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兰斯在外逛了一天,这些肮脏相似的街道他像着迷一样一遍遍的走着。他千头万绪只剩下了一个问题:他,兰斯·德·莫洛文是不是一个爱国者?
这个问题可以说很简单,也可以说很艰难。如果这个简短的问题去问莫奈,他会斩钉截铁的说“是”;如果这个问题去问普洛马,她也会轻轻地摇摇头。可是小兰斯在卡佩王国这么多年以来,现在这一个“是”字却怎么都难以出口。他其实有些羡慕中原大地上的那些诸侯国民了,他们可以轻易地回答,只不过对象大多是帝国本身,而非是这些强大的选帝侯。
理查与菲兹;帝国派、王国派与独立派;传统派与革新派;商业派与庄园派;国王派、贵族派与共和派;元首派与内阁派;这是一个时时刻刻都在对立的国家,小兰斯真的厌烦了站队。他真心想要支持菲兹,却想要维护卡佩的王国统治。他身为侍卫统领,却强烈的需要革新派的力量,他早在读书时就对共和情有独钟,他不断地为内阁权利摇旗呐喊,却也不得不承认现在的卡佩不能没有一位国王。
他回到黄悦安歇的别馆,发现门口值守的侍卫已然换人,每人都带着厚厚的兜帽,体型高大,铠甲厚重。当先两人见小兰斯向这边走来,上前询问道:“你是何人?所为何事?”
小兰斯见二人说的是帝国语,便说道:“我是国王陛下指派给黄使节的侍从官,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封锁别馆?这只怕是违反礼节的事情吧。”
“我们是巡林骑士,受命暂时封锁此别馆。你是那一位,我们进去通报?”
“我是兰斯·德·莫洛文,领侍卫副统领。”
“女士有言在先,你可以进去了。”二人虽然看不见脸,但是一听到小兰斯的名字,立刻说道:“你需要放下所有武器,进去后要秉持礼节,懂了么?”
小兰斯刚想说什么,大门就打开了一个缝隙,左右二人就已经将他身上的佩剑配枪全部卸下了,而且行云流水的将马刺、匕首之物也都拆了下来,连一块铁皮都没剩下。一个人说道:“你也别见怪,虽然你肯定伤不了女士,但是这是死命令,您最好配合。”
缝隙刚刚只够一人过,小兰斯刚刚挤了过去,这大门便关了。迅速有两名紫衣神官身披术式铭刻的密密麻麻的神官袍,浑身乱闪的在墙上乱画。整片空间闪过一道紫光后,二人便凭空消失了。
“进来吧。”黄悦空灵沙哑的声音在小兰斯耳边响起,小兰斯不得不向前走去,谁知只走了一步,便身子一软。哇的一下就吐了出来,再抬起头时,面前只有两人。正上方倚着椅子的便是前日里金黄头发的普洛马,坐在下首的,便是月神使黄悦了。
普洛马见到小兰斯的惨状,便玩笑道:“黄神使竟然如此生疏神术,看来要大公再给神使上上课了。”
黄悦辩解道:“非是在下学艺不精,而是此人体质虚浮,难成大事。不然女士也亲自试一试?定然与大公之术无二。”
普洛马连忙摆手,茶都顾不上喝了:“不敢不敢,这种福分,我一介凡人,无福消受,无福消受。”
二人说笑几句,小兰斯才磨磨蹭蹭的站起来,普洛马话头一转,说道:“兰斯·德·莫洛文,我今日前来所为何事,你怕是已经知道了吧。”
“在下……在下不知,请女爵示下。”小兰斯刚说完,又弯腰吐了起来。
“现在在你面前,有四条路,就看你要选择那一条了。”普洛马说道:“第一,你继续做你的革新派,看将来革新派会给你安排一个什么位子。当然,不会比现在高多少就是了。一旦事发,怕是整个卡佩也容不得你了吧。”
小兰斯站了起来,不发一言。普洛马继续说:“如果你愿意从军,我们可以许给你一个军团长的职位,这可是位比中爵的职位。如果愿意前往帝都,无论是帝国政府的中级主管,还是在帝都巡防营做营长都可以供你选择。当然如果你爱好钱财,漕帮的一个把头,我也可以许诺给你。怎么样?你考虑考虑。”
“我是卡佩的公民,这些条件,我绝对不会考虑。”小兰斯义正言辞的说道。
谁料想一旁的黄悦突然开口:“他在说谎,他想要去帝都。”
普洛马于是说道:“那么说,你是想要做主管或者巡防营了?”
