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五年,三等二十岁,高中毕业。他是这个大山深处的僾伲山寨里的第一个高中毕业生,也是第一个走出寨子去外面打工的人。
那年秋天的一个深夜,寨子里的人们都进入了梦乡,唯有三等家的火塘还亮着。一家人大半夜里老老少少全部起床,像送出征人似的千叮咛万嘱咐,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三个哥哥、两个姐姐,两个嫂子,围着火塘说了很多。
奶奶、侄儿、侄女个个泪流满面,妈妈泣不成声。
在全家人的祝福、叮咛声中,三等背上奶奶做的棉本色土粗布手缝包,包里放着妈妈做的竹编小饭盒和用大象耳朵叶包裹的菜包和一些野果,满满一包。
表弟挎着与三等同款黑色土粗布包,放着简单的他们两换洗衣裤和洗漱用品。
临走时,爷爷把一直挂在他卧榻边木板墙上的祖传长刀,斜挎在表弟身上,交代用于防身。
三等和表弟就这样踏上了通往未知世界的路。
步行三十公里到了乡上,坐乡村客车去往县城,两百里的路程路况很差,颠簸不要紧,要紧的是有些路段在茂密的森林覆盖下常年不见太阳。因积水、坍塌等危险事故经常发生。
现在时令虽然是秋天,但也遇上了几处塌陷路段,一路走走停停。走到危险的路段就停下车来,车上人全部下车修路。
老师傅从车底储物箱中拖出几把锄头和铁锹,分发给年轻力壮的人干这事,师傅手握铁锹对着三等喊:“来来来,年轻人过来帮帮忙挖挖,大家没有工具的抬石头过来填坑。”
三等没出声,拿起锄头卷起裤腿挽起袖子,挖了起来,顾不上泥巴溅满身,和陌生的同车人一起,你一锄我一铲,铿鏗嚓嚓的碰撞声中,叽叽喳喳地挖沟排水,把稀泥铲掉,找些石头填充洼陷处,车才得以起动前行。
一路颠簸到了县城的车站,坐在候车室的凳子上坐着睡了两个小时的觉。第二天一大早,换乘大夜班车,行程三天三夜到达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云都。
到达云都南站下车,走到车站出口处右边露天摊上叫了两碗热水面,和表弟面对面坐在小方桌上,低头稀里哗啦地吃得干干净净,那吃得速度以至于后来都没有记得味道,只记得吃了那碗热水面后,肚子不饿了。
在附近找了一家叫贵客旅馆的小旅馆入住,进入房间,一进房间表弟和衣躺倒在床上睡着了,三等四处扫了一眼,七八平米的房间,一张不大不小的床,床两边的空地仅够人转身。
三等出门找厕所去了,出门往左拐找到厕所,进去一看,原来这里是可以大小便带淋浴的公共厕所,三等转回房间去拿洗漱用品。叫起来了起来了,起来去洗澡。
重复叫了两遍,表弟从鼻腔里应出细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看他累成那样子,三等就没管他,自己一个人去厕所洗澡去了,脱了个精光,去开水龙头才发现没水,只好穿上内裤,脱下的长衣裤也懒得再穿上,索性挂在肩上往回走。
走廊上遇见两个小女客,看到三等只穿内裤吓得又看看又低头,嘴里嗷嗷嗷地惊叫了起来。
三等没想到这夜深人静时,除了晚到的自己以外还会有人出现在这地方,一脸尴尬地看着两个小女客,两个小女客更加吓得闭着眼睛紧拥在了一起,三等自己却转身跑了。
小女客睁开眼睛时不见了人影,还以为撞见了鬼了。
三等回到房间,把衣裤丢在床脚上就睡下了,这时表弟也没有一点动静,只听到鼻息声,三等像被腌了似的倒下睡了,一觉睡到了天亮。
一觉睡到了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