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二日石中靖代安汀城白马商会会面朝廷钦差,商讨安汀盐价。
三月二十八日朝廷重订盐、铁价。
四月十五日白马商会身价翻番。
四月二十日钱家卖白马商会府库盐仓给清姑商会,借此拉拢清姑商会。
四月二十三日石中靖入朝,代安汀布商联合会要求重议布价,未果。
四月二十五日清姑关拉来三十九车布匹,填满钱家府库。
四月二十八日石中靖二次入朝,五十家丁携织机往,官营人员观。
五月七日朝廷重订布价。
五月七日夜钱家清空布仓。
朱之臻翻看着钱家人最近的档案,找来吏部目前的部长杨恣瑞,接着询问石中靖究竟是何人,杨恣瑞查得石中靖目前在朝廷户部有个不起眼的工作,算是有一官半职。
“我怎从来没听说状元郎私底下搞这些动作?”朱之臻怒斥道。
“之臻公,这本就是朝廷钦差升任的程序,要一步一步来,一步一步观察,而且看的是这人为朝廷做什么工作,至于他私底下想当个商人什么的,谁有兴趣管呢?”
朱之臻冷冷道:“我有!”
五月十五日,石中靖由户部转入吏部,职位仍为从前的秘书郎。
此后十年,石中靖的职位未曾变动过,不过只是表面上的。
石中靖私底下被安排负责辅佐朱之臻的工作,他平日里一副淡然宁静的样子,朱之臻说要他干什么,他就立马去做,一丝不苟。
除此之外,他却什么都不想,没有帮朱之臻干些任何要求之外的工作。
后来杨恣瑞找朱之臻办事,临走时悄悄说了一句:“恩公,此人过于古板,不懂举一反三,望知晓。”
朱之臻冷笑道:“既然你替我做事,就只是替我做事,其他之外不需要你考虑,这么看来,你还不如他!”
杨恣瑞打了个激灵,低头背身而去。
朱之臻冷眼瞧着小石子默默地在整理文书工作,不带任何感情,做完便走,叹息自己也不知道这个人内心究竟在想什么。
而石中靖自己明白,他之所以不做其他的事情,就是不知道这一步走得对不对。
他只知道,朱之臻要求的就是绝对正确的,除此之外任何事情都可能是错误的,因此他绝不会涉险。
当他回到钱府的家时,星夜漫天,狂风呼啸,连星星似乎都被大风刮得偏离了几寸。
可他还是流了一身冷汗。
他打开房门,拥佳人入怀中,久违地失着眠。
钱府另一头,则是安汀钱家、芜城关高家的家主及机要门客的会晤所,其中还夹有一位本该动身出发前往寒关守卫边疆的将军。
高骆身材高大,面色沧桑,一双眼睛却仍如鹰隼,盯着对面的张北辰看。
他们都知道,张北辰原来是锤廷御卫,不知为何,就决意放弃朝廷御卫的光荣工作,毅然决然同素不相识的钱清前往寒关,成为生活艰辛的沐伦军团的一分子。
而锤廷御卫,只听皇帝一人调遣,而如今皇帝、皇后同六部都已成为原三御臣朱之臻的麾下傀儡。
钱清首先破冰道,“我们下这着险棋的唯一前提就是,海平津陛下现在是不是真的被朱之臻掌控了?”
“并非掌控。”钱万返道,“他心中所想的都是朱之臻灌输的那一套,可想而知,他的作为,其中都有朱之臻自己的成分。”
“他做了什么?”高骆问道。
“我们的调查史马奇正因为得知真相深处大狱,他告诉我海河殿下同御医已查明先皇死因,是中毒而死,然而呈交的证据却全指明海河殿下自己,海平津陛下相信了这些证据。”薛明阳老人缓缓道。
“什么证据?”
“刑部查明整理的证据,可是要知道,自从万返公被调离后六部本是自行运行,直到海平津即位,便将所有权力集中于朱之臻一人。”
“他不担心朱之臻一家独大么?”高骆道。
“你知道···朱之臻任太子少傅间教习当时本是太子的海平津什么吗?”薛明阳问道。
接着他便自答:“是他自己写的还有一些前人汇总的《宰相说》。”
“我听说他本来当的是海河殿下的太子少傅,无奈海河殿下被黜,他只得在想其他出路。”高骆道,“你们怎知他也是这背后的一个受害者呢?”
薛明阳手指敲桌,“因为他教给海河的课本,完全是另一副模样。”
“哦?”
“海河殿下房中除了发现刑部诬陷给他的毒药外,还有一本墨丘的《换帝说》···”薛明阳眼睛发着幽幽的光。
高骆吸了一口凉气,“莫非他早就计划好了海河殿下必定会被扳倒?”
“不错!另外他还担心海平津在乎他们兄弟的情谊放他一马,所以故意把那本换帝说留在了他房中,朱之臻本来就没有告诉海河陛下这是本禁书,海河也相信了朱之臻···这样一来,海平津陛下会因为担心自己皇位与生命,必定处死海河···”钱清道。
“他怎么知道海河殿下一定会被罢黜太子位?如果海河殿下仍会成为皇帝,那么他计划的一切都会化为乌有。”高骆继续追问。
“所以海河殿下一定要被罢黜,同时,朝廷中还有一位拦他路的人也要被扳倒!而此人,正是万返公···”
薛明阳看着自己的老友,此时钱万返痛苦地眯缝着眼,只是在叹气。
所以算签案,先皇之死都是他一手策划的,同时他拿捏了端木近缘太后的把柄,因而还控制了太后。
马奇最喜欢说的一句就是死局死局,现在薛明阳竟然也开始喃喃着死局死局。
“并非死局!”
