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不漏风的墙,顺子家的石磨是从饭店里盘出去的事还是传出去了。
不久,这事传到了供销合作社的段经理耳朵里,他找到了顺子妈,开始调查石磨的事。
段经理是位男的,年龄跟李阿姨差不多,略有点秃顶,说起话来比李阿姨严厉得多。他们合作社在小镇上有三家顺子妈上班的这种饭店,每个店都有店长,段经理管着这三家饭店。
“你家的石磨是不是从店里人偷......偷拿出去的?那可是咱饭店的公家财产,你作为老员工应该很清楚这问题的严重性。”经理对顺子妈说,他本来想说的是“是不是偷出去的”,但最后还是说了拿字。
顺子妈只得老老实实地承认了那石磨是店里拿出去的。她不承认是不行的,因为在石磨的底座下有饭店的名字,只要一对质就什么都清楚了。她心里不禁暗暗地骂起那乱说的人来,她想应该是别的店里的人,眼红她家现在能赚点钱了。
“你经过了谁的允许?有没有别人知道你拿公家的石磨的事?”
经理说这话明显有盘问的意思了,顺子妈肯定不能说出李阿姨来,紧张地想着对策。
看顺子妈不说话,经理觉得是自己说得还不够严重,口气开始严厉起来了。
“咱店里的石磨是不能拿回家去的,这是违反纪律的......”
“我知道的,下次一定及时归位。这次是看那石磨已经快磨平了,搬出去找石匠修了一下,正好有豆子要磨就留下来用了,我马上就把石磨还回来。”顺子妈终于想了一个连自己都不信的借口。
显然这个借口没有让经理信服,段经理更生气了。心想:“拿了公家的东西,态度还这么恶劣,这还了得!”
在经理的要求下,饭店里临时开起了职工会议,其它两个店的人员也一起过来参加,算是整顿纪律的扩大会议了。段经理想借着这个事好好地整顿一下了。
“有人把饭店的旧石磨带出去私用了,这是很不正常的事,公家的东西怎么能往家里拿呢?”段经理发话了,环视着在座的职工。顺子妈知道说的是她,心里惴惴不安起来,更不敢说一句话。
“李店长,你来说说对这种事应该怎么处理。”段经理有很明显的指向,既然是你店里的员工发生这种事,看你店长怎么交待。
“顺子家借用了一下,借用完了就会还回来。”店长知道闯祸了,心里也直骂那透露消息的人,但还是想替顺子妈说说话。
“以前就说过不知多少次了,公家的东西不能往家里搬,再说了,长期放家里用也不是个事吧,你作为店长难道能不知情?”段经理不满意这个回答。
“是,我马上让顺子妈把石磨还回来。”
李店长赶紧说着,随后附在经理耳边说着一些什么,经理的脸色缓和了很多。
“那个石磨店里已经不用了,咱店里有新的,要不就把那不用的石磨处理了吧。”不知谁说了起来。
“刚才谁说的把那石磨处理给顺子家?”经理环顾了一下四周,他没有发现说话的人。“我看这样也应该是可以的,但咱们总得有个程序不是?今天我们就算开职工大会讨论过这事了。看顺子妈是个什么想法,表个态吧。”段经理突然话风一转,听得顺子妈一脸惊讶。
事实上,店长、经理两人的孩子都跟成远是要好的朋友,如果把顺子妈说得太难听,今后两个孩子间还要怎么相处?段经理当时也是在气头上,经李阿姨一说清醒过来了。不过管理上的事不说是不行的,现在有人给经理找了个台阶下,经理自然舒坦了很多。
“不过这事还得请示一下上级,既然是处理这老石磨,还要看需要多少钱才能处理。公家的事都得按程序来。”经理的口气越来越象商量的口气,也没有说石磨要不要先搬回饭店里来。
散会后,看大家都走了,顺子妈对李阿姨很是感激。不过她还是有些好奇,便问李阿姨。
“你刚才跟经理说些什么让他缓和了口气?”
