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平这一辈子最恨两个人,一个是她的亲生母亲岳何氏,生养了她,也毁了她的梦想,还有一个是田礼,解救了她又把她推进了深渊,人的命运就是这么难以捉摸。当书平成为一个富甲一方的女老板时,也难以跨越曾经被伤害的记忆,每每独处,想起往昔种种仍然觉得痛彻心扉。
岳何氏伶牙俐齿,在解放前的那个年代是个厉害的美人,虽出身贫苦,但是看中了根正苗红的教书先生。那个年代敬重文化人,所以教书先生简直是个美差,又吃皇粮,革命底子又好,加上老岳长相俊朗,就这样郎才女貌的两人走在了一起。
岳何氏攀上了金龟婿,当时也惹得众人羡慕,但是结婚前几年她却一直没有怀孕,无奈先抱养了一个女儿,取名大囡,视如己出。抱养大囡没几年,岳何氏居然怀上了,生下来的孩子就是书平。老岳颇有浪漫主义情怀,看着这个自己和爱人的第一个结晶,一定得取个好名字表达美好希望,想来想去决定叫岳书平,意思是希望她将来像自己一样多读书,做个文化人,一辈子平平安安。因为有大囡在先,书平论排行变成老二。
有了书平后,岳何氏相继生了两个女儿文玉和长英,后来又生了个男孩佑生。老岳和妻子想不到人到中年竟然能再添上一男丁,自然对这个最小的男孩子千娇百宠,有需要干的活都交给了书平和其他姐妹几个。
书平从小憨厚,少言寡语,没有大姐的伶俐,没有三妹的机灵,没有小妹的聪明,干活从不计较苦与累,都默默的做了,没有一句怨言。由于憨厚粗笨,很不会讨母亲的欢心,但是书平却如老岳最初期待一样很喜欢看书学习。上学后每年要交给学校几个鸡蛋才能换来教科书、笔、本,岳何氏比较节俭,钱交给学校便觉得心痛,索性有时候不给。书平只好去找父亲要,老岳就把自己好不容易攒的私房钱偷偷拿给书平,有时候被发现了,父女俩都难逃被骂一顿。
这样书平坚持读了下去,家务活农活一样不落。每天早上起来,上山拾来满满一大篓柴禾,背回家放院里再去田间地头采猪草,采满一大筐回家后,再帮着岳何氏烧火做饭。饭好了,胡噜胡噜喝完,拿起书包赶紧去学校。
但是那个年代吃不饱是常事,书平有时候喝完一碗粥还觉得饿,想拿着大碗再盛一次。岳何氏一眼瞪了过来,先拿起勺子在粥盆底搅了几下,盛起来一勺,再澄掉汤水,倒在小儿子碗里,然后把勺子再次放回锅里搅动,使上下浓度一致。
书平不够机灵,没有看出母亲的眼色,自顾自的又盛起一大碗,一口灌下去,觉得有点饱了,赶紧起身拿起书包就冲出门,再晚点去上学可就迟到了。等她把鸡往院子里哄了哄然后关好院门之后,岳何氏的骂声也从身后随之传来:
“死丫头,把家里口粮都让你吃了得了。”
勺子摔在粥盆里一声脆响,吓得文玉、长英一哆嗦,乖乖的放下筷子不敢再盛。老岳突噜了一碗,一言不发,这些琐事他从来不理。佑生吃了一碗干货还不够饱,伸出空碗示意。岳何氏赶紧放下自己的碗筷,左手端起粥盆稍微倾斜,右手用勺子澄出更多的米粒。没几下已经只剩有一碗的汤水了,看了一眼老岳,他已经放下了碗筷,岳何氏就把没有几粒米的汤水重新倒在自己碗里,一大口喝下,然后抹抹嘴感慨:
“唉,又喝了一肚子水。”
在那个困难的年代,生活的穷乡僻壤的山沟里,家家都掀不起锅,唯有几亩田地聊以存活。老岳在教书的间隙帮着做农活,尽管如此,岳何氏仍然因生活的压力而牢骚不断。
书平有时候学业繁重,吃完晚饭后就偷偷学习,家里的那一点煤油因此很快用完,岳何氏对此很不满,经常大骂。书平早早学会了忍辱,对于母亲的谩骂一言不发。反之岳何氏却对书平不理不睬的态度更为气愤,觉得女儿似乎故意向自己挑衅,也许她说一句话自己就没有气了,可是却偏偏用沉默跟自己对抗。于是岳何氏逐渐发现了书平更多让自己不满的地方,劳作很累的时候不由自主的就想拿她出气。
后来条件好了用上了蜡烛,直到后来有了电灯,书平每晚的作业仍然要在岳何氏的骂声中完成。大概由于家庭条件不好,文玉、长英上完小学就缀学了,最小的佑生也上到了初中就不读了。唯有书平因为成绩好,坚持到了高中,为此,她更努力的做杂活,讨好母亲;更加的沉默,不敢多说一句话。
岳何氏却时常和老岳唠叨:“他爸,你说二丫头是不是我们俩生的?不知道她整天在想什么,我不管骂她、说她啥,都从来不还口,我真想掰开她的嘴,看看她到底长舌头了没有?”
“她脾气不和你一样吗?都拗的可以!”
“我什么时候像她那样?非板板她的脾气不可!我就不信了!”
“那是咱孩子,你还能怎么地?”
“越是咱自己的孩子,越得严格,棍棒底下出孝子,长大后有出息的孩子从小都吃过这样的苦!你不也是吗?”
“你怎么都有理!”老岳不想跟妻子争辩。
岳何氏养着鸡鸭猪等牲畜,经常需要孩子们上山挖野草喂牲畜。那时候化肥还没有普及,庄家的肥料需要使用牲畜的粪便,粮食也很少,除了人吃还要喂牲畜。
地里的农活不少,家里的家务也挺多,岳何氏一个人经常忙不过来,幸好孩子多,都可以帮做,刨茬子、犁地、播种、除草、施肥等农活大人孩子一起干;起牲畜粪便做肥料、打场晒粮食,大人们去干,小孩子可以帮忙捡豆子、撑口袋;喂猪大人可以指导配方,孩子填火烧开,拎着桶去喂;平时大孩子可以上山拾柴禾、砍树枝,小孩子可以采猪草。这样的分配下,基本上一年到头,每个人都有的忙,也体现了人多力量大的好处,因此,老岳家的日子在当地还算是过得不错的。
尽管如此,岳何氏仍然不喜欢书平上学,觉得家里就她一个吃闲饭的,不怎么帮衬着家里,反倒成天总往外头送钱,今天买书,明天又买本,后天不定买啥。但是由于书平学习成绩突出,老岳特别向岳何氏求情打报告,让书平该上学时上学,学校的课一节都别耽误。
大点的孩子只剩了大囡,几个小点的孩子仍比较贪玩,重活累活还使唤不了,老岳又经常不在家,渐渐地,岳何氏感觉有很多地方棘手,当书平上高中后,岳何氏又再次提出让书平辍学。老岳这次仍然没有同意,问道:“你还记得她为什么叫书平吗?我们当初是希望她多读书,所以名字带个‘书’字,丫头不正符合咱的期望吗?”老岳动之以情,想尽了办法争取。
岳何氏嗤之以鼻:“那都什么时候的事了,再说咱家这么多孩子,不是只有她一个,不能只顾着她,佑生长大就不能出人头地了吗?现在的时代还得靠男孩子,她一个丫头能有啥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