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火炉火正旺,粥水翻滚着将盖子顶得哗哗作响,红藕急忙将盖子掀开,热气扑腾上来,冒出香气。

许氏将手上的针线放下,她的手因长年瞎眼劳作而伤痕累累,她摸索着从里头出来,走到饭桌旁坐下,闻了闻空气中米粥的香气,良久才道:“红藕,若是那米老板人好,又愿意……”

“婆婆。”红藕忙阻止了许氏。

“你还年轻咧……”屋里响着米粥咕噜咕噜的声音,许氏缓缓低声说道。她的命苦,红藕的命也苦!辰儿是个遗腹子,她这辈子吃尽了守寡的苦头。没想到才张罗了辰儿成亲,成亲那天晚上还没有洞房,辰儿就被抓走了!该死的周家大夫人!自己的儿子犯了错,却要向来不受重视的七房顶罪。那段日子多绝望啊,一个寡妇,一个新婚的妻子,苦苦等待了一年,却等来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消息……

许氏张着嘴,想要哭,她的瞎眼却再也哭不出来了。

红藕觉着了许氏的伤心,她却再没有安慰的心思。八年多了,再柔软的内心都会坚硬如磐石。她对那个只见过两次面的短命夫君没什么感情,她和周辰,本就是一场交易的婚姻。本以为嫁给周辰,可以从孙家的泥潭里挣扎出来,没想到却掉进了一个更深、更喘不过气的泥潭……现在的生活比起以前尽管贫苦,内心却要轻松得多,不必看他人的脸色,不必勾心斗角,若是以后像现在一般平静,她便打算许氏百年后,自己攒钱买下一个小院子,就这样平平静静终老。

她搅拌着米粥,忽地想起米雁回站在正房门口,视线紧紧胶着她的情景。

不会的,她决不允许生活再有任何的意外发生。

天气太热,待吃完晚饭,已经是汗津津的一身湿。

红藕打了温水,帮许氏擦洗了身子,又伺候许氏上榻歇息着,天擦黑,暗花花的,红藕将破旧的屏风拉开,躲在厨房里擦洗//身体。

她解下粗布衣裙,露出里头细薄的中衣中裤,中衣脱//掉,里面裹着淡红的肚/兜,肚/兜绣着活灵活现的杜鹃花。

她拿起葫芦瓢子,舀了水,往身上冲着。

晶莹的水珠从身上滚落,温热的水冲走了燥热,她打了香胰子,在身上轻轻擦洗。滑腻的香气便渐渐飘散出来,有一种诱////惑的味道。

花费了八文钱的香胰子也只剩一点点了,红藕却是决心再也不置买了。季城虽然位置偏远,但一座近街的小院子亦要一百五十余两,她现在的私房不过才得十两,还不知道要攒到何年何月。什么都要省着来呢……黑暗里,红藕轻轻叹了一口气。

一夜无话。

天刚擦亮,红藕就起来了。

做早饭,洗衣服,伺候许氏洗了脸,天色也亮了,便将帘子打起,坐在窗子下专心做陈氏交予她的绣活。

婚嫁的绣活不外乎是交//颈鸳鸯,或是鸳鸯戏水,这位新嫁娘却特别,要绣一幅山水图。陈氏偷偷和她说了,这幅山水图给价极高,若是绣好,就得六两银钱。

昨日她就已经将画临摹上去,这幅山水画笔法流畅成熟,但在构图上却略略有些奇怪,明明是连绵的石林,一活泉水却不知道从哪里流出,弯弯绕绕,曲曲折折,最后向东流去。

红藕下了针,专心绣起来。

她嫁给周辰时,从下定到成亲,不过是两个月的时间,下定之日,她躲在帘子后匆匆见了周辰一面,那日周辰穿的什么衣服她都忘记了,只记得他很瘦的样子。陆妈妈还打趣说:“这周公子哟,这么瘦,七姑娘得努力喂养了。”

得知两个月后就成亲,她的心思还是有些欣喜的。赶在两个月的时间内自己亲自绣了鸳鸯戏水的被面和靠枕,那晚她忐忑地候在新房,周辰才踏进来,两人堪堪见了面,就听得外头嘈杂不已,那些人就凶神恶煞地闯进来将周辰抓了去。

阳光渐渐漫进来,将破旧的西厢房照得面目可憎。

许氏说:“这天儿真热。”

是啊,六七月的季城,正是最热的时候。

李氏在外面骂:“死丫头,又跑去帮别人干活!”

