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马克思主义哲学是物质本体论而不是实践本体论

我虽然认为实践观点是整个马克思主义哲学各个组成部分（包括本体论、认识论、历史观、自然观）的基本观点，但并不赞成马克思主义哲学是实践本体论，而主张马克思主义哲学是物质本体论。这似乎是矛盾的，其实不然。为什么呢？主要有下面两个理由。

首先，马克思主义哲学所讲的本体，应该是包括自然界、人类社会和思维在内的整个世界的本质、本原。显然整个世界的本质、本原是物质，而不可能是实践。因为整个物质世界在时间上无始无终，在空间上无边无际，这个无限的物质世界既没有创造问题，也没有消灭问题。人类社会及其实践则不然，它只是这个无限的物质世界的一部分，它有始有终，有边有际，有创造也有消灭的问题。因此，从整个物质世界的时空无限性和实践的时空有限性的角度来考虑马克思主义哲学所讲的本体，应该是物质，而不应该是实践。

其次，由于物质是整体，实践只是这个整体的一个组成部分，所以把物质作为世界的本体，就把实践包括在物质本体之中而不是排除在物质本体之外。如果把实践作为世界的本体，它是无法包括全部物质的。我不赞成把实践排除在物质本体之外、把物质抽象为光秃秃的实体、认为本体即实体的观点。马克思主义哲学所讲的物质本体，包括十分丰富的内容，它“有声有色”“有血有肉”。这个“有声有色”“有血有肉”的物质本体必须以实体为载体，但又不能归结为仅仅是实体。物质本体的主要内容有：（1）一切物质实体的总和；（2）物质实体的各种属性；（3）各种物质实体之间的相互关系；（4）物质实体运动、变化、发展的过程及其规律；（5）人的肉体组织及物质生产实践以及构成人类社会的各种物质性的要素。如果把物质本体理解为仅仅是干巴巴、光秃秃的实体，就会像有些人批评的那样，这个物质本体实际上成了上帝的别名。由此可见，把物质本体仅仅理解为实体，是抵挡不住唯心主义的进攻的。

理论界有人认为，整个马克思主义哲学是物质本体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历史观或历史唯物主义是实践本体论或社会存在本体论。我认为这种看法欠妥。因为哲学所讲的本体应该是最终意义上的本质、本原，从它不能再追溯出更根本的本质、本原。那么，实践是不是人类社会最终意义上的本质、本原呢？如果割断人类社会与整个物质世界的联系，把人类社会孤立起来加以考察，可以说实践是人类社会最终意义上的本质、本原，因为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人类社会是在实践过程中生成的，在实践过程中存在和发展的，离开实践，社会就不能存在，但这样考察人类社会的本质、本原的方法显然是不正确的。马克思一方面强调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另一方面又把人类实践放在整个物质世界的普遍联系中加以考察。科学和哲学都已确认，人类社会及其实践是物质自然界长期发展的产物，物质自然界是人类社会及其实践产生的前提；在人类社会及其实践产生出来以后，人类的实践活动还要以物质自然界为基础。离开物质自然界，人类的实践活动便无法进行。正如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所说：“没有自然界，没有感性的外部世界，工人什么也不能创造。它是工人的劳动得以实现、工人的劳动在其中活动、工人的劳动从中生产出和借以生产出自己的产品的材料。”[9]马克思、恩格斯在《神圣家族》中又说：“人并没有创造物质本身，甚至人创造物质的这种或那种生产能力，也只是在物质本身预先存在的条件下才能进行。”[10]马克思这里所说的“人创造物质的这种或那种能力”，应该理解为“人改变物质形态的这种或那种能力”。既然从人类社会与整个物质世界的普遍联系来看，实践不是人类社会最终意义上的本质、本原，那么就不能把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历史观或历史唯物主义称为实践本体论或社会存在本体论。而且，认为整个马克思主义哲学是物质本体论，而它的历史观是实践本体论，或许还可以说它的各个分支，如伦理学、美学、宗教学等，也各自有自己的本体论，这种在一个哲学内部可以有多个本体论的观点，势必在理论上造成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