“你家成远不是前几个月调到工商局了吗?他们经理最怕工商局查了,再说都是乡里邻里还是要考虑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话说难听了今后不好做工作的。”
“那石磨我还要不要搬回来?”顺子妈关心石磨的事。
“你这大姐呀,经理没说要不要搬,那就等经理叫你搬的时候再搬了。别吭声,低调点就是。”
成远是顺子家第一个在政府上班的人,顺子妈的潜意识就没想到如何去利用这些关系,她只会想着老实巴交地干活。
上级的处理结果很快下来了,合作社抵扣了顺子妈当月的二块钱奖金,把那石磨处理给了顺子家。有人说是合作社考虑到顺子家生活困难才处理给她的,也有人说是上头说要给职工提供搞活经济的条件,还有人说是看她家成远在工商局的面子,更有人说饭店里要买机器了,那新石磨对饭店来说都很快就要成废品了,更不要说顺子家搬回去的那老石磨。不管怎么说,顺子家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石磨。
也许真是开始搞活经济了,小镇上的小餐馆、饭店之类的个体门店多起来了。走街串巷卖豆腐变成了以早晨送豆腐到各个小店里为主了。可是顺子妈所在的饭店倒是生意慢慢冷清了下来,而家里的生意却越来越火了。
也许真是成远的面子,他回家的时候总会有意无意地去各餐馆看看,聊聊,说是了解一下个体工商户的要求,代表工商局来收集些意见什么的。那些门店就知道了成远家的豆腐生意,因此他们经常指定要顺子家送豆腐,顺子爸也将豆腐从六分一片降成了五分一片,说是优惠价。
从那时开始卖豆腐的量越来越大了,从最开始的一天只能卖十来斤豆子,慢慢的一天要做二三十斤豆子。也是从那时开始,集市上的东西多了起来,各种买卖活跃了起来,甚至外地来的反季节辣椒,水果那些较贵的产品也多了起来。每到赶集的日子,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买的人越来越多了,似乎大家都越来越有钱了。
旧的石磨磨豆子费时费劲不好用,豆腐做得越多,越是累得够呛。顺子爸想做一副新石磨,而且希望越快做出来越好。
小镇上的人都知道做石器就数石老头做得最好,可顺子爸并没有去找过。问了不少人终于问清楚了路了,他决定去找石老头给他尽快做一副新石磨。
石老头住在小镇的北端的一个偏避的地方,独门独栋的。顺子爸问了不少人才找到石老头的石器坊,他已经累得浑身没了劲。在石器坊里,他看到一个浑身是灰的老师,不用说这就是石老头了。石老头正忙着自己的活。
“石师傅,你家可真不好找啊。我找得浑身都没力气了。”顺子爸说。
“这可是没办法的事,打石器声音太大了,又到处是灰,邻居都有意见,因此我才在这里搭了个小屋子专门打石器的。”石老头打量了一下顺子爸,说:“没有见你来过啊,你是镇上做豆腐卖的吧,你是要打石磨?”
“是的,越快越好,你现在打一副石磨要多久?”顺子爸看了一会后,问了起来。
说起石老头,在镇上可是响当当的人物了,本来小镇上并没有多少石器要打,做的最多的就是那些墓碑了,其余就是打石磨,石臼之类的东西。大家叫他石老头,其实他也不过四十来岁,只是长期弓着腰干活,慢慢地就直不起来了,象个老头一样。他祖辈都是石匠,平时在家里做些石器活。
石老头抬眼看了看顺子爸,“现在订的话估计要五六个月了,现在订石磨的人多了。”
听到石老头这么一说,顺子爸有点急了,他在石匠家里转了一转,看到一副不知为谁打制好的石磨。
“这一副能不能先卖给我?”
