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通天之学:耶稣会士和天文学在中国的传播
- 韩琦
- 2771字
- 2021-11-24 18:02:39
第三节 汤若望《天文实用》在乾隆时代的流传
《天文实用》刊刻之后,在清初曾引起一些文人的关注。那么随着雍正、乾隆禁教,西学受到冷遇之后,此书的际遇如何?
在《续修四库全书》中,收录有一本名为《天象源委》的著作,作者张永祚,在书中大量征引了《天文实用》的内容。那么张永祚是什么样一个人物,为何有机会看到汤若望的著作呢?
在杭世骏的《道古堂文集》中,有“钦天监博士张君墓碣”,详细记载了张永祚的生平和著作,现全文录入如下:
君讳永祚,字景韶,号两湖,世为仁和人,籍钱唐者自君始。隶郡学为弟子,由钱唐也。曾祖岐然,廪生,后出世,名载邑志;祖元时,邑诸生;父奏,邑廪生。自君以上五世皆列胶庠,独君数奇,不得一当。母徐处士士俊女,通晓星学。甫离孩抱,即夜从母仰瞻五纬,已异凡儿,长益究悉,占天其宿习也。天竺山中农家有女,不肯妄许平人,得青一衿始可,有欲为君蹇修者,而君年近立,犹困童子试,谩以博士弟子员应,遂委禽入赘,从予假襕衫,摄盛而往,久而察其非也,且泣且讪督之,攻苦益力。交河王学士来典浙学,旋被知遇,而君俨然真为诸生,破涕始为一笑。无锡嵇公以大学士总制浙闽,求能通知星象者以应。乾隆二年二月,明诏试君策,立成数千言,大器之,荐于朝,授钦天监博士,始弃诸生服。一再引见,占候悉验。寓大学士公讷亲赐园。公无子,使参三命,微讽以修德致福,而公不能自克。君察其不可久居,稍稍自远。会诏刊经史,华亭张司寇照荐君校勘二十二史天文、律历两志,用君所长也。书成,方俟议叙,而君遽乞假归,取平昔所著《天象源委》足成之,凡二十卷。一卷言象理,二卷言象法,三卷言象度,四卷恒星,五卷占时,六卷至十卷占岁,十一卷命法,十二卷求地平宫法,十三卷月离,十四卷命理,十五卷西法十格,十六、十七卷选择,十八卷风雨占,十九、二十卷分野,而以董仲舒祈祷晴雨附。将录成,以呈乙览,而君不及待也。某年月日,卒于竹竿巷万氏清白堂之寓斋,年六十有□。无子,族子果葬君于龙井之新阡,以孺人李氏祔。有女,能传其学,嫁诸生沈度,其书在度家。今度夫妇皆死,恐遂湮没,故详著其例于篇后,有通知其意者,可以迹也。铭曰:屈首经生非所长,抑志测验道乃昌,归而没命于此藏。藏乎此,著书满家君不死。
这一传记生动描写了张永祚传奇的一生,讲述他如何通过努力被推荐到钦天监担任博士,以及在北京期间和朝廷重臣的交往,受到皇帝赏识的经历。除杭世骏的记载外,乾隆《杭州府志》也有其简短小传:
张永祚,字景韶,通晓星学,甫离怀抱,即夜从母仰瞻五纬。长益究悉占天,年近三十,督学王兰生稔其学,录为诸生。总督嵇曾筠求能通知星象者,试永祚策,立成数千言,大器之,荐于朝,授钦天监博士,一再引见,占候悉验。诏刊经史,校勘“二十二史”《天文》《律历》两志,书成,将议叙,遽乞假归,取平昔所著《天象源委》足成之。卒于竹竿巷万氏清白堂寓斋。有女,能传其学,嫁诸生沈度,字天桥,亦善推步法,其书在度家。(《张博士传》)
乾隆初年,宫廷曾下令各省督抚访求精通天文的人士,送到京城。《天象源委》在开头专门记载了乾隆的谕旨:
乾隆二年二月奉上谕:在玑衡以齐七政,视云物以验岁功,所以审休咎、备修省,先王深致谨焉。今钦天监《历象考成》一书,于节序时刻固已推算精明,分厘不爽,而星官之术、占验之方则阙焉未讲。但天文家言互有疏密,非精习不能无差。海内有精晓天文、明于星象者,直省督抚确访试验,术果精通,咨送来京,该部奏闻请旨。
