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履癸

履癸手指动了动,青蛮也跟着退了下去,甚至还十分“贴心”的帮我们掩好了门。

他将下巴搁在我肩上,双手紧紧环在我腰间,叹一口气,“阿喜,我今日真的很累。”

这是这个帝王第一次在我面前毫无保留的展现出他的软弱来。他这样靠着我的时候,便不再像一个至高无上的帝王了。他身上那种睥睨天下的气势,举手投足间不经意露出来的高贵在这一刻都忽然不见了。

他像天底下所有普通的丈夫一样,同自己的妻子诉说自己的连日来的劳累。我们两人像足一双寻常夫妻,闲话家常。

我有心想要瞧一瞧他,却被他箍的死紧,想要动一动,也是十分艰难。只好尽量的别开了头,望进那双储了一汪春水的浅灰色眸子里。似乎因为累极,他瞳孔的颜色略微加深了些,看起来就同寻常人没什么两样了,眼白的部分布满了血丝。

我有些心惊。不过一日而已,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大王。”我唤他一声,他只低低的“嗯”一声,头仍埋在我身上,舍不得抬起来。

“若是累了,您便早些休息吧。”我小心翼翼避开他的脑袋,想让他坐直一些,也好不那么尴尬。

身下那双强有力的腿源源散发着热量,我几乎能听得到自己血液在身体里激射的声音,和我身体里越来越响的心跳声。

这个帝王之位的来之不易,比我想象的还要困难。而我身边的这个人并不想做一个碌碌守成的帝王,他将大夏带入了有史以来最强盛的时刻,并想继续将自己的疆土扩展下去。大夏是八百诸侯国的先驱,也是所有人信仰。

苏夏曾经同我说过,一个国家的强盛与一个励精图治的帝王密不可分。这个勤勉的帝王如今眼中布满了血丝,满脸疲惫。

我看着他,心中突地产生了深深的疑惑。

他已三十余岁,正是一个男人的盛年。可过不了几年,他的生命便要由盛转衰了。到那时,他还能否如今日一样将所有事情都尽在掌握?他还能够精明多少年?

我在心中暗暗叹息着,竭力将他扶到卧榻上,替他脱了鞋子,解开衣服,又替他盖好被子。

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以来,我早已轻车熟路。我在他额头试探了一下,好在不烫手,这个强壮的帝王,似乎从来不会生病。刚要将手收回去,他已死死将我的手按在他的胸口,那里起起伏伏,内里的那颗心脏正强有力的跳动着。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在这一刻焕发出光彩。

我一个踉跄,“大王这是做什么?”

“阿喜,”他的手巧妙一翻,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我已经落进一个宽广的散发着苦涩龙脑香的怀抱里。这专属于帝王的奇妙的香味,早已浸入他的骨子里。我与他日日相处,竟也染上了这种奇妙的味道。我同他脸贴着脸,在这一刻,竟产生了一种奇异的相融。

就像我同他,天生就是在一起的,从未经受过分离。

他将我按在怀里,说话时我的脑袋同他的胸膛一起起起伏伏。

“阿喜,孤王觉得很累。”他长长叹息一声,“有时候孤王也想什么都不去管,什么都不去想,一个人背着青铜剑游走四方,躲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孤的角落里。孤有时真的十分痛恨这个帝王的身份!”

原来在某些地方,我同他是一样的,我们都向往着自由。

唯一不同的是,我曾试过逃宫,却从未成功,而他注定离不开这权利中心。身为帝王,身为大夏领袖,他背负着一国子民的希望,还有必须提防着八百诸侯国的虎视眈眈。

帝王之身早已经注定了他的身不由己。

许是真的累了,他连声音里都透露出重重的疲乏。我却不知道从何安慰他,只好摸索着环住他的腰。

“如今却不一样了。”他的唇落在我的头发上,他话锋一转,“阿喜,孤曾经对这帝王之位不屑一顾,争夺也不过是为了活下去。可如今不一样,孤有了你。孤却忽然觉得,这个帝王的身份,似乎也变得不一样了。若是孤没有这重身份,孤便没有可能见到你的画像,更不可能远赴有施,千里迢迢的将你带回来封为孤的王后。”

他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得懂,可将它们组合在一起后,我却不明白其中意思。

“大王说什么画像?”

身下那具温热的身子忽地僵直了一下,我等着他答我,却等了半日也没有听见回音,正要抬头看一看,他却将我揽了揽,“没什么,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妺喜,”他直呼我的名字,“若非大夏帝王这个身份,孤便不能得了你,即便侥幸有你为伴,凭你的容貌,孤想要护住你也绝非难事。这样一来,这个高高在上的帝王之位于孤而言也并非全无好处。至少,孤用自己的身份地位得了你在孤身边与孤为伴。”

他长长叹一口气。

“再给我一点时间,妺喜,再给孤一点时间,待孤处理好一切,”他坐起身来,双手握住我肩膀,定定看着我,眼神第一次认真无比,“待一切尘埃落定,你同孤一道隐居世外,做一双闲云野鹤,可好?”

这是他第一次提到我与他的未来,他所设想的,竟与我的初期想象完全契合,唯一不同的是,我的计划里从来都没有过这个人的存在。

而他的计划里却总是将我带上的。

那是他第一次同我说到离宫,在这清冷的长夜里,似乎忽然变成了我同他之间的一个约定,一个关于未来的约定。待他将一切处置妥当,我便能同他一起抽身离去。

我仿佛看见宫外的天空都要格外蓝一些。

他将手放在我的小腹上。

“妺喜,替孤生一个孩子,生一个王位继承人。待他出生,孤便将他立为太子,再大一些,孤便教他御下之术。等到他成年,孤便可以正式将这帝王交给他。”

他一次又一次许下重诺,为的,也不过是想要我为他生一个孩子罢了。

待他睡去,我终于能将那卷小小的竹简偷偷拿出来借着烛光悄悄地看。那竹简不过两根手指宽,寸长,竹条被削得十分细,又带着竹子的清香,摸在手中顺滑无比。

姜洛刻在上面的字迹十分娟秀,小小的,一望便知唯有数十年苦练才能得到的真功夫。我借着烛光仔细看这卷小抄,又生怕履癸忽然醒过来,心情十分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