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杜娟,倪彩踏上了回家的路。倪彩自从放弃了工程行业做医疗以后,就一直在花城工作,一个月抽身一次或两次回家。他是一个非常敬业也非常顾家的人,工作起来废寝忘食,但是自从成家后,家里的一切一切采购他都没有耽误过,他庆幸网络时代的到来,让他可以顾及家庭。尤其是对儿子的成长,那已经是倪彩最大的事业。他在网上浏览过上万个相关商品,从玩具到早教用品,后来儿子上学了,又扩展到学习用品和课外读物。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但倪彩更归功于儿子的天然好学,儿子在各方面表现优秀。每每与儿子通话后,无论多大的困难或焦虑,都能一扫而光。是啊,当人自觉能有一种永远延续的存在感时,内心的强大会坚若磐石。
倪彩一直等着窦青云派人到花城尽调。可是自从那天通过电话后,窦青云每天都要因这样那样的理由推迟一下。好在每次也都是窦青云主动打来。倪彩知道,说好的事,如果一旦进入无限次推迟拖延,变化方又不主动给你电话时,此事一定告吹。而此事是窦青云在变,但是总是主动致电倪彩。所以倪彩认为还是有戏的,所以他也不催促,就这么顺其自然的等着。早也好晚也好。早去花城,倪彩会心安理得的必然回去,晚到他就名正言顺的在家陪儿子。自从有了儿子,更加上自从有了与儿子的时不时分别,倪彩相信自己对天伦之乐的体会是无人能超越的,大多数人把天伦之乐夹杂了外人的看法,但倪彩的天伦之乐是纯粹的,纯粹到忽视了所有第三者,包括他太太。
该来的终究会来。拖延和变化了二周,窦青云终于理直气壮地通知倪彩所派人姓甚名谁,所坐的车几时几刻。因为不是马上派人了,航班改成了高铁。所以细节确定后倪彩要回花城了。与儿子分别的时间他永远选择清晨,在儿子没有睡醒的时候,吻一下儿子的脸就走。这样是尽可能的让分别轻松了。
倪彩到花城下高铁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他在高铁站等窦青云的属下到来,自己的行李早已丢到公司来接自己的车上。
生活就是这样,有无数故事和情节充斥着时光。无论你是否奉上倪彩爱喝的日本威士忌,只要你想听故事,你只需做到让倪彩愿意给你讲就够了。倪彩不顾及自己是否诚心愿意,他能随时讲述无数真实的故事,让你百听不厌。前提起码他对你不烦。
接到窦青云的两个属下后,就径直去了饭店,进了他预定的包房里。同往常一样,肖柏森和公司一众高管都会坐陪。席间,倪彩给窦青云打电话让他交代自己属下要放开酒量,窦青云就嘱咐自己属下要趁机跟前辈多学习。这句话的意思在中国就是要服从前辈的酒令。
倪彩让在座的人喝匈牙利红酒,自己用威士忌和红酒对等的量尽情的喝起来。席间,倪彩绝口不提医疗,只是从80年代末的金融讲起,一直讲到当下的金融市场,在座的人都听得频频举杯。倪彩就是这样,他对公司所有人讲,做事要纯粹,就是让对手或伙伴先从心理上亲近你,说共同语言,而共同语言永远不会首先来自业务,特别是自身的业务。更多是来自对方的处境和感受,倪彩也不同意换位思考的说法,他认为强逼的换位思考,是非常脆弱乃至漏洞百出的。最终会在不自主的自利面前溃败得一塌糊涂。
次日的尽调,倪彩是丝毫不会介入的,他让肖柏森全程陪同,给肖柏森自证价值的机会。就借口喝多了,要晚去一会儿。
早早醒来,倪彩用音响放了“桶头”的吉他曲,他开心或焦虑都会听桶头的曲子。他觉得这个戴面具的人可以和自己进行无言对话,一个用旋律表达,一个听懂了。虽然素未谋面或许永不遇见,音乐就是这样,用频率交谈足矣。音乐就是你自己自信听懂了的,就会是入耳找点儿,无论是累点还是爽点,音浪经过耳道后就是挠心。
