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王熙凤告诉我们如何清晰地答辩

《红楼梦》众多人物中，若论能说会道，恐无人能出“凤姐”之右。王熙凤的语言思路清晰、逻辑严谨、考虑周全，即使是在今天的法庭、答辩场、比赛场以及很多场合上，都可以直接拿来套用。

一、荣国府元宵开夜宴

在这一回中，荣国府上下集体吃夜宵庆元宵，太太、奶奶、小姐、少爷们全出来了，贾母正喝得高兴，见宝玉身边儿的袭人没在场，便开始发难——

贾母（不满）：袭人怎么不见？如今也有些拿大了，单支使小女孩子出来。

贾母显然是不满袭人缺席，她所提出的问题隐藏了一个观点——袭人不该不来，这导致回答问题的难度很大，必须给一个充分的理由。首先回答的人是王夫人——

王夫人：他妈前日没了，因有热孝，不便前头来。

王夫人的回答有点儿简单，但也算把理由说清楚了——袭人有热孝。只是贾母不仅不满意，反而有点生气——

贾母：跟主子却讲不起孝与不孝。若还跟我，难道这会子也不在这里不成？皆因我们太宽了，有人使，不查这些竟成了例了。

显然，贾母不认可王夫人的理由，她强调了重要标准——主奴关系，逻辑底线是：袭人是奴才，奴才就得伺候主子，守热孝不是伺候主子，所以袭人做得不对。此时，王熙凤出场解围——

王熙凤：今儿他便没孝，那园子里也须得他看着。灯烛花炮最是耽险的，这里一唱戏，园子里的人谁不偷来瞧瞧，他细心，各处照看。况这一散宝兄弟回去睡觉，各色都是齐全的。若他再来了，众人不经心，散了回去铺盖也是冷的，茶水不齐备，各色都不便宜。所以我叫他不用来，只看屋子。散了齐备，我们这里不耽心，又可以全他礼，岂不三处有益。老祖宗要叫他，我叫他来就是了。

王熙凤很聪明，她明白贾母强调的标准，也深知贾母最疼宝玉，所以围绕宝玉说了一大堆，逻辑底线是：袭人是奴才，奴才就得伺候主子，留院子里看着烟火、准备茶点是伺候主子，所以袭人做得没错；这样顺便还能全她礼，所以太太也没错；当然老祖宗要她来，更没错。一席话把贾母说开心了——

贾母：你这话倒很是，比我想得周到，快别叫了。只是她妈几时没的，我怎么不知道。

二、王熙凤的回答套路

我上面在内容上的分析，肯定是肤浅的。因为看过一些学者的论述，对上面这段内涵的解释比我说的要复杂得多。不过我并不打算从内容上分析《红楼梦》，而是要在形式上学习说话的套路。单从结构上看，王熙凤的这段答辩，涵盖了一个好的论证所要求的所有要素，其套路分析如下：

1.提出标准，亮明观点

原话：今儿他便没孝，那园子里也须得他看着。

分析：我觉得正式的答辩还应该在亮明观点时给出简明扼要的评价标准，只是生活中的对话往往不需要或者不方便说出标准；因此王熙凤如果是在回答学术问题，她的第一句话完整的回答可能是：“恰恰考虑到袭人是奴才，我才叫他不用来。”

2.论证观点，提出论据

原话：（理由1——正面）灯烛花炮最是耽险的，这里一唱戏，园子里的人谁不偷来瞧瞧，他细心，各处照看；（理由2——正面）况这一散宝兄弟回去睡觉，各色都是齐全的；（理由3——反面）若他再来了，众人不经心，散了回去铺盖也是冷的，茶水不齐备，各色都不便宜。

分析：一般情况下，对一个观点进行论述需要至少3个以上的理由，这些理由要么是正面的，即“因为……，所以……”，要么是负面的，即“如果不……，就会……”，正面理由在前，负面理由在后。你看王熙凤论证的第三点，就是把前两个正面理由从反面又说了一遍而已，但显得论证一下子就丰富了。

3.重申观点，总结理由

原话：所以我叫他不用来，只看屋子，散了齐备，我们这里不耽心。

分析：在论证理由后，需要进行简要的重申和总结，因为人们往往对最后听到的话印象最深刻。王熙凤的观点总结及理由重申只有一句话，但把要点说到了。

4.反驳对立，评价其他

原话：（评价王夫人观点）又可以全他礼，岂不三处有益；（评价贾母观点）老祖宗要叫他，我叫他来就是了。

分析：在有或者可能有其他观点的情况下，需要对其他观点进行评价。评价可以是认可其他观点、反驳其他观点，或者有条件地支持其他观点。王熙凤的身份决定了她不能反驳长辈的意见，但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在回答别人问题时，在法庭上，很可能需要对相反的观点进行反驳和评价。

三、把套路运用到生活中去

王熙凤的这段答辩，言简意赅，理性、平和、文明、规范，堪称答辩套路的典范。这一套路完全可以运用到法庭、答辩等多种场合。

1.法庭答辩

（亮明观点）辩护人关于……的辩护意见不能成立，公诉人认为……（说明具体观点）；（论证理由）：首先在事实层面（正面论证）……其次在法律层面（正面论证）……最后，如果……，就会……（归谬，反面论证）；（总结重申）综上，公诉人认为……；（评价其他）辩护人的意见，其错误在于……，因此不能成立。

2.学术答辩

（亮明观点）依据……的标准，我的观点是……。（论证理由）理由有三点：其一，（正面理由1），其二，（正面理由2），其三，（反面理由）；（总结重申）综上所述，我认为……；（评价其他）当然，也有另一种观点认为……，我认为这一观点也有一定道理，但我还是倾向于自己的意见。（可以简要说明一下，取舍的依据是什么，是实践条件所限，还是习惯如此，等等。）

单纯的套路不能增强论证的说服力——说服力主要靠内容——但却可以让表达显得训练有素。把好的内容放到好的套路里再发送出去，好的内容就能借助好的套路发挥出最大的说服作用。这就是我总结套路的原因所在。不过在总结套路的过程中，我们不能忘记内容的重要性。没有内容，套路没有任何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