“这个可不行,是县里工商局的人订的。前两天才打好,我可不敢随意就把它给卖了。”石老头连忙说。
“县里到这里订石磨?城关不是也有石匠吗?”顺子爸感觉有些奇怪。
“不是,是县里工商局的人订的,送到镇那边的河村去。过两天订的人来了就要送过去了。”
“我就是河村的,没听过谁说要买石磨呀!”顺子爸说。
听到河村又有人订了石磨,他心里一紧,平时村院里并没听说过谁要做豆腐卖呀。如果一个院落就有两家卖豆腐的,这生意还怎么做?
“能不能看看你这的订单,看看是谁订的。”
顺子爸一心想搞清楚这事,于是向石老头提起了请求。
“你看吧,就有那桌上,飘满灰的那个本子上就是。”
顺子爸翻着本子,一看果然是送货到河村的,但没有写名字。
“上面没有写送到谁家吗?”
“没写的,明后天那人就会下来,到时他跟我一起送过去,那人我熟,没关系的。”
一想起在一个村院又多了一家做豆腐卖的,顺子爸犹豫起要不要订石磨来。他心想,“算了,还是先回去再看吧。”回去时已经完全没有了来订石磨时的喜悦。
第二天中午,顺子爸收了摊回家了。
他在河村村口的那石阶上遇到了石老头,石老头挑着石磨在那里等着什么人。他跟石老头打了个招呼,然后就急急地回家了,生怕村院里的人出来接石磨时的尴尬。他内心里还不能接受村院里有另一家也卖豆腐的。
没过多久,成远回家了。因为成天想着石磨的事,顺子爸已经忘记了成远这两天就会回来巡查的。只见成远正在招呼着石老头把石磨挑进来。顺子爸的心一下提到了喉咙眼上,原来这石磨是三个月前成远偷偷地给顺子爸订的。
“先付你一半的钱吧,过两个月再付你另一半,现在手头钱不够。”成远跟石老头说了起来。
“不急,不急,什么时候都可以的,这么熟的人了。”石老头接过成远给的钱,连连说着。看到这情境,顺子爸一切都明白了,赶紧把另一半的钱补上了。他这时才知道三个多月前成远就已经帮家里订好石磨了。
石老头接过了顺子爸递过来的钱,喝了杯水,就回去了。
山里的人都知道顺子家做豆腐卖了,如果有多余的大豆想卖,就会趁着赶集的日子拿到顺子家来卖,卖完了拿了钱再去赶集。顺子爸收豆子不成问题了,但付钱却成了另一个问题,因为来晚了的人就没有钱给了,这些人的豆子就收不成。有的人只好提回家去,有的人则只好自己拿到集市去卖,卖不完又不得不拿回家。顺子爸想收下这些豆子,可没钱付也是没有办法收的。
成远知道了,他对顺子爸说:“人家大老远地把豆子送到你家里来,你却告诉人家没有钱收,这样也不太好吧。那些山里出来的人都要走十几里山路的,你还不如先把这些豆子收下来,打个欠条给他们呗,下次过来赶集的时候拿欠条来换钱就是了。”
顺子爸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又到了赶集的日子,顺子爸手上又没钱了。还是断断续续地有人送豆子来,他于是跟送豆子来的人说:“要不先把豆子放这里吧,我先给你们写个欠条,你们背回去也是很麻烦的,下次赶集时候凭欠条再过来拿钱。”事实上离得越远的山民送豆子过来就越晚的,而没钱付的却又恰好是这些离得远的山民了。
“欠条多麻烦啊,我们拿着个欠条说不定还弄丢了,多麻烦啊。要不你找个本子记下吧,下次我们来拿钱的时候我们签个字,你再把记录划了就可以了。”山里来送豆的乡亲说。
“只要你们信得过,我帮你们记在本子上也行的,这样就免去了打欠条了。”顺子爸说。
“这样也好,你家的店子在这里,钱总不会跑掉的。”乡里人的想法很单纯,晚几天不是什么大事。
不知不觉地,顺子家多了个账本,专门记录收了谁的豆子,谁赊了豆腐没给钱,买了多少石膏没付钱之类的。有了这个账本,生意上的事管理起来倒变得井井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