电话响起,倪彩并不像所有人一样关小音乐。他知道,对方不会太在意音乐的,只要你告诉对方,你听得很清楚。因为对方知道你和音乐的私交。
杜娟在电话里讲,她的公司投资倪彩的项目,这样一来可以为公司准备上市增加故事由头,;二来倪彩可以恰如其分地与她接触乃至在她身边明确一席之地。倪彩对杜娟的一席之地的说法有点不悦,但是对来自于杜娟的或有投资又让他心动,毕竟自己谋划的医疗蓝图耗费了他太多精力和金钱,现在各方面需要更上一层楼,门诊营收的现金还不能形成积累。所以,他将不悦埋在心里,连语气和表情都没有显露,他也知道杜娟是何等的敏感。挂了电话,倪彩给自己加了三组俯卧撑,好让乳酸的感觉去替代心头的不悦。为了照顾情绪和面子的电话,人就会忽略许多话中话和话外音。
这时,隐约传来轻轻的呜咽声。要知道电吉他是以近乎喧嚣的音量充斥了清晨的房间,如此还能听见的呜咽,该是多么悲痛呢?倪彩闭了音响,好让呜咽感受得更清晰。果然,呜咽变成了痛哭,是从隔壁传来。也显然隔壁没有了音浪的遮掩,忍住了哭啼。倪彩联想起昨天早晨邻居的失业,瞬间就对这本是奇怪的哭声理解了。他清楚必须是漠不关心,这是这个时代把人都弄得如此冷酷。
人与人毫无关系,以冷酷相处是正确的,收敛起外露的内心,表现的也是冷漠。除非到了十分危急的时候,这危急往往必须和生命挂钩才称得上危急。此刻,当倪彩听到一声玻璃破碎的声音时不能继续镇定了,而且这玻璃还是一块不小的玻璃,类似穿衣镜。
倪彩瞬间构想了几个画面,破碎玻璃,如刀般的碎片,悲痛欲绝的失业女子,鲜血......不能继续臆想了。倪彩果断地冲出屋子,敲响了隔壁房门。
“咚咚咚”“咚咚咚”的声音孤立无援的响彻在空空的楼道里。屋里却悄无声息。倪彩攥紧手指,用拳头擂起了暗红色钢门。就在拳头刚要再次触碰暗红色的一瞬,门开了,倪彩定格成了一个具有张力的动作。
女邻居哭红的双眼令倪彩没有尴尬,虽无言语,女邻居也收到了倪彩热忱的关心。
“对不起,吵到你了。”声音还是优雅的,只是多了一丝清凄。
“有什么事吗?我听见你哭,不不不,听见什么东西碎了,才敲门的。”倪彩解释,说实在的,刚刚握拳的他配上他早起健身的装束,容易让人产生一些不安全感,迷彩的运动短裤衬托上身赤膊,大汗淋淋,这是倪彩室内健身所致。
“谢谢你。你一敲门,我好了。”女邻居站在门口说到,没有请进的意思,也没有结束谈话的意思。
“那就好,我回了。”倪彩话临出口改成了这样一句,他有结束谈话的意思。
“我能进你屋里坐坐吗?”真没想到的是这句话。倪彩下意识点点头,作出请的动作。
邻居出门的一瞬,整齐的装束带动一点点轻风,让倪彩闻到了天然气的味道,他和女邻居相向而走,进了隔壁,里面是浓烈的天然气味道,但炉灶热水器都已关闭。穿衣镜碎倒在地。倪彩去开了窗子,顺手拿起桌上的钥匙,带上门回到自己的屋里。
女邻居在屋子当中直直的站立,她是不知道坐在哪里。倪彩在花城住的是单身公寓,这纯属他的个人空间,除了一套健身器材外,就是床和和满地的整整齐齐的书,衣服像服装店一样挂着,音响也是放在地上,地上有一个床上用的电脑桌。倪彩没有想过有谁会来,他自己都是赤脚席地而坐。
“我没有地方请你坐,你坐床上吧。实在不好意思。”倪彩穿上T恤,也令自己少一分尴尬。
“刚才不是你敲门,这会儿可能我就离开了。”刚刚经历生死的女人依旧那么优雅。一种孤独清高没有傲慢的优雅。
倪彩把咖啡壶里的咖啡给她倒了一杯,此时他不顾及喝什么更合适了:“先喝一杯咖啡吧,或许......”他转念想起咖啡的特质,接着说:“或许咖啡令你更清醒。”
“很感谢你,把我从死神那里拉回来,虽然我还在想死了或许更好。”女邻居喝了一口咖啡。
“为什么会这样啊?你家人呢?”倪彩自然而然地抽出一支烟点上。
“你烟瘾挺大的。”或许是看见了满是烟蒂的烟灰缸,女邻居这么说。
“哦!忘了问你,我在自己房间习惯了。”倪彩没有掐灭的意思:“你不介意吧。”
“能不能给我一支?”
