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娟在机场出发层等倪彩,倪彩车到时,她已站在路边。
上车后,杜娟就问:“你怎么这么久不去上海?五百万就把你打发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这不是走不开嘛。”
“怎么样?资金压力暂缓,你的实体营收上来没有?”
“还好吧。起码不用每个月去筹工资了。”
“这么说话,听着怪让人难受的。”
“这有啥难受的?”
“你说你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创业,拯救众生啊。创业都有病。”
“你没有得过大病,没有从死神那里回来过。不理解是正常的。”
“你说什么?从死神那里回来过?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啊?给我讲讲嘛。”
“好,这里呢,到花城我的地盘儿还得小两个钟头,我给你汇报汇报。”
“早该给我讲了。”
车驶上了高速公路,倪彩给杜娟讲述了他创业的缘由。三年前,他是从事绿化行业,生意做的也算是风生水起。虽说不是亿万富翁也从来不会为钱发愁。可就在某一天,本来他计划给自己放一段时间的假,带儿子一起出国去玩。玩之前,先邀请一众朋友到蓉城去玩,就在朋友们尽情玩耍之后,将走的前夕,不知谁提议倪彩应当拿出自己的藏酒,好好款待大伙一次。倪彩当时刚刚中标一个三亿多的绿化项目,趁着高兴劲儿,就和大伙敲定次日欢聚一次,来个一醉方休。而后各自忙各自的,他也与家人出去旅行。
就在第二天凌晨,一种莫名的感觉,把倪彩从睡梦中惊醒。凌晨4:00竟然鬼使神差地洗了个澡、刮脸,然后换了一身正装,灯也不开,一个人坐在客厅了。后来回忆起来,其实当时已经有症状了。
倪彩脑海里,仿佛有人在召唤。后来,他确信那声音来自死神。当年倪彩放弃医学院后,回到自己考上的大学读了哲学,他去医学院是父亲的名医传承计划的一部分,作为子女免试去的,报的志愿没去。但知子莫如父,父亲暗中给他报了到并且请了病假,申请了因病休学。当他在医学院百般生事终于被学校劝退之后,父亲严词拒绝了他弃学从商的想法,让他回大学读书,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学了哲学。就算他不学哲学,他也是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但自从那天过后,他虽不相信神灵,但他相信存在另一个平行世界。至少有死神的存在,要不然许许多多人不怕鬼,但又有谁真不怕死呢?
死神一直召唤他,同时似乎又不想带他走。在家人都起床后,倪彩已经一言不发了,他是说不出话了。这都是后来倪彩回忆不清楚,他太太跟他讲的。
那天,他一言不发,把家人全都吓住了,好不容易把他弄上汽车去了一个医生朋友家。再后来,就是医生朋友带他去了急诊,在急诊门外,倪彩就站不住了。
他中风了。同时也昏迷了。
醒来后已是三天后了。
他醒来后,一句话都说不清楚,没有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他也看不清任何人和物。医生诊断是偏盲、语蹇、偏瘫。从一天要和近百人说话,日日论斤喝酒的状态,一下子到了瘫在床上,生活无法自理的情形。很快,倪彩抑郁了。
一个偶然的机会,倪彩的旧识香港吴博士致电倪彩,当然电话是他太太接的,吴博士是一位骨伤科名医,他太太告诉吴博士倪彩状态,吴博士居然说他过几天飞去蓉城,他到了后倪彩就没事了。在倪彩病后,很多人帮忙为倪彩寻遍全国知名中西医,但结果如同千百万中风患者一样,偏瘫后遗症只能等待自然恢复可能性。而要想回到之前状态,就是更小概率事件了。没有一个大夫像吴博士那样夸下海口。对此,家人、朋友包括倪彩本人都将信将疑。
