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八十年代那时候,山里的公路大多都是沙石路的。到了雨季,卡车碾过了几次之后就会到处坑坑洼洼,露出路基的石头来。于是,专门负责维护路面的工班就会趁着天睛的时候赶紧补上沙石。再经太阳一晒也就干了,看起来又恢复了原样。为了维护路面,往往要在一个地方屯积不少沙石。
在罗霄山脉中段的南端,也有一处屯沙石的地方。屯沙石的时间久了,各行各业的人慢慢聚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小聚居区,大家都叫这个地方为沙镇。沙镇四面环山,常年云雾缭绕,山上松树密密麻麻,很少有人进入深处,一则路不好走,再则经常有蛇虫野兽出没。平日里山风吹过,听到的便是阵阵松涛的低吟,偶尔夹着野兽的啸叫。山里流出来的山泉到了沙镇这个地方开始汇成河,小镇里的人叫它沙河,沙河再绕山几百公里,最后流入了湘江,经湘江由南向北,最后汇入长江。
通过沙镇的公路是一条战备国道,是那时为了防止战时交通被打断而修的,整个国道大部分都在山里穿行,或是夹在山谷之间,或是傍山而建。国道从北往南沿着山脚延绵六七十公里,路的两边稀稀落落的散布着一些人家,零零总总却也汇集了十几万人,浑然一体组成了一个山区的县。县城在北部,是人口最密集的地方。从县城沿着国道扩散开来,零散地向大山里伸去,有的形成了小镇,有的还是小村落。沙镇在这个县的最南端,沿着国道再往南便进入GD省了。
这种公路只要一有车通过,就是一路的灰尘,老远就可看到,不过幸好那时车并不多。除了每天定时通过的班车,就是偶尔从山里运着木材出来的货车了,如果运气好,也可以看到小汽车通过。每当有小汽车通过时,小孩们就会站在一旁看着热闹,有的欢呼起来了,有的鼓掌,不因为别的,就因为看到小汽车了。
过完了暑假,沙镇的中小学还没有开学多久就要放农忙假。农忙假,也就是学校里停课一周让孩子们回家帮家里收割庄稼、采木子什么的。那时刚搞土地承包,农村户口的每家每户都分了田,也分了地,还有责任山。责任田主要是种稻谷,自留地主要是种些平常的蔬菜,偶尔也会种一些油菜什么的。油菜占地太多,很多人便把油菜种到了责任山上去。
责任山管理得很严,因为背靠着国家自然保护区——八面山自然保护区。保护区在湖南的南部,从湖南去往广东,由东往西隔着的是罗霄山脉,在罗霄山脉的中段的那一片山就是八面山了。八面山以崇山峻岭为主,原始森林延绵上百公里,各种野生动物、植物随处可见。沙镇在整个保护区里极不显眼。
责任山里的木子是农家的重要油脂来源,甚至学校里也有责任山。山上有一种树叫木子树,漫山遍野都是,木子树有点象茶树,但不是茶树。木子树树干不高,但很坚硬,叶子不大,但很粗糙,无论四季,总是绿色。每到秋天都会结出一种坚果,把这种坚果晒干,去了壳,当地人就把它叫木子,木子可以榨出油,当地人把这种油叫做木子油,成了人们日常补充的油脂。农忙假的时候,高年级学生也得花两天时间帮学校里收木子,采了木子交给学校里,学校把收集的木子榨成油,在食堂里给学生加餐。
农村的孩子到了农忙假都得回家去干农忙的活,镇里的孩子家里没有地,也趁着这几天玩疯了。镇子不大,数来数去也就那几百户人家,几乎每家的孩子都相互认识的。眼看镇子周围的农田很快收割完了,留下了一堆堆的稻草,十几个小孩便又聚集了在农田里玩打泥仗的游戏。
打泥仗是很危险的,一般孩子们会分成两队,分别向对方进攻。用的武器便是泥块。收完了稻谷的田里泥巴裂开,孩子们用手掰下一块,然后各自朝对方扔去,这便是进攻,防守则是把那些还没有来得及运走的稻草堆成了战壕,甚至还做了草帽戴在头上,尽管如此受伤也是常有的事,因此家长都是不允许玩这游戏的。但这游戏刺激,男孩子爱玩,于是就会找到离小镇远远的地方,找那靠近公路的稻田开战。这样就算家长们发现了也可以很快地溜掉。
这天,稻田里又有十几个孩子在玩打泥仗的游戏,一番进攻之后,有人鼻子受伤了,流出了鼻血。两边临时停战,大一点的孩子赶紧用土法帮受伤的小孩止血。这时有人发现公路上卷起了灰尘,大家知道这是有车来了,大家马上停了下来看汽车通过。没想到车停在了孩子们的旁边,下来了一个人,是田成远,孩子们都认识他。这时,孩子们开始紧张起来,因为成远的弟弟成顺也在打泥仗,相距也就七八米,成顺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成远已经二十五六岁,一米七几的个子,国字脸,在县城的工商局里上班,时不时地就会穿着制服回沙镇来看看。镇里人远远地就能辨认出他来。
“成顺,别玩了,回家去。”田成远在叫成顺。
成顺不敢吭声,赶紧跟在成远后面,手紧紧地抓住衣袖的袖口,他的衣袖又在打泥仗的时候扯裂开了。他心里想着赶紧回去找邻居帮他补上才行。成顺生怕成远告诉父母,父母知道了又会让他免不了一顿好受。
“又在打泥仗吧,说了多少次了,这种游戏很危险。看你衣服又破了吧!”成远顿了一会,说:“是不是有人受伤了?”
“嗯,小虎被打中了鼻子,流了好多血。”虎子跟成顺是同龄人,平时都是在一起玩的。
“爸妈知道了又要生气了,你看你......”成远想再说什么,但没有继续说。在成远的眼里,成顺还太小了,小孩子贪玩的本性,说再多也是没用的。
成远虽说是成顺的哥哥,可年龄却比成顺大了近二十岁。
“你回家别告诉爸妈,行不?”成顺小声地跟成远说着,几乎让人听不到。
成远不再说打泥仗的事了,笑了笑,心想:“你成顺也还有怕的时候。”他问起了成顺家里的情况来。
“老二呢?在家里干嘛?”成远问。
成远问的老二,是成顺的二哥成文,成远排行老大。
“他跟着学校里的同学采木子去了,要明天才回来。”
成文去采的木子是学校里的责任山里的,离小镇有五六公里的山路,学校里老师组织去的,每个人都要带上几天的干粮和被子,在山里住上几天。学校里也就干脆借这个机会组织秋游,同时也把木子采了。
成远从包里掏出些零食给了成顺,没再说什么,他心想:“家里的事问你也问不出,还不如自己回家看看再说。”
于是两人不再说话,成远在前面走着,成顺在后面跟着,穿过一块一块收割完了的稻田,下了一坎一坎梯田的田埂,往家里走去。
他们家在小镇边上的一个村院里,院子里有十来户人家,村院外面环着一条小河,因此这个村院也就取了名叫河村。沿着河有四户人家,最上游的就是田家,其次姓郭的、姓肖的、最后是刘姓的。那时的房屋都是清一色的泥坯房,墙基用石头石灰砌成,然后在上面用泥坯砖往上垒,垒到了两层,上面再盖上烧过的泥坯瓦。河的两边由一座石拱桥连接起来,一条石阶路从肖家与刘家之间穿过河村,然后拾阶而上百十米,直达小镇上的集市。那是附近的乡民们赶集最近的小路。
到了家里,成远去查看家里东西了,成顺赶紧溜到了邻居家去找人帮他把袖口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