这一谕旨,是张永祚学术生命的重大转折,因此他把谕旨置于《天象源委》卷首。
乾隆的这个上谕,马上得到了落实。《皇朝文献通考》曾记载:“(乾隆三年)礼部奏浙江杭州府生员张永祚通晓天文,明于星象,应令其在钦天监天文科行走。奉谕旨:张永祚着授为钦天监八品博士。”
也就是说,乾隆三年,张永祚就被天文科聘为博士一职。之后,他在钦天监工作多年,还参与了天文律历志的校勘。大约是在钦天监期间,他有机会看到汤若望的《天文实用》,并将相关部分摘入自己的著作中。
《天象源委》是一部“天文”著作的类抄,分为二十卷:一卷言象理,二卷言象性,三卷言象度,四卷恒星,五卷占时,六卷占变,七卷占国,八卷占岁,九卷占异,十卷世运,十一卷命法,十二卷求地平宫法,十三卷月离逐,十四卷命理,十五卷西法十五格,十六卷选择,十七卷望气,十八卷审音,十九卷军占,二十卷分野。引用的著作有《性理精义》《御纂历代三元甲子编年》《钦若历书》《数理精蕴》《御制万年历》《御制大清一统皇舆山脉记》《文献通考》《续文献通考》《梦溪笔谈》《授时日法》《象纬真机》、薛凤祚《天(历)学会通》、梅文鼎《天(历)算全书》、李光地《天(历)学本要》及《西洋新法日(历)书》《泰西水法》《天(历)法西传》《天文实用》《天文象宗西占》《天步真原》等书。
经比较,《天象源委》卷二“象性”、卷三“象度”、卷四“恒星”大量摘录了《天文实用》一书。除此之外,《天步真原》也被广为采用。张永祚之所以编纂这部著作,和乾隆时代的宫廷学术背景很有关系,当时复古思潮兴起,编纂了《天文正义》,对西方历算有所反弹。张永祚想通过此书的呈递,博得皇帝的喜好,但壮志未酬身先死,抱憾终生。
崇祯时期的历法改革,是一个漫长的未竟之业,《崇祯历书》也从未有过全本。事实上,经由顺治朝,直到康熙初年,在汤若望的努力下,《西洋新法历书》的刊刻,才宣告《崇祯历书》的真正完成。其中间成果和刊物,随着时间的推移,或被淘汰,或被改写,流传至今的多是定本或后期的印本,而初印本,或中间产品,则因流传到朝鲜、日本,或送到欧洲才得以保存至今,《天文实用》就是其中之一。
但是《天文实用》这部著作的意义还不仅如此。由于星占术的特殊性,教会对于星占术的态度也很微妙,并没有全盘禁止,而是有保留地部分准许。明清之际来华的天主教传教士对于星占术的态度尽管有内部差别,但也基本秉承罗马教廷的意志,对此十分审慎。《天文实用》作为已知最早专论西方占星术的著作,其成书背景、目的以及书中术语、来源等,都值得更进一步研究。
《天文实用》的主要编纂者汤若望由于在钦天监担任监正,深得中国士大夫的信任,不仅在清初有许多文人阅读,直到清中期还对《天象源委》这样的著作产生了较大影响。不仅如此,《天文实用》的流传还不局限在中国,在日本西村远里所著九卷本《天经或问注解》(明和八年,1771)的第一册引书目录中,即有《天文实用》一书。从《天象源委》看,张永祚所引述的《天文实用》,只有罗马藏本的部分内容,由此可以推断在乾隆时代,能看到的《天文实用》也只有卷一。汤若望是否还曾继续编纂此书,或是在卷一之后就停笔封卷,目前尚无直接史料来说明这一问题。如果答案是前者,还望能有新的史料发现,让我们看到此书的完整版本;如果答案是后者,那么到底原因在于教会的反弹,还是汤若望自己的原因,尚有待进一步深入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