贺三秋没有回话。

许氏说:“想来那米老板长得挺俊俏的。”

红藕没有应声。

李氏骂骂咧咧,不依不挠。

“……我已请了朱媒婆……,明日你哪里都不准去,就在家相看。那小伙子家中虽在乡下,但薄有田产,还是做豆腐的……那米老板虽好,但人家看不上你,人家的眼光,高着呢……”

“乡下的小子有什么好相看的!泥腿子一个,全家都是泥腿子!以后我是泥腿子,生的也是泥腿子!”贺三秋突然爆发了。

“你!那米老板不是泥腿子,但人家看不上你!再说了,人家长得那么俊俏,以后说不定还给你招惹啥外头的女人进来……”李氏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吱嘎”一声,院门开了。

“米大哥不是这样的人!”贺三秋的嗓门高得可怕。

李氏突然赔笑道:“米老板,回来了?”

“嗯。”米雁回低沉地回应了一声。

红藕突然想笑,最后还是收敛了。

许氏突然喃喃道:“这米老板莫非比我的辰儿还要俊俏?”

自从哭瞎了眼,许氏已经有三四年的时间没有提过周辰了。红藕手上的活顿了一下,而后才道:“娘,中午做凉面吃吧。”

许氏听着红藕照旧还是不搭她的话,知这媳妇性格向来是说一不二的,只得微微一叹,照旧纳起鞋底来。

若是还在周家时,凉面的材料可谓十分丰富,老母鸡熬煮成汤,不断筛漏,最后滤成清亮的鸡汤,细面煮了,过凉水,放进鸡汤,再码上各种切成细丝的小菜。凉面清爽可口,又带着鸡汤的香味,很是适合炎热的夏天。

而如今,自然没有老鸡汤。红藕用醋调成酸甜口的,和酱瓜一起吃,倒也爽口。

两婆媳相对坐着吃面,不言不语。

风儿不断从窗外吹进来,热热的,还带着一股老鸡汤的味道。

红藕忽而就有些气了,为啥她想吃什么的时候,这米雁回就做什么呢!

许氏喃喃道:“鸡汤凉面,是最好吃的了……”以前她虽然守着寡,但还是在周家过了十几年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红藕冲口而出:“待我交了这绣品,便买一只老母鸡回来熬汤,也好好补一回。”

她心中盘算过了,若是得六两银,扣去丝线什么的,还有五两多,买一只老母鸡,即使要花五十文,也是出得起的。

如此想着,红藕便下狠劲,吃了面,洗了碗,以往要歇息两刻钟的,现在坐下就飞快地绣起来。

外头的夏蝉一声一声叫着,小院子里很寂静,李氏一向讲究养生,午饭后须得歇半个时辰的。

许氏脱了鞋子也在床上歇着。

日头正烈,院子里头的歪脖子老树焉不巴叽的。

太困了。

到底是歇息惯了的,红藕的眼皮渐渐沉重起来。

算了,还是去歇一歇罢。

红藕心里想着,臻首渐渐往下点,脑中渐渐迷糊起来。

“米大哥!我不走,我不走!”从正房那头忽而传来一声尖叫,红藕一激灵,手指一痛,醒了。

血珠从手指肚渐渐冒出,鲜红鲜红的。

“是那贺三小妞。”许氏也被惊醒了,侧耳听着。

红藕自然也知道是贺三秋,她将冒血的手指含进嘴里,踌躇了一会,还是站起来,透过竹帘看向正房。

“贺姑娘,请自重!”

红藕瞧见米雁回站在正房门口,上身只匆忙披着一件衣服,隐约可见里头鼓起的肌肉。她赶紧垂下眼帘,却见贺三秋半躺在院子里,竟然//衣衫///不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