后来,吴博士如约赶来,直奔医院,在病房就开始施治。为此还和医院费了好一通说。吴博士是中医,在大陆读的博士,起初他用针灸针在倪彩身上又刺又拨又捅的时候,在场所有人都质疑,这是哪门子中医啊?貌似只有十分之一的针是扎在穴位上,要知道倪彩父亲生前是国内鼎鼎有名的中医针灸大师啊。倪彩母亲深受丈夫熏陶,以至于老太太一度想叫停治疗。
但取出针之后发生的事,改变了许多人对治病的痼念,尤其是倪彩,吴博士拔出扎在眼睛上的针的时候,倪彩自觉视力恢复了八成。取针后,倪彩就按吴博士的吩咐,站立起来,并且走了几步。所有在场的人为倪彩重新站起来鼓掌,也为吴博士的高明医技而鼓掌。
翌日,吴博士又如法炮制,重复给他治疗一次。倪彩就可以站立更长时间了。并且他一直送吴博士送到医院大门口。
之后,倪彩就遵照吴博士教的一套功法,在家锻炼了一个月。期间,一天好过一天。在那段时间,儿子天天陪在身旁,也就此不再上幼儿园了。就在倪彩还无法退着行走的时候,儿子对他天真的说,爸爸,退着行走是不用想的,你越想越想不起来怎么走了。说着就全身撞了倪彩一下,倪彩居然连续后退几步没有摔倒。后来,他学会了主动康复原理,也逐渐成了主动康复领域的知名人士。他明白儿子当时不会懂主动康复,也不会懂神经回路。儿子是凭着对爸爸的爱,激发了自己的脑神经回路的。于是,倪彩进行为时两年的深入在康复领域学习、钻研、讨论。对吴博士独特的治疗技术,倪彩还拜了吴博士的博士导师为师,从基础学起。许多人说倪彩跟医生的距离就差一张毕业证的距离。两年多来,倪彩出资让多名病友赴香港治疗并不同程度的治愈。至此,倪彩停止了继续从事的绿化行业,其实他不熟涉足已经两年了。
再后来,倪彩创建了“凭爱”医疗。
倪彩动情地讲述,杜娟在听的过程中,不止一次落下眼泪,她不住的审视自己曾经的男友,至今都在外表看起来是彻头彻尾的摇滚做派的率性男人,许多人说他绝顶聪明,但杜娟知道,他把人际关系间的相处艺术,当成了智力活动,而不是以艺术对待。虽然他酷爱艺术。归根结底,倪彩的情商很低。杜娟一直这么想。倪彩太天真太真实了。
“彩,你怕吗?”
“怕过。你想,都抑郁了,能不怕吗?特别是抑郁时,随随便便就想以死逃避。”倪彩打开车窗,杜娟知道他想抽烟了。就从烟盒里抽出一支,放在倪彩嘴里,打燃火机。
“我问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其他有什么我怕,我都不知道。”
“怕我来找你。”
“施行正被杀的事儿吗?就算凶手要杀人灭口,也不存在害怕吧?”
“你在耍小聪明。回避我。”
“回避什么?”
“回避问题。好了,我换个问法。”
“别问了。我不怕。”
“那如果发生了,你怎么对待。”
“记不记得,大二时你写的诗?”
“哪首?”
“尼采。”
“可能记得有不准确的地方,应该是--虽然注定是悲剧,但是你不曾害怕,因为你的内心如此强大,强大到所有的哭笑都崩塌。”
倪彩附和着朗诵起来:“虽然注定是悲剧,可是依然前往,你一直在期待,那不改初衷的结局,必将到来。”倪彩朗诵完,深深吸了一口烟:“说实在话,因为你的诗歌,让我当年就怕你了。”
“我怎么不知道呀?能被你怕,想想都后悔当时不知道,要不然,当年就得出气。”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像有病,这么大的病也不告诉我。”
“我谁也没有告诉,该知道的会知道。”
“难道我不该知道么?”
“结果是不知道,这就够了。”
“倪彩,别再这样说话好吗?上次见了你一面后,我就怕我会旧情复燃。”
倪彩听后,想都不想就说:“不会的。我保证!”
