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实践是人的感性物质活动

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说:“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是: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们当做感性的人的活动,当做实践去理解,不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因此,和唯物主义相反,唯心主义却把能动的方面抽象地发展了,当然,唯心主义是不知道现实的、感性的活动本身的。”“费尔巴哈不满意抽象的思维而喜欢直观;但是他把感性不是看做实践的、人的感性的活动。”“直观的唯物主义,即不是把感性理解为实践活动的唯物主义,至多也只能达到对单个人和市民社会的直观。”[4]从这几句话可以看出,马克思认为实践就是“人的感性活动”或“感性的人的活动”。这就是说,实践是人的感性活动这一定义,有两方面的含义:第一,实践是人的各种活动中的一种活动,而不是人的一切活动;第二,实践这种人的活动是感性的活动,即现实的、客观的、物质性的活动,不是现实的、客观的、物质性的活动,不能算是实践活动。

人的活动领域是十分广阔的,人的活动形式是多种多样的。这多种多样的活动形式可以划分为两大类:一类是认识活动或思想活动;一类是实践活动,即感性的物质活动。这就是说,实践活动只是人类活动中的一种活动形式,不是人类活动的全部,不能把认识活动和思想活动也算做实践活动。说实践是人的感性活动,重点在于说明认识活动或思想活动不是实践活动。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充分肯定了黑格尔“把劳动看作人的本质,看作人的自我确证的本质”这一否定性的辩证法思想,同时又明确指出:“黑格尔惟一知道并承认的劳动是抽象的精神的劳动”。[5]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马克思肯定费尔巴哈“想要研究跟思想客体确实不同的感性客体”的唯物主义立场,同时又指出他“仅仅把理论的活动看做是真正人的活动”[6]的缺陷。

人的认识活动或思想活动算不算实践活动?这是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国内外学术界争论不休的一个问题。民主德国曾围绕G. 克劳斯和D. 维蒂希的论文《关于实践和认识关系的若干问题》展开了一场“实践论争”。这两位作者的核心思想可以归结为这样一种主张:在承认物质实践活动的同时,也应该把理论活动或认识活动看做是实践活动的一种形式。我国理论界也有不少人持这种观点。这种观点把实践活动划分为改造活动、认识活动、审美活动和评价活动,实际上是把人的一切活动都当做实践活动了。这种观点已经自觉或不自觉地被写进了马克思主义哲学教科书。例如,在我主持编写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教程》中,就不自觉地写了这样一段话:“科学实验的实践,不仅包括自然科学的实践,而且包括哲学、道德、文化、教育、艺术、宗教等等的实践。”[7]这种观点显然是不正确的。如果认识活动也算做实践活动,实践和认识的区分就失去了意义,实践决定认识的马克思主义认识论的基本原理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根据。

所谓实践活动是人的感性活动,是指它是“为感觉所感知”的活动,“诉诸感觉”的活动。就是说,实践活动是“可感知”“可观察”的活动,是事实上存在的活动,并非纯粹主观思维范围内的活动,更不是想象的和假想的活动。直接现实性是实践区别于认识的最显著的特点。实践具有直接现实性的品格,理论则不具有这种品格。所谓实践的直接现实性,是指它可以使现实事物直接发生改变。认识活动或理论活动,只是思想范围内的活动,它不能直接使现实事物发生改变。只有通过实践,才能生产出满足自己需要的物质产品,理论不能直接生产出这种产品;只有使用实践的力量,人们才能求得自身的解放,理论不能使人直接得到解放;只有通过革命的实践,才能实现社会形态的更替,再好的革命理论也不能直接消灭旧的社会形态,建立新的社会形态。关于这方面的道理,马克思、恩格斯有很多论述,下面择其中主要的,做些介绍。

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说:“批判的武器当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质力量只能用物质力量来摧毁”。“批判的武器”指的是理论,“武器的批判”指的是革命实践,物质力量是无法用理论即精神力量摧毁的,只能用物质力量才能摧毁物质力量。马克思认为,在当时的德国,不仅要进行宗教批判和哲学批判,而且要进行政治批判,必须用政治革命推翻那些“使人成为被侮辱、被奴役、被遗弃和被蔑视的一切关系[8],即改变德国黑暗的现实。

马克思、恩格斯在《神圣家族》中说:鲍威尔等人把工人组织团体看做祸害,并且认为“一切祸害都只在工人们的‘思维’中”,认为他们只要在思想中消除了雇佣劳动的想法,在思想中认为自己不再是雇佣工人,他们就真的不再是雇佣工人了;只要他们在思想上铲除了资本这个范畴,他们就消除了真正的资本;他们只要在意识中消除了自身的异化状态,他们就变成了真正的、现实的人。针对他们这些荒谬观点马克思、恩格斯指出:工人“并不认为用‘纯粹的思维’,就能摆脱自己的企业主和他们自己实际的屈辱地位。他们非常痛苦地感觉到存在思维之间、意识生活之间的差别。他们知道,财产、资本、金钱、雇佣劳动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决不是想象中的幻影,而是工人自我异化的十分实际、十分具体的产物,因此,也必须用实际的和具体的方式来消灭它们,以便使人不仅能在思维中、在意识中,而且也能在群众的存在中、在生活中真正成其为人。”马克思、恩格斯深刻地揭示了鲍威尔等人错误观点的认识论根源,阐明了能动的革命的认识论的基本理论,揭示出唯物主义的理论和实践的关系的革命意义和真谛。他们指出:“把现实只看做一些范畴,它自然也就把人的一切活动和实践统统归结为批判的批判的辩证思维过程。批判的批判所主张的社会主义同群众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区别就在这里。”“思想永远不能超出旧世界秩序的范围,在任何情况下,思想所能超出的只是旧世界秩序的思想范围。思想本身根本不能实现什么东西。思想要想得到实现,就要有使用实践力量的人。”[9]

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把他们的这个思想论述得更加透彻。他们针对费尔巴哈的抽象人性论和不把人的活动理解为“感性活动”的消极直观的唯物主义的不彻底性指出:“实际上,而且对实践的唯物主义者即共产主义者来说,全部问题都在于使现存世界革命化,实际地反对并改变现存的事物。”“共产主义对我们来说不是应当确立的状况,不是现实应当与之相适应的理想。我们所称为共产主义的是那种消灭现存状况的现实的运动。这个运动的条件是由现实的前提产生的。”费尔巴哈根本不懂得革命的、实践批判活动的意义,他“从来没有把感性世界理解为构成这一世界的个人的全部活生生的感性活动,因而比方说,当他看到的是大批患瘰疬病的、积劳成疾的和患肺痨的穷苦人而不是健康人的时候,他便不得不求助于‘最高的直观’和观念上的‘类的平等化’,这就是说,正是在共产主义的唯物主义者看到改造工业和社会结构的必要性和条件的地方,他却重新陷入唯心主义。”[10]

马克思、恩格斯的这些论述都说明,仅仅局限于认识的范围内和思维活动的范围内,是不能引起世界的改变的。马克思主义的科学实践观,就是在批判把人的活动仅仅局限于认识活动或思想活动的历史唯心主义和费尔巴哈不把人的活动看做“感性活动”的旧唯物主义的过程中形成的。这说明,马克思、恩格斯不可能把认识活动或思想活动算做实践活动。把认识活动和思想活动也看做实践活动的一种形式的观点,有悖于马克思、恩格斯创立科学实践观的初衷,掩盖或钝化了科学实践观的革命的批判的本质,混淆了理论和实践之间的根本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