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闭造纸企业始末

李庆玺

关闭造纸企业，在唐海县社会经济发展史上，是一件大事。作为亲历者、参与者，直接负责关闭工作的县环保局负责人，对此印象极为深刻。时间过去十年了，所经历的每一项具体事宜，一桩桩、一件件，包括每一个时间节点，都记忆犹新，历历在目。

唐海县是在国营柏各庄农场基础上建立的双重体制县。经过几代农垦人、几十年的艰苦奋斗，形成了种植业、养殖业、加工业三足鼎立的经济格局。而工业体系中的主导产业，便是立足当地资源、以芦苇和稻草为原料的造纸业。造纸厂遍布全县各农场。其中县城3家（垦丰、兴海、三车间），一农场1家（宏兴），二农场1家（新元），五农场1家（辰大），七农场1家（国信），八农场10家（信诚、昌盛、盛大、丰达、华兴、诚达、晨光、宏达、华东、诚源），九农场1家，十一农场1家（光明）。无论是经济总量还是税收，在全县经济中都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特别是近万名职工就业，对一个不足14万人口的小县来说，其意义尤其重大。

在长期的生产实践中，造纸技术不断提高，产品产量和质量，在河北省都有很大影响。各种板纸多次获得省优、部优称号。无论是企业知名度，还是市场占有量，都曾经名闻遐迩，在省内外享有盛誉。但是，以芦苇和稻草为原料的制浆工艺，对水环境污染日趋严重，县域内所有的河沟，几乎全被造纸废浆填满，一到雨季，沟渠污水外溢，空中弥漫着呛鼻的臭味。一个当时流传很广的顺口溜，高度概括了这一现象：“三角地，往南拐，闻到臭味是唐海。”发展项目竟然导致如此恶劣的环境污染，是人们始料不及的。这不仅给唐海形象造成很大负面影响，而且恶劣的环境也威胁着人们的生命健康。

为了改变这一尴尬局面，有关部门和造纸企业，在污水处理方面，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也取得了一些科研成果，其中引进的悬挂链式曝气处理工艺，为当时废水处理国内最先进的技术装备。值得一提的是，有一项今天看来都觉得不可思议的科研成果，就是用造纸污水灌溉稻田技术，竟然获得省级科技进步奖。正是这一技术的推广应用，使得本来局部污水污染，变成全流域水污染。因为唐海县水稻排灌水系互联互通，并非全封闭运行，所以导致造纸水污染遍布全县所有区域，由此带来的社会问题日益突出。我是2008年6月24日，由县农林畜牧水产局调任县环保局局长的。到任后，工作量最大、最棘手的问题，便是处理由造纸污水引发的各类信访案件，包括群众的来信来访、上级领导的批办件，以及各级各类新闻媒体的记者采访。实际上，造纸厂已经到了难以为继的程度。但是，真的要关闭运行几十年的主导产业也绝非易事，从决策层这个决心很难下。但从2008年下半年到2009年初，发生了几件大事，对关闭造纸企业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

第一件事，2008年7月初，国家审计总署委派特派员进驻唐山市，对区域内“环渤海污染防治资金使用”进行专项审计。虽然审计主题很明确，就是国家拨付污染防治资金的使用和管理，实际上，审计的范围要广泛得多。由于唐海县造纸企业比较集中，又是水污染大户，被列入重点审计名单。审计人员深入企业，实地查看造纸污水排放情况，将发现的问题及建议一并交办给唐山市政府。7月31日，在唐山市政府会议中心206室召开会议，国家审计总署的有关负责同志，唐山市政府主要领导、主管领导，唐海县政府主要领导及相关部门负责人，听取了国家审计署审计结果的通报。会上，市政府主要领导明确表态，对国家审计总署提出的问题一定限期整改到位，其中就包括对唐海县造纸污水处理的问题。

