个个兴奋得问来问去:
你们唱什么呀?
你们怎么这么黑呀?
你的名字怎么这么怪?
干嘛不叫一等叫三等?
你们唱歌太好听了!
你们在家说什么话?
穿什么衣?
吃什么食物?
······
一直好奇的室友们看机会来了,像观看动物园的动物一样围着问个不停。
“我的名字三等,不是三等的意思,是盐巴,个个需要吃,爱吃的盐巴,不是表示等级的三等,记住不是三等。皮肤不是黑是阳光,我们生下来就在阳光下暴晒,沐浴紫外线,我们这个不叫黑,是正宗的健康阳光色,知不知道?我们喜歌爱舞,现在年轻人男女都穿汉装,只有节日和做礼俗等重大活动穿自己的传统服饰。我们有自己的语言,少部分人会说汉语,就像我和表弟……”话匣子一打开,三等充满自信,对答如流,满足了他们的好奇心。
本来表弟买酒喝一是真的想喝酒了,二是想用酒镇镇经常欺负他们俩的同屋人,没想到效果会这么好,一个个都兴奋到半夜才静了下来。
第二天上班,大舅爷来查岗了,看着一个个没精打采,他大声呵斥道:“你们一个个怎么了?死咪日眼的。”
“昨晚他们在宿舍喝酒、唱歌到三点多,所以没睡好。”人群里有人回答道。
人群里回答的声音刚落,大舅爷大声地叫喊起来:“什么?谁敢在宿舍喝酒?”
“就是那两个黑三等。”有人结结巴巴地回答。
因为三等和表弟皮肤比他们深,加上三等名字的汉字意思,背地里和当面他们都这样歧视地管他俩叫黑三等。
这种健康肤色在那个年代是不受人们待见的,人们的知识就只有白是美的概念,他们也因为肤色的原因和“三等”的名字经常欺负三等和表弟,还好老板不歧视他们俩,加上他们自己知道三等是盐巴不是表示等级的三等,因此这种调戏也没有伤到他们俩太多。
大舅爷转身快步走到三等洗碗处,大声呵斥道:“三等,你昨晚闹宿舍了?”
“大舅爷怎么叫闹呢?”带着浓浓的乡音“是恰糕恰、恰糕恰,我们在家天天恰糕,一天不恰糕,我们就生病,好长时间没有恰糕了,领到第一个月工资,高兴嘛,昨天晚上就恰了。”
大舅爷站在那儿,看着三等一本正经地说恰糕恰糕,又生气又好笑又不敢笑,因为前面有人说过唱歌,所以,他也就听懂了一半三等说恰糕恰是唱歌的意思,斥责道:“恰恰恰恰什么糕?这里是餐厅,不是歌舞厅。”
说完踱着他那个大方步走了。
后来的日子里,他们经常唱,室友们喜欢的不喜欢的都跟着他们俩学会了酒歌、月亮歌,水歌,宿舍里的气氛越来越和谐了。
到了领工资的日子,他们俩的工资每人少了五元,说是那天晚上闹宿舍罚的。从此,他们俩的歌越来越少了,几乎不唱了,只是偶尔哼几句。
但是宿舍里的人越来越期盼着他们唱歌,越来越喜欢他们的歌,经常被同屋人簇拥着开宿舍演唱会,久而久之,他们成了好朋友。
洗碗两个月后,三等和表弟调到后厨上班去了,到发第三个月的工资,三等和表弟商量着,把这三个月攒的钱一百二十元寄回家。
一天中午休息的时间,他们俩去附近邮局寄钱,把零零碎碎的一百二十元钱分开一个揣一些在后裤包里,并排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到了邮局,三等边填写汇款单边对表弟说把钱拿出来,表弟捞着自己的后裤包空空的,脸色瞬间大变,大声说:“钱不在了。”
三等抬起头来,看着表弟惊慌起来,去捞自己的裤包,钱也不翼而飞。
表弟当场就哭出了声音,引得旁边人把目光都转向他们俩,三等皱起眉头看着邮局的工作人员,拉着表弟转身快步走出了门,边走边安慰表弟说:“不哭了不哭了啊,我们过三个月再来寄。”
心里嘀咕起:这些贼难道懂得我们老祖宗说的隐身术?我怎么一点都没有感觉到?责怪自己没有一点防备心,把长刀带出来就好了,小偷看到长刀肯定不敢偷我们的钱了。
沉默不语地走在人群中,忽然听到有人大声喊:“哎呀,这钱包怎么长毛了?”
他转身看表弟似惊弓之鸟,尴尬地看着自己,他明白表弟又被偷了。
在三等迷糊想事的时候,小偷从后面捞了表弟的前右裤包。出来时表弟说过他的前裤包都炸线了,当时三等还对他说放后包吧,不会有人偷的。
小偷发出钱包长毛是因为表弟的裤包炸线了,伸手捞钱时没有捞到钱,而是触碰到了表弟的生殖器毛而惊叫。
三等万万没想到,表弟两个月前睡梦里发生的事真的发生在眼前。小偷钻入人群中,只有一张冷漠无情的脸从三等和表弟眼前晃过。
回到早点铺前,三等交代表弟说:“表弟,这事就已经过去了,我们都不要对任何人说,以免人家笑话我们。”
事情过去了大半个月,但表弟耿耿于怀。下班时,他又买了一瓶白酒,回到宿舍坐在床上就喝开了,苏耳大闻到酒香,从对面铺的上铺倒头伸向表弟的床上看,翻身下床,掏出一包东西来打开摆到表弟的床上,抬抬下巴说吃呀,自己抬起酒瓶就喝了起来。
这时,正好三等洗澡回来,刚进门就听到表弟在跟苏耳大说被偷的事,虽然之前有交代,但三等没有责怪表弟。
苏耳大听了得意地说:“以后你们寄钱我当保镖,我在这旮旯混得长了,熟脸多,放心,包在我身上,你被偷一次他们会记住你们,经常守在你们必经的路口探着,这事交给我没问题。”
不知不觉过了三年,三等和表弟凭借着自己的勤劳、好学,做到了厨师,表弟也学到了很多汉语,基本可以独立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