“你怎么连我都包含在你自信里了?小心,自信和自大就差一点点。”
“我自信你不会,往自大里说就更不会了。”
“......”没等杜娟说话,倪彩就抢先说:“我们换话题吧。说说去美国的进展。”
“我们公司董事长彭健行去的,刚好纳斯达克那边需要他去一下,我就委托他了。”
“这人怎么样?”
“是施行正当年的第一个出资人,像亲大哥一样。他知道我想调查这事儿后,说不惜代价也要调查清楚。他还为他当年早回国一天遗憾不已。”
“对了,这么多年你怎么过的?”
“现在想起来了?你还知道问我啊!”
“又怎么了?尊重个人隐私有错吗?你知道我本就不爱问别人的私事。”
“只有公事太公利了吧?”
“头一次有人说我功利。而且出自你口,我怀疑你究竟是不是真的了解我。”
“我说的公利,是老公的公。你信吗?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杜娟向倪彩解释,是的,就是在倪彩看来,也没有比得上杜娟了解自己。
杜娟接着说:“施行正去世后,我就全身心扑在工作上,把生活填得满满当当。不给个人感情留空隙。到后来,就完全适应了这种生活。”
“那怎么成的家?”
“谁说我成家了?”
“上次和你通话,电话里你说别闹,儿子,妈妈打电话呢。忘了吗?”
杜娟哈哈大笑,笑得都流出眼泪来了。
“那是我的狗儿子。倪彩,你笑死我了。有时,你还是那么傻的可爱。”
倪彩也笑了,他意识到自己这次是真傻。
转眼,就到了“凭爱”公司楼下,一层商铺有公司的一大间诊所,按法规,他们公司现在还不能称医院,只是综合门诊部的身份,可是这间诊所,不要说是在花城这副省会城市,就是在BJ上海,也没有诊所比这件更大。
倪彩说他不便进去,让杜娟自己进去,看看真面目。自己在办公室等她。倪彩停完车,坐电梯从地库上行。电梯走到一,杜娟就进来了。
“哟!那么快就视察完了?”
“看一眼排队候诊的人有多少,感受一下接待人员的服务,就知道了怎么样了。还用冒充病人去体验吗?再干净的医院也是医院啊。什么比病菌更可怕呢?”杜娟虽然表现的随意,但是倪彩感觉到了她的商业修为。功底深厚。
二人出电梯,一同走进公司,同事们对倪彩这身笔挺的西服露出赞许和惊讶,更主要的原因是少见的一身正装的倪彩身边,还多了一位穿一套Versace套服的美女,从走廊镜子中倪彩才觉得杜娟穿着Versace套装,因为Versace的套装让人总是感到炫酷逼人。所以,倪彩刚刚忽略了杜娟穿的是套装,也因为倪彩自始至终还没有来得及仔细打量杜娟。他印象当中杜娟少有穿套装,虽然他的印象只是学生时代的印象。但杜娟这种掩藏不住的知识女性特质的人,忽然穿了如此华丽基调的衣服,这让倪彩头一次觉得走廊短了,他还没有看够,也可以说他还没有看明白。
进公司时,倪彩习惯到前台拿了一份当天的报纸,然后就跟杜娟一起走向自己办公室。一进屋,杜娟就急忙拉他一起站在镜子前并肩站着,与其说是拉,倒不如说是挽,而且此刻是真真正正地挽臂。
倪彩的正装从枪驳领和单粒纽扣以及衬衣袖口中,还抹不去摇滚斯文时的不羁和自我。杜娟的华丽与新潮的色彩,还有低于锁骨的露肩,也没有抹煞古典的韵味。很是相配的打扮。
“看够没有?”倪彩问。
“我是在看,这会让宫雪霁怎么想。”杜娟仿若自言自语。
倪彩则是大吃一惊:“你认识宫雪霁?”
“不行吗?”
