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汤若望《天文实用》之编纂及其在清初的流传

关于《天文实用》的记载,始见于崇祯年间徐光启等人编纂之《治历缘起》(收入《崇祯历书》)。在崇祯十年十月二十五日的题本中,曾这样写道:

奉旨:西洋远臣进到星球,有蛇鸟小斗等星,有无占验,着灵台官去问。钦此。除蛇鸟等星性情占验已经移会灵台官回奏讫,臣一面督同远臣罗雅谷、汤若望等细将各星有关征应者著为《天文实用》一书,次第进览。

从此看出,之所以编纂《天文实用》一书,是因为崇祯皇帝在1637年见了耶稣会士所进的天文星球上有“蛇鸟小斗等星”,于是想了解这些星座“有无占验”,请钦天监官员答复。为了满足皇帝之需,罗雅谷与汤若望一起编译欧洲的星占术著作《天文实用》。《崇祯历书》的编纂遭到了保守派的反弹,继魏文魁之后,儒生蒋所乐攻击新法,欧洲星占术也遭到了嫉妒。李天经对此作了反驳,在崇祯十年十一月十一日的奏疏中,他这样写道:

如蛇鸟小斗诸星,自是陪臣等浮舟赤道以南,实测不爽,值上传制造星球,随用补南极见界之缺,以成浑全天体之象,岂是臆说?又蒙内灵台传奉明旨,询以占验,臣局约略指陈,且欲进《天文实用》占书以备御览,所乐等遂妒忌横生,先为此言,以图抑阻,真夏风之不可语冰也,其自暴其欺罔之罪四。徐光启等《奏疏》卷一一,第29—37页,崇祯间印本,中国国家图书馆藏,藏书号11743。

此书翻译直到顺治元年(1644)才完成首卷,进呈顺治帝御览,前后达七年之久。顺治元年十月十五日,汤若望上奏:

修政历法臣汤若望谨奏,为敬陈本局应行紧要新法事宜,以抒葵赤事。窃照历法大典所关万世,匪直夸耀一时而已,目今宝历既已大定,则行远传后之计不可不亟讲也。而微臣又再四思维,历之所可贵者,上合天行,下应人事也。苟徒矜推测密合之美名,而遗置裨益民用之实学,聊将一切宜忌仍依旧法铺注,终非臣心之所安,以故历局诸务徐俟异日续请,若目前紧要之事,谨约举条议二款,伏乞圣鉴施行。

计开:一、考验七政情性,原与人事各有所宜,不明此理,则一切水旱灾荒无从预修救备之术,而兵农医贾总属乖违,臣西庠是以有《天文实用》一书,已经纂译首卷,未暇讲求,合无恭请敕下臣局陆续纂成,嗣后悉依实用新法铺注,庶国计民生大有裨益矣。至若占验一事,原系该监职业,相应仍照旧规,敕令天文科官生昼夜轮直,在台占测,俟臣局《天文实用》纂毕呈进之日,另依新法占报,伏候圣裁。《西洋新法历书》内汤若望奏疏,第48—49页。

从奏本可知,1644年《天文实用》已经完成首卷。汤若望希望用新法对民用历书进行铺注,因此翻译了西方的星占术。

《天文实用》刻本现只存卷一,主要内容包括:(一)七政依原情之力:七政性情、七政类及势情;(二)七政依恒星之力:恒星总像力、恒星各本力、恒星较黄赤道等力;(三)七政依本圆之力:距地远近等七政之效原;(四)七政依公圆之力。本卷简单介绍了七政(指日、月和金、木、水、火、土五大行星)的“性情”,与冷、热、干、湿的关系,经笔者比较,实际上取自托勒密《四门经》中的部分星占术内容,可能是根据16、17世纪托勒密著作的评注本翻译改编的。还有部分内容(如“七政相照之情”),和阿拉伯天文学家al-Qabisi(?—967)的《星占术导论》(Liber Introductorius,Venice,1485)中的De aspectibus planetarum部分有关。Al-Qabisi生于伊拉克,曾对托勒密的《至大论》有研究,其著作最著名的是《星占术导论》,有200余个手稿,1473—1521年间有12个拉丁文印本,中世纪时在欧洲大学作为医学教程中的一部分被广为采用,影响深远。参见Al-Qabisi (Alcabitius),The Introduction to Astrology. edited and translated by Charles Burnett, Keiji Yamamoto, and Michio Yano. London: The Warburg Institute, 2004。