第二件事，2008年底，国家环保部、国家质检总局，以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标准（GB3544--2008）的名义，发布制浆及造纸工业水污染排放标准，分两个阶段实施。第一个时间段，从2009年5月1日起，到2011年6月30日，现有制浆及造纸企业，提高污染物排放限值，其中制浆及造纸企业化学需氧量（COD）为120mg/L（原为150mg/L），生料制浆及造纸企业为150mg/L（原为400mg/L）；第二阶段，从2011年起，所有制浆及造纸企业执行标准为90mg/L（不分生料熟料）。

第三件事，2008年末，河北省人大、政协两会上，省长胡春华所做《政府工作报告》，明确提出：河北省境内所有造纸企业污水排放，提前执行国颁第二阶段标准，即造纸污水排放化学需氧量（COD）须达到90mg/L。用当时《河北日报》和《河北经济报》通稿所表述的，这意味着河北省境内所有生料造纸企业将全行业退出生产领域。

以唐海县各个造纸厂的生产规模、工艺条件，要实现污水达标排放，是绝对不可能的。对这一点，无论是决策层还是企业负责人，都心知肚明。唐海造纸企业唯有关闭一途。

按照职责分工，关闭造纸企业的具体工作由县环保局执行，并代县政府起草关闭文件。文件起草好后，电话向县政府主要领导汇报情况，恰逢县长在去往县国土局海洋执法船的路上，要我一同上船，听取海上执法情况汇报，因为海洋执法也涉及环保局的业务。现在回想起来，免不了感慨万千。关闭造纸企业的文件签署，竟是在茫茫大海上一条高速行驶的执法船上完成的，船上的人都身穿救生衣，这个画面清晰地定格在脑海里，令我终生难忘，既有几分壮士断腕的悲壮，更有浴火重生的豪气。

2009年6月20日，县政府下发《关于关闭造纸生产企业的实施意见》（唐政函[2009]39号文），并成立关闭领导小组，办公室设在环保局，具体负责关闭事项，由我兼任办公室主任。时间紧迫，任务艰巨，尽管这之前做了大量工作，包括年初即召集造纸企业负责人传达上级精神，排污不达标即关闭，但真的要关闭了，来自于方方面面的阻力依然很大，讽刺挖苦、想方设法阻拦的大有人在。职责所在，没有任何退路。首要的问题是处理信访，这时的信访来自于企业，企业关闭造成的经济损失，大批下岗职工的培训和安置，工作压力巨大。幸亏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态度坚决，2009年9月4日，县委主要领导，在信访局二楼会议室，接待了上访的企业负责人及职工代表，听取了各方面的意见后，严肃地阐明县委县政府的态度：一是造纸厂污水达标排放是国家的要求，关闭排放不达标造纸企业的决策是正确的，不容讨价还价；二是环境污染关乎老百姓的生命，不管是股份制企业，还是民营企业，都必须遵守国家政策，建滨海城市，超标排放污水是绝对不允许的；三是县直有关部门和有关农场，要做好下岗职工的再就业培训；四是向上级争取资金，支持造纸企业转产。自此，关闭造纸企业，不再是环保局的单打独斗，而是县直相关部门协调联动。造纸企业也彻底放弃继续生产的侥幸心理，阻力减少了很多。特别是在唐山市环保局的全力呼吁下，唐山市人大常委会特意调整当年财政预算，拨专款500万元用于奖励唐海县关闭的造纸企业，使得这项工作水到渠成。

到了年底，国家对关闭造纸企业提出新要求，为防止死灰复燃，关闭企业的蒸球必须落地，上级才能验收，这又是硬碰硬的硬仗。这时，造纸企业都已停产，企业负责人很多都已经离开厂子，找人都不容易。最终还是克服重重困难，在2009年12月26日前，关闭企业的蒸球全部落地，一次性通过上级有关部门的验收。值得自豪的是，几年后，家乡恢复到了有沟就有水、有水就有鱼的良好生态环境。

李庆玺，1958年生，曹妃甸人，1978年考入唐山师范专科学校中文系就读。毕业后曾从事教育工作，1989年调县委办公室，后曾在县委农工部、一农场、农经局、农林畜牧水产局、环保局等单位任职。高级经济师，为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滦河文化研究会理事、曹妃甸区作家协会副主席等。