倪彩不知怎么回答,他只是太吃惊世界如此讲偶然和偶然耦合成令人吃惊的效果。有时你看似稍稍体会了世界这个系统运行的规律所在,但往往会在一瞬间告诉你,你错了。而且,大错特错。
“宫雪霁是个好女孩,她不应该站前台的。”杜娟认真地说。
“你先说说你怎么会认识她?在她的简历中没有写啊?”
“她不会撒谎的。”
“她简历还在我桌上,我看看。”倪彩坐到办公桌前,翻开简历。喃喃读着:“最接近你的地理距离是苏州麦默瑞信息科技有限公司。”
“那就是了,你问过我公司名字吗?”
“这倒没有。不好意思。是麦默瑞?”
“Memory。”
“你一直在回忆施行正?”
“创业时就是这个名字,施行正都知道是在回忆你,你还在吃施行正的醋?”
“我跟他就在学校元旦晚会上见过一次,当时他调音,我还记得他是我见过的调音师里顶尖的,虽然是业余的,学校设备又烂,他还是把我的这副唐氏嗓音整得非常好听。他真的是顶级调音师,超过专业。”
“你只能遗憾了。告诉我,什么是唐氏嗓音?”
“唐老鸭啊。不是你取的昵称吗?”
“我没有简称啊。”杜娟想起大学时代,脸上堆满灿烂的笑容。
“宫雪霁在花城工作的公司倒闭了,就被聘用到这里了。就这样,如此简单。”
杜娟一直看着倪彩说话:“你说如此简单,恰恰说明里面有故事。”聪明女人不可怕,可怕的是她非常懂你。倪彩头一次觉得杜娟过于了解自己了。
“今晚,我会约宫雪霁吃饭的,你去吗?”
“我不参加了吧。她怎么刚才完全不认识你的样子?”
“这就是她的可贵之处,我说了,你应该让她做你的助理,你一定会如虎添翼。倪彩,她是单身,你知道吗?”
“你说呢?”倪彩轻拍简历。
“但她不是单身主义,这简历上不会写。”
“这我也不关心。你为什么这么了解她?”
“她给我当了三年助理。有时她住我家,能不了解吗?”
“简历没写在上海工作啊?”
“她档案在苏州公司,人是在总部借调,我说了,她不会撒谎的。”杜娟一副无比肯定的口吻。
“你公司待遇好吗?她为什么无亲无靠来花城工作?”
“她对我说,她觉得上海太繁华,她想找节奏慢一点的城市。我说过,她不说谎的,同时,她也是下了决心,一定去做的女孩。”杜娟语气间有些许惋惜。
“听口气,你后悔没有挽留她?”
“我说倪彩啊,你怎么也会听语气了?这不是你的作风啊。”杜娟可以瞬间转换各种语气:“不过,作为她的前老板和姐姐,我知道她在你这儿工作,我感觉会不错。而且......”杜娟故意停下来,重新审视倪彩。看倪彩全神贯注地等她接着的话,才慢慢地说:“而且,她会在这里爱上一个男人。”
“谁?”
“你!”杜娟说出这句话,让倪彩万万没有想到。
“你是聪明过头了,而且是自作聪明。”
“凭我对你的了解和对她的了解,我确信。”
倪彩知道杜娟也不像开玩笑,就严肃地说:“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你还是这个感觉的话,我会让她离开‘凭爱’的。”
“为什么?你这样表态证明你已经动心了。”
“万万没有可能。因为我知道底牌。”
“什么底牌?”
“受人之托,恕我不方便坦言相告。”
“是宫雪霁,你俩之间居然已经有了秘密约定,我的预感就更不会错了。”
“我还是劝你谈工作吧,好不好,杜总?”
“今天我做尽职调查。”
“尽职调查不包括这些吧?我不配合啊,先声明,贵公司对我公司的投资意向,完全是贵公司先发起要约的哦。”
“你随便,今晚俩个单身女人将彻夜长谈,你个已婚男士被邀请,是很有面子的。”
“是吗?那你说我,参见呢?还是不参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