“你抽烟?”
“今天想抽。”
倪彩递给她一支,她只是手指夹住,没有点燃。
“给你家人打电话吧。”倪彩半是劝半是命令。
“本来,我是去找我爸妈的,现在不去了。”
“去吧,我可以送你。”倪彩本想一上午宅在屋里,但如果她要去什么地方,他会非常乐意送她去的。
“你把我拉回来了,又叫我去,打算怎么送我?爸妈都离开了。”
这句话让倪彩身上冷了一下。
“没有别的家人吗?”
“独生子女。对了,你叫什么?大哥。”
“倪彩。”
“悲剧的尼采吗?”
“同音不同字。”
“我叫宫雪霁。生我的时候刚好连续半个月的大雪停了,爸爸就起了这个名字。”
“你跟其他家人打个电话吧。”倪彩此时有点想尽快离开她了。
“我没有任何家人。”
“?”倪彩无语,才明白她说的离开是什么意思。
宫雪霁看出了倪彩的疑问,接着说:“我没有结婚,父母双亡,无亲无靠。”语气竟出奇的平静。
“那怎么办?”倪彩问。
“倪大哥,我现在平静下来了。谢谢你,打扰了。”说完竟起身鞠了一躬,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停住了脚步。
倪彩上前递过去了钥匙。
倪彩听见她回屋,也听见清扫碎玻璃的声音,知道暂时不会有什么事。美好的早晨被突如其来的事情冲散落成一地混乱。倪彩宅家的情绪被扰,。于是他决定去公司了。
冲完凉,换好衣服,背包出门。一出门就把倪彩吓了一跳。宫雪霁就站在门口。
“倪大哥,我想知道你的电话号码,可以吗?”
倪彩虽不情愿,也只能如实相告。宫雪霁再一次道谢,鞠躬,目送倪彩步入电梯。倪彩想她不会无缘无故的索要电话的,这也说明暂时不会有什么意外。要电话号码总是要联系的。
尽调很快结束,肖柏森和两位尽调的小伙子处得融洽之至。这也省去倪彩好多事。或许是有人投资的进展又近了一步。公司上下一派喜悦,就连开张三个月入不敷出的门诊部也出奇地实现了收支平衡。倪彩的想法却不和所有人一样,只管盲目高兴。他知道,必须让积蓄的能量彻底释放出来,才可以上一个新轨道。
窦青云电话告诉倪彩,新开业的坚城金融,决定向凭爱医疗融资五百万,这消息让肖柏森高兴极了,不停地催促倪彩去BJ办手续。倪彩说利息太高,而且对扣一大笔资金当保证金的做法也颇有微词。肖柏森不这么想,只知道这可以缓解他按期出资的压力,他自己的资金周转不来了。
倪彩迟迟没有赴京去办理融资手续,他也不清楚自己在等什么。肖柏森以为倪彩不理解自己的处境,是故意不按期出资。他接连请倪彩喝酒长谈,试着让倪彩理解自己。但他咬牙买了两瓶十七年的“响”之后,又有点小小后悔,因为通过畅聊他确信倪彩能从根本上就不是不理解、不信任自己,倪彩确是因为利息考虑才拖延一下,同时也让自己的朋友从中做工作,努力降低对方的利息水平和其他苛薄条件。
杜娟又一次给倪彩打电话,第一遍响铃的时候他没有接听,心里想着二十分钟后回过去。
电话之前的微信不回复。倪彩也不是给杜娟耍什么诡计或策略。他只是感觉这样杜娟就不会过分不顾旁人地盛气凌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