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寒宫外,寂落之城,主神秘。
月上枝头,夜色掩映下,长街一事一物,似被黑绸缚住,无人可窥其貌。
福满江客栈早早地打烊,老板童斤独自在大堂盘账。平日这个时候,拨拨算盘喝喝茶,对他来说是最惬意的事。
今晚不知怎的,灯影绰绰,晃得人眼晕,看不清账本。童斤收拾完柜台,提着盏灯笼,想再巡遍厢房。
楼上两边的客人,他都放心不下。
右边是江湖人,左边是地头蛇,都不是好相与的。出门在外有缘到此,他也不想随意赶客,更何况他们钱给得足足的,谁愿意跟财神爷过不去呢!
童斤刚踏上二楼,就闻到一股异香,细闻之浑身舒畅,越往右香味就越浓。
右厢房没点什么灯,他借着灯笼的光,见隔壁门正敞着,走上前正要关时,不知从哪冒出个人,吓得他摔灭了灯笼,一时间动也不敢动。
石向楠先看了眼隔壁,确定没把人吵醒,这才捡起灯笼递给童斤:
“掌柜的,舍弟身体不适,我放心不下,就让门开着吧!”
童斤只连声说“好”,赶紧拿火折子,重新点了灯笼。待看清对方相貌,他才真正松了口气。
右厢房的门虚掩着,从留下的门缝里看,有人睡得正香甜。
“夜来风寒,公子怎么不进去?”
衣不解带,寝不安枕,守门又守人,倒是个实心的。
“卧榻之侧,有人的话,她睡不着。”
石向楠何尝不想推开那扇门?他很想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可他更知道眼前人有多不愿意——她会趁人不备离开山庄,还敢当着他面一跃而下。
她说自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但他石向楠要的是人长久、事两全,所以甘心止步于此守她平安,止乎俗礼愿她快乐。
这人刚进客栈时满脸煞气,手里拉着个柔柔弱弱的小白脸,活脱脱是阎王索命的架势,这童斤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原来他们两个竟然是一家儿的,而且兄弟俩的感情还如此亲厚。
童斤提着灯笼继续往前巡,左厢房里住着的人他都认识——江多余、孙透、胡尾,他们三个说是“瘟神”都不为过。
在都城从来都是他们仨欺负别人,今天那姓孙的却是被江多余扶进来的,想必他们又是在外边惹上了什么大麻烦。
厢房的烛火还没熄,听着还有说话声,尤其这深更半夜的,此事真是经不起细想!
房内,孙透还在床上躺着,从把他带回来开始,人一直就没醒过。
江衍给他上了药,郎中说,流血太多,静养为宜。
胡尾激动地拿出身上的银票,摊放到桌上一张张数了起来,他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多钱,越想数清这手就越不听使唤:
“大哥你说得没错,那画真的很值钱!”
江衍笑胡尾的财迷样,真是掉到钱堆儿里了:“贵人有身价,东西就值钱!”
胡尾没读过什么书,大字不认识几个,只觉得那些人可笑,为了一幅画、几个字,花钱大方如流水:
“大哥,你说他们图啥?月亮在天上,抬头就能见,非要在纸上看,那买家是不是傻?不过要不是他们,我也不会收钱收到手软。”
江衍翻出藏在床底的画,站在光亮处细细赏玩,指着画上的印鉴道:
“他们可不傻!纪王爷的残联,挂了那么久,一直没人上门。他们既无真才实学,又想攀附权贵,这画就是最好的敲门砖。所以,我们卖的不是画,是平步青云的台阶,那些人赏的也不是月,是名扬天下的机会。”
字画还能这么卖,胡尾终于明白了:
“大哥说的还真是,谁要得了王爷青睐,下半辈子就不愁了,大哥就没动过心思?”
画的价值是人捧出来的,哪有钱来得实在安心?
江衍对胡尾直言无讳:
“文人清高,惜字如金,奉墨为宝。自诩笔意生花,目中从无他人。我出身商贾,爱钱如命,又混迹市井,满身铜臭。在他们眼里,我浑身上下,都写着俗不可耐。这字画,我不稀罕,价高者得。”
说完把画扔向亮处,纸遇明火一下子烧个精光。
看着火越烧越旺,江衍心里痛快极了。
他甚至觉得,被烧掉的画比原画好看百倍,也许这画真正的价值就在于此——化为灰烬,归于尘土。
胡尾伸手就要抢回,手反被燎得通红,来不及多想,又端起水盆泼了上去。
一通折腾下来,画被毁了个彻底,成了地上的烂泥,再也捡不起来。
胡尾看着地上的“水墨画”郁闷至极,抓了脚边的烂泥往江衍身上扔去:
“你刚说完价高者得,就把它烧了?你不稀罕,我稀罕。还有老孙,他肯定也喜欢。你说烧就烧,我们怎么办?烂泥和画,猪都会选!”
身上的墨泥点子,怎么擦都擦不掉,说话还不招人待见。
江衍抬腿就是一脚,踹得胡尾疼得直咧嘴。胡尾正在气头上,挣扎起来,拽着他的衣领,对他脸上就是一记重拳。
两人你来我往,下手都毫不留情。直到外面有光影闪过,房内才突然间安静下来。
江衍屏住呼吸躲在了门口,待有人敲门便可一招制敌。胡尾扒在门缝想看清楚些,却只见个模糊背影往楼下走去。
虚惊一场,胡尾懒得再跟他打,坐回到桌前继续数钱。
兄弟一场,江衍知道他心里还是别扭,坐在桌边说道:
“吕大人今天在纪王府门口抓人,那些人为什么被抓,你比我更清楚,如果今天留下这画,来日被人找到,我们一百张嘴都说不清。做生意,有利可图的时候,就要狠狠地赚,利尽了,必须要知道什么能舍,否则钱赚不到,还会把自己搭进去,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