小兰斯被一语道破,只好问道:“你说话算话么?你可以下这样的保证么?”
普洛马笑道:“只要大公说话算,我说话就算。”
黄悦也笑道:“要是我的话,还是选漕帮的把头好。起码钱多的淹到手肘。”
普洛马回到:“别抱怨了,回去就给你涨钱。只要你能够到大公手下做事,比照日神使与星神使,一年足可以多拿上一两千,怎么样?心动了么?”
小兰斯插嘴道:“你需要什么?开出这样的条件,左不是看重我我这个人了吧。”
普洛马闻言笑道:“你可真能开玩笑。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情,对昨天的你来说很困难,今天的你就应该很简单了。”
“你想要些什么?”
“我要你提供给我你们一份文件,就在夏弥伯爵附近。”
“是个什么样子?”
“我们不知道。”普洛马拿着一个新的杯子,倒上了一杯茶,走下来,递给小兰斯。
“连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我又该怎么去找到它?”小兰斯接过茶,没有喝。
“它应该就是一份普通的文件,有着阅后即封的封条。而且应当是印着永熙年字样的档案袋。最多,封面上面有这夏弥伯爵的亲笔。这些应该就够了。”普洛马笑着看向小兰斯,眼中却留着一缕威迫的意味。
小兰斯端着茶,茶的热度刚刚好,良久。普洛马也不着急,看着他的眼睛,端详着他的表情。最后,他还是端了起来,一饮而尽。
“好喝么?”“好茶。”“走吧。”
小兰斯刚抬腿要走,黄悦发话了:“等等。她信了,我可还没信得过你。我要取你一样东西。”
“你要取什么?”小兰斯急转过身,警惕的说道:“我可没有什么珍贵的东西。”
“你有,每个人都有。”黄悦伸出手来,摊开掌心,掌中是一块白里透红的薄膜,一个凸起的裂痕不断地张合,有着规律的脉动。
“这是你心脏之中的一个瓣膜,你不必知道它是什么,我只要这样。”黄悦紧紧一握,小兰斯立刻觉得胸口一阵极度的难受、麻痹。他当即就站不住了,一头栽倒在地上,死死捂住胸口,浑身大汗,面如金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普洛马坐回了上首,说道:“别弄死了,还要用他。”
黄悦松开手来,小兰斯立刻松了一口气,瘫软在地上。黄悦论断道:“此人心术不正,不惩戒一下,怎么能放心呢?”
普洛马喝着茶说道:“心术如果正了,怎么会为我所用呢?”
小兰斯还没来得及说话,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就已经看见黄昏与梧桐树了。原来是黄悦早就厌烦了小兰斯,便随手将他送了出来。小兰斯躺了好一会,等到紫光连闪两下,这才有侍从侍女们打开房门,看见小兰斯躺在地上,连忙扶起来。
小兰斯挣扎着,对扶着他的侍从说道:“替我备车,我要去外交总管的别馆,有要事,快!”
在颠簸的马车之上,把整个事情过了一遍,小兰斯没能够找出任何破绽。只好仔仔细细前前后后的想了一个计策,叹了一口气。
快到别馆的时候,小兰斯特意嘱咐车夫道:“别走前门,咱们从侧门进。你等一会把这个玉环交给侍从,就说是我在外面等,不要多说一句。”
不到十分钟,阿尔伯特急匆匆的走了出来,直接走进了马车。小兰斯对车夫说道:“去河畔,你下去牵着慢慢走,不要急。”
阿尔伯特压低声音说道:“怎么了?这么急?你怎么出这么多汗?”
“没事,吓得。”小兰斯用了三秒钟将整个计划重新推算了一边,面前的阿尔伯特是个爱国者,这就够了,没问题了,这才说道:“我发现一件大事,很有可能让我们全部掉脑袋的大事!”
