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他”。
吕端心内慨然。
言为心声,文如其人。
王爷的徒弟,不会有别人了。
“人生苦海,一眼望不到头,无底渊也。生而平凡,不认命不服输,青云万里。小公子出口成章,且字字珠玑,句句箴言,文采真是不俗!”
“小公子哪里人,本官从未见过。”
“小公子也是来拜师的?”
“……”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人是哪里冒出来的?
吕端的问题一个接一个,他对这位“新贵”好奇得很。
纵使吕端再热络,古语也不忘分寸:
“劳大人垂询,小可居于城外,不常来此,今日只是路过。至于什么拜师,小可自知陋质,不敢高攀。”
一场闹剧,闹出了人命,王府门口的人,一个个被带走。
他们以命破门,还是不得入。
那扇门后,究竟藏着什么?
“大人小心!”
阶上的血蜿蜒而下,流到了他们面前。古语看清地上血色后,慌忙拉起吕端躲过。
死了人当然会有血,但“他”活见鬼似的,着实引人捧腹,吕端不可思议地问:“小公子怕血?”
古语拘谨道:
“让大人见笑了!”
死不过一炷香,血怎是黑褐色?
古语看血慢慢凝固,又不自觉往后退去。
“他”既然能释题,当是王爷弟子。要是把人留下,交给纪王爷,岂不是“美差”?
吕端打起了古语的主意:
“纪王爷这几日事忙,小公子不如跟我走,到时再慢慢打算。”
“舍弟自有去处,大人不必费心。”
身上正发热还到处乱跑,石向楠黑着脸走到古语身边,牵着她的手直接替她回绝。
又来这套!
古语努力掰开他的手指,结果跟上次一样,根本挣不开束缚,反而被人越牵越紧。
她或许不怕在吕端面前露馅,但定不愿被国寺人知晓,石向楠不想她继续拉扯低声警告:“你再乱动,我就上相国寺,找白净师父。”
古语被拿住了软肋,毫无反击之力,只好跟吕端告辞,任石向楠带自己离开。
两人一到客栈,四下正是无人。
古语不再任人拿捏,抬头对上石向楠,把不悦写在了脸上:“你威胁我?”
石向楠这才放手。
他们初次见面时,她就是这般傲然,为他师兄出头。
“我是关心你。”
这世上能让她服软的,除了相国寺那人,石向楠不知还有谁。
古语揉着发红的手腕,学他道:
“小女子自有去处,石庄主,何必多管闲事?”
他的解释,对古语来说,毫无说服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她不留余地。
石向楠苦笑:
“你的事,于我而言,不是闲事。”
门口站着两个随从,没有石向楠允准,这客栈就是她的牢房,古语冷言冷语回怼:
“嘴上说得好听,可,跟踪、强迫、威胁,你做了个遍。我不听不愿是不懂事,不领情是不识好人心。说到底,我们不过几面之缘,你就凭一己喜恶行事,全然不顾他人意愿,算哪门子的关心!限人行走,画地为狱,这与软禁何异?”
话里尽是讥讽,话外全是指责。
石向楠听得心头发紧,手中几乎拿不稳剑。
吕大人赞她字字珠玑,石向楠却觉得她——字字如刀,刀刀诛心。他行走江湖从无败绩,对敌皆能全身而退。今日剑未出鞘,却已输得彻底。
困兽犹斗,况人乎?
古语独自走到窗前,透过窗纸往外看去,眼前模糊一片。她抬手轻轻一推,窗子便应声而开。
抬头是明朗的天空,低头是寥落的小巷,古语回头与他相决绝:
“石向楠,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说着就要往下跳。
石向楠被她吓得魂不附体,赶紧把人抱放在桌上,双手撑至两边再不许她乱走。
眼前人无恙,留他心绪难平。
刚差一点,她就掉下去了。
虚惊一场,他怕到手软腿虚。
舌头打颤,说不出斥责她的话。
她坐在那儿眼睛咕噜噜地转,不知心里在胡乱盘算着什么。石向楠忍不住伸手敲她额头,叹道:
“小小女子,怎的如此烈性,什么事都敢做!”
古语转头不再看他,抗拒着他的靠近。
他为犹疑而试探,她视他如寇仇。清醒如眼前人,点破了他的一厢情愿。固执如心上人,戳穿了他的自以为是。
石向楠此时此刻才明白:有些事不是好心就有善果,有的人非真心不能取信。
也许是他该坦露心迹的时候了。
石向楠解下身上的剑,迎着她的视线坚定道:
“小语姑娘知书守礼,我打从心底里喜欢。我石向楠今日在此立剑起誓,对小语姑娘的心意绝无半分虚假。此生,若能得你为妻,必不相负,即便与你无缘,亦会护你。若违此誓,不得善终。”
古语想从他脸上找出玩笑的蛛丝马迹,却意外盯得人脸红耳朵红头上不断冒汗。
古语愣了半晌,随后认真问道:
“你还关着我吗?”
“你行止自由。”
“如果我要走呢?”
“我会跟你走!”
……
她问得细碎,他答得爽快。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没人留意到客栈的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
客栈外,夜色正浓——
月出东山,等风来。
木有枝兮,羡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