众人惊讶地扭过脸,看着刚刚未发一言的银甲将军张北辰。
张北辰道:“如果我们能救下海河殿下呢,这对于朱之臻下一步的计划一定是个巨大的打击。”
“他的下一步计划···会是什么呢?”钱清看着他,又看了看众人。
他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
假如朱之臻现在把皇帝变成了一个半听话的傀儡,那么下一步,当然是削除皇权,怎么削除皇权?除了废掉海家的皇帝位还有什么办法吗?
张北辰道:“只可惜我们已带走海河殿下,让他隐姓埋名活在世间,不论如何,朱之臻的心中都永远会有一个巨大的隐患···”
“可这要牺牲太多,这简直相当于跟朝廷直接敌对,没有人知道我们的苦心的。”高骆道。
高骆继续说:“但我尊重你们的选择,我会帮你们摆平局外的一切,但局内,只能由你们来!”
“终有人会知道我们的苦心,因为我们是正确的,只要我们是正确的,那么我们就会去做,后人自当有正确的评判。”钱清道。
“我们就不能派个刺客杀了朱之臻么?”钱万返思忖着一切。
很显然,他很犹豫,他不想就这么便把一切都赌进去。
他一向不擅长赌博,即便赌,也往往落得惨败,现在,这个当年权倾朝野的老人瑟瑟地发着抖,思索着他们的计划,也思索着自己。
他究竟是怕赌,还是怕失败?如果会失败,那他究竟还要不要赌?
“朝廷遍布飞守,刑部高手已身处大内暗处,大理司也必定对人提防有加,而且,朱之臻能计划到这一步,莫非他还计划不到自己身上?”钱清道。
“好吧···我听你们的。”钱万返缓缓道。
看来,他是真的老了,热血已冷,他本来只负责维持维持朝廷大体上的平衡,而这些紧张危险而的计划,只有交给这群年轻人了。
最后,他们决定,最危险的任务,交给钱家人来做,他们负责派出一批队伍冲进子母天牢,趁乱救出海河殿下。
高家人负责把朝廷外的所有支援都支开,他们不涉身局内,而是给局内人创造方便。
还有一项凶险的任务交给张北辰,他负责对付锤廷御卫。
钱清一个人负责进入子母天牢,解救海河殿下。
钱清放心不下其他的任何人,他对海家的王朝忠贞不二,至今依然,或者说不仅是他,还有他父亲钱万返,都未曾对朝廷有过一丝二心,他们只是相信自己是正确的。
末了,已是繁星满天。钱清回来时却撞见了钱镜。
他们没有叫钱镜参加,因为担心钱镜会拒绝。
可是这种排外却令钱镜痛苦,钱镜看着他,不发一语。
钱清看着他的侄子,忽而有些悲哀。
他想起自己的妻子还有孩子,想起高雅怡,想起钱镜,还有他的侄女钱姒媛、钱珂儿、钱银,他们的命运也会因为这一切而改变。
而他们只能被动地接受着一切,接受生活中所发生的惨淡巨变,那么钱清这些人,他们做的究竟对不对呢?
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钱清回屋,见月光下屋里摆着一壶酒,他有些惊讶,也有些欣喜。
他妻子快要生了,这时却还没睡,仍是微笑着看他,好像不管他怎么样都能理解他似的。
“这酒可不是我给你要的。”鞠美兰露出恬静的笑脸,一边说,“我先出去,你们两个聊。”
钱清看着她优雅地走开,凝视她的背影。
接着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他原来的部下,现在已经是沐伦河大将军的张北辰。
张北辰仍然银盔银甲,面色苍白,无言,在他面前坐下。
钱清感喟:“你究竟为什么才相信我的呢?我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实在不知道,我对不起很多人!”
张北辰倒酒,喝了,说:“你自己倒。”
钱清照做,接着听见张北辰讲,“我不相信你连自己倒酒的勇气都会丢失掉。”
张北辰继续讲:“你知道锤廷御卫的口令是什么吗?”
说完张北辰忽而失笑,道:“你当然不知道···是狼犬始终忠。”
钱清喃喃地重复:“狼犬始终忠···有下句吗?”
张北辰点点头,道:“下句也是一样!是狼犬忠始终。”
忠很难,始终忠更难,忠始终的更少。
“我以为,你们钱家人就能做到狼犬始终忠。”张北辰又喝了杯酒。
钱清叹道:“是倒是,可我们究竟忠于的什么呢?如果最后证明,我们一直相信的是个错误呢?”
然而到了那时,你已经做了一切错事,又怎么挽回呢?
我们只有一条命,一个人生,做错了,该有多么痛彻。
钱清带着醉意,张北辰继续看他,道:“钱清,你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了吗?”
你忠于什么?
钱清终于道:“我忠于,正确。什么是正确的,我就怎么做。正确只会依附于一种人,那就是苦苦追随正确的人并且永远不停止思考什么是正确的人。”
张北辰低着头道:“我永远也做不成这种人···可我很敬佩这种人!”
钱清道:“你离开了锤廷,这么决绝,那么你又忠于什么呢?”
张北辰道:“我忠于你所说的那种人···我也是狼犬,却不像人。”
钱清冷笑,“那种人你能见得到吗?”
张北辰道:“我之所以离开锤廷,就是因为,你就是那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