“什么事情?”
“夏弥伯爵是理查的人。”小兰斯紧盯着阿尔伯特,一字一顿的说道。
“什么?!”阿尔伯特险些惊叫出声,事关重大,他又强行压低音量,难以置信的问道:“你详细的告诉我。”
“他的目的是,通过出卖卡佩南境给高岭人,来换取恶魔莫奈对于南境革新派贵族的全盘清洗。用此事向理查换取卡佩执政的位子,从而事实上统治卡佩。”
“革新派贵族人数那么多?他能够怎么清洗?”
“你觉得莫奈杀了几十万卡佩人,会在乎多杀几千贵族么?你我都知道,超过八成的南境城市都是有高岭人的驻军的,到时候还不是说杀就杀。”
“卡佩执政,理查会许给他如此高位么?这不合理。”
“这太合理了,理查无能怯懦人尽皆知,甚至连阴险毒辣都不如菲兹。他当年追杀菲兹的原因就是夏弥老贼的力谏,‘你不杀菲兹,菲兹得势势必杀你’。”
“你是怎么知道的?这种大事,怎么会让你得知?”阿尔伯特缓过神来,发现疑点众多,惊疑的问道。
小兰斯早就知道必然有此一问,便依计说道:“这就是我找你的原因。今天下午普洛马来找黄悦,二人在屋内密谋许久。后来那个黄悦使出神术,踪影皆无。我便略施小计,调开了他的那个红头发的侍女。进去之后,在一个瓷瓶之内找到了书信三封,里面详细的写了这些事情。同时还有神力誓约的印记。只不过我还需要印证。”
“你想要怎么印证?我也要看你所谓的书信,我才能够信过你。”阿尔伯特不傻,相反聪明至极,他可不会因为赖头混子小兰斯的一番话,就信了这种荒诞的说法。
只不过阿尔伯特平日身居高位,自然不了解小兰斯的想法,小兰斯严肃的说道:“书信中有一点,说是在夏弥老贼的身边,有一份文件。我只要确定了这份文件的内容,那么书信的内容就是真实的,我也就得以将它偷出,当做证据了。你在看了书信与文件之后,自然会相信我的说法。”
“你的意思是,只有我帮了你,你才会给我证据,对么?”
“是。我也要保护自己,若是你拿到了两份证据,我岂不是一枚弃子?”
二人言尽于此,纷纷哈哈大笑。阿尔伯特笑完,靠在座位上,没那么郑重的问道:“你需要我怎么帮?你要不然把文件的样子告诉我?我来帮你找?”
小兰斯拿出一个小册子,上面有着各种写写画画的东西。他翻到这一次的谈判时间表,说道:“今天是九月二十七日,进行了第一次全体谈判。明天是分次谈判,大后天,九月三十日,第二次全体谈判的日子。你要帮我做两件事情,你要记好。”
“说。”
“第一件,在这三天之内,你要查清楚夏弥老贼的文件都放在什么地方。如果可能的话,就查出来那些文件,哪些是经常看,但是却不会带去谈判或者交流的。我觉得这一点很难。”
“前面没问题,后面的我无法保证。”
“这无妨。第二点,在九月三十日的那一天,你要给我创造一个寻找文件的机会与时间,我需要至少半个小时。”
这倒是让阿尔伯特犯了难,闭着眼睛思考了很久,这才说道:“那里是外交总管的别馆,人多眼杂,耳目众多。就连偷拿个鸡腿都不知道要被多少个人知道。别说是半个小时,就是把你接进来,都要好好的计划一番。”
“不论你用什么办法,我都需要半个小时。阿尔伯特,卡佩的未来可就掌握在我们的手中了。”
“我需要再想想,第二次谈判估计就要达成一些协定了,我们确实没有多少时间了。”
“就拜托你了。另外,一定不要走漏风声,革新者内部,也不太平。”
河畔到了,阿尔伯特上了另一辆世家公子的车,一溜烟的走了。小兰斯扭扭脖子,终于撑不住了,一头扎在马车之上,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