明末和顺治年间的一些学者,对西学抱有浓厚的兴趣,热衷和传教士唱和。杨光先反教案之后,士人和耶稣会士的来往骤然减少。但康熙时代仍有一些文人和传教士有交往,如陆陇其常常访问耶稣会士,和南怀仁、利类思有往来。清初著名数学家梅文鼎(1633—1721)也曾到教堂拜访耶稣会士安多,请教算学问题。清初思想家黄宗羲之子黄百家(1643—1709)曾专门到教堂找耶稣会士白晋(Joachim Bouvet,1656—1730)等人,就《明史·利玛窦传》的撰写请教问题。顾炎武、戴名世、张尔岐、阎若璩等人,也都在不同场合论及西学。对这一交际网络和西学的关系仍值得进一步深入研究,参见韩琦《从〈明史〉历志的纂修看西学在中国的传播》,载《科史薪传:庆祝杜石然先生从事科学史研究40周年学术论文集》,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7年,第61—70页。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部分清初士人对汤若望的《天文实用》颇感兴趣。如吕留良(1629—1683)曾在给友人的信中,专门提到购买《天文实用》的愿望:“又汤若望有《天文实用》一书,幸为多方购求一部,感甚。”吕留良《吕晚村先生文集》卷四,“与董方白书”,《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148册,第545页,雍正三年天盖楼刻本。除吕留良以外,清初历算大家王锡阐(1628—1682)在给潘耒(1646—1708)的信中,也表示出对西方历算著作的关注,信中写道:

某顿首次耕足下,别三十余月,其间变故一何多也。……薛仪父书想寄到,不知作何答语,肯以秘书奇器赐教一二耶?《天文实用》《五纬表》二种,燕市或尚可觅,伏惟留意。南氏辛亥《七政》,乞买一本寄来,恐与汤氏所推微有异同,亦考验是非之一端也。王锡阐《晓庵先生文集》卷二,“答潘次耕书”,第24b页,道光元年刻本(辛巳)。薛斌《王锡阐年谱》(《中国科技史料》1997年第4期,第34页)称王锡阐给潘耒的信写于1680年。

在另一信中,王锡阐继续表达了这一愿望,并希望潘耒能从南怀仁那里得到《天文实用》一书:“《天文实用》南氏处不识能觅之否?”《国粹学报》第1年第7号,光绪三十一年七月二十日,上海,撰录页4。从语气中推测,潘耒应该与南怀仁相熟。需要注意的是,王锡阐和吕留良、张履祥(1611—1674)在康熙初年就有交往,和万斯大还曾讨论天文历法,可见在江南地区,有一批士人对传教士的著作有着共同的兴趣和爱好,这些著作中就包括《天文实用》。

除了吕留良、王锡阐以外,刘献廷在《广阳杂记》卷二中也提到《天文实用》:

影余处有三悟书,三悟者,星悟、穴悟、人悟也。……余取星悟、穴悟二书观之。星悟则取《神道大编》《天文实用》之说,以地平环上星安命宫,而杂以中国五行生克之理而成之。穴悟则堪舆家言耳,而发端于地员经纬度,乃近时稍知西学者伪为之,托名荣国耳。术数之书,大抵太公、子房、武侯、药师辈无一得免,况荣国耶?向者止于奇壬风角禽星阵图等,今又灾及泰西之学矣。……《天文实用》及地球经纬图,皆利氏西来后始出。

梅文鼎曾对西域传来的星占术感兴趣,他首次注意到《天文实用》和《西域天文书》的关系:“盖今泰西《天文实用》又本此书(按:《西域天文书》)而加新意也,不知者或谓此即《天文实用》,而反谓回回之冒窃其书,岂不陋哉?”梅文鼎《勿庵历算书目》,“西域天文书补注”,康熙刻本,第10页。汤若望看到过钦天监所藏的元初天文学著作手抄本,可能即指明译天文书,《天文实用》的取名也当与此书有关,参见魏特著,杨丙辰译《汤若望传》,上海:商务印书馆,1949年,第448页。1992年,笔者在京都大学人文研究所见到汤若望顺治二年十二月廿二日有关瑞雪的奏折,提到用“《天文实用》之理推之”。梅文鼎还引《历学会通》《天文实用》等书中所录